“你们兄弟真是亲厚。”看着青梵将身上大氅仔细地给熟睡的少年盖好,文若暄忍不住开口说道。瞥一眼裹着文若暄棉皮披风睡在风司冥近侧的苏逸,青梵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文公子和苏公子虽然表现得势同水火,其实也是十分的同伴情谊。”文若暄苦笑一下,“只怕人家根本不稀罕这点所谓的情谊吧?他根本没将我视为同伴呢。”“我以为方才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生的固执脾气,即使知道对方是好心也不愿意接收。”拿起一条长枝硬柴搂火,青梵语声平和地说道,“他一介寒儒,纵有地方官学发给上京的路费,一路的吃用还是大费心思的。水安渡里之所以出头,读书人一时意气之外,只怕也是因为那客栈是他暂时的衣食之源的缘故吧。”文若暄顿时轻轻笑起来,“君公子当真仔细。”“不是仔细,而是我兄弟二人很早就在那里。虽然订下房间,但是长日无聊,与其窝在客房里默默相对还不如在大堂里看看同住的客人听听人家的说话。虽只是匆匆两眼,但看到他代人书信,加上衣着行止,自然很容易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就着火堆轻轻搓手,青梵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读书人本来就最是傲气,你以辩论输赢的约定拘束住他逼得他随你同行,这原是省去他为一路花费担忧烦恼的一番好意,但之前客栈辩论之时显出的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到底是折辱了他,才弄得现在这般态度僵硬。”“唉……但若不以输赢约定加以约束,只怕他言辞不和便直接拂袖而去,让大比少了一个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就大大的可惜了。”自胤轩九年大比后,北洛文士论战之风大盛,士子之间就一事一题在公众场合议论驳辩,胜者可以向败者提出任意一个要求。只要不辱及尊严斯文,败者必当应允达成。文若暄言论之意苏逸无法彻底辩驳,只能应允他一同游学上京的要求。只是苏逸生性固执,自居童仆,偏又处处以言辞刺激,让文若暄大为头痛。“败者为胜者仆,本是武人比斗胜负的惯例,因为我江湖人的身份便故意以此相称,但言语态度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难道苏公子语气态度也皆如童仆,文公子便高兴了吗?”“自然不是!”文若暄脱口而出,随即看到了青梵嘴角边悠然自得的笑容,不由面皮微微扯动,“此次上京原是游学的打算,故此才提前了这许多。本以为路上有人相伴比一人独行有趣得多,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一贯的江湖子弟作风让习惯了文词章句的文士如此反感而无法彼此谅解。”青梵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既然是心怀歉意,不如索性坦诚相告。”“只是,来路上也曾有意修好,但……”“虽然是见解相左态度不同,却都是针对着一人一事而发的个人认知和感受;纵然争议如柳青梵的策论文章,也不过是将要参加大比的士子各持一端各抒己见,论说有据便是道理所在。说到底,不过是个人见解不同,本来便不能强求。苏逸性情单纯,与人为难其实也是与他自己为难;言语神情虽带讥讽,但到底不是什么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又何必让同行的两人尴尬至此呢?”文若暄顿时微笑拱手,“多谢公子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君兄教训,若暄一定牢记心怀。”顿了一顿,脸上笑容加深,“看君公子一派世家子弟气度,想不到看人虑事竟是这般老道。”青梵微微一笑,“不过是在外行走了几年,实在不敢当文公子夸奖。”“本次大比,有君公子这样的对手,是若暄之幸。”文若暄也是微笑,一边将身上衣服裹紧,“不知道公子眼下行程安排如何?”“怕要让文公子失望了,我兄弟二人要先往昊阳山一行。”淡淡看一眼熟睡的俊美少年,文若暄道,“小公子看来身体虚弱气血亏损,难道竟是不足之症么?”青梵眉头微皱,但旋即放开,“文公子果然好眼力。”“昊阳山‘濯垢’、‘涤尘’两处泉水,温养体气条理血脉极是有效。”看青梵脸色并无不愉之色,文若暄继续道,“只是隆冬之际原是温泉效果最佳之时,昊阳山为天下武人之所望,山中泉水虽然有道门弟子看管,但还是不能尽管武人争夺。此时只有公子和小公子一同前往,怕是会有不便。”“虽然不善武斗,但果然有人生事,君无痕也自当护得他周全。”听他语声坚定,转向少年之时脸上神情极是温柔,文若暄不由轻叹一声,“同是为人兄长,若暄真是不胜惭愧。”目光从风司冥身上收回,青梵微微笑道,“文公子这样说实在是让我羞愧无比。无痕只有这一个弟弟,自幼带在身边,同食同寝,比起其他兄弟自然亲爱许多。后来遵照父命外出行走数年不见,而甫一回还便见他染疴难愈,心里愧疚实是难当。曾听人说昊阳山温泉功效,这才带了他出来。今天风雪又错过宿头,只能委屈他在这神社过夜,说到为人兄长,我才是十分的惭愧。”文若暄笑一笑没有答话。看着眼前这对兄弟爱护亲密,脑中思绪瞬间飞到文笔山庄家中三个弟妹身上。他是正出的嫡子,继母对他也是极好,但面对弟妹总是有些隔膜尴尬。虽然血脉至亲,却常常要借故山庄事务避开平日相处,在外也是每常任性妄为,以安定继母弟妹之心。眼前兄弟形容差异显非一母同胞,却是相处自然爱护备至,文若暄一时感慨,不由又是一声轻叹。青梵只是静静坐着,唯一的动作便是往火堆里加些劈柴;偶然抬起的眼中目光里光彩锐利,却是一闪即逝。冬夜漫漫,终究还是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