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残酷喧嚣的战场,踏进了宁静美丽的城市,裴元庆独自漫步街头。以往,整日里不是练兵就是征战,他几乎没有在洛阳城里闲逛过。一路观望着路边的繁荣商铺和川流的人群,品味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生活,裴元庆有意的将脚步放慢,希望籍此能让微有浮躁的心境平和下来。如今,赵国的大城市里已不再只有中原人,漫步街头,裴元庆发现,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竟然有很多是来自海外的外国人。万国之人来朝,正是大赵国实力的体现!一路东观西望,不知不觉走出了南门,裴元庆索性信步出城向南而去。洛阳南城郊风景秀丽,是京师周边最为宁静祥和的地方。悠闲地走在那些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再举步跨过一座小桥,小桥流水缓慢,水流“叮咚”之声若有若无。裴元庆不禁驻足,用心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和。忽有微风吹过,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茂密的树叶尽皆化为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绿。微风更将那不知名的树冠掉落的细细绒丝吹来,粘附在肩上,这一切是那么自然祥和。裴元庆只觉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一时间,他好像身处在了一个无争无怨的人间仙境。就在裴元庆沉浸在这山水之间时,不远处传来缓缓的脚步声,其声轻柔,是个女子。裴元庆没有回头,仍是望着小桥流水,继续享受着,这对他来说是属于奢侈的宁静。那女子的脚步声至裴元庆身后停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裴将军,可安好?”裴元庆猛然回头,有些惊讶:“怎会是你!”来人却是裴元庆在金家庄相遇的新罗富豪之女————韩永英。惊讶之后,裴元庆随即微笑着点点头,问道:“韩姑娘,你怎的来到了洛阳?”韩永英低着头,微微咬咬嘴唇,轻声道:“我……我闻得将军卸职归国,便自来到了洛阳,只为与将军见上一面……”韩永英抬头,注视着裴元庆的双眼,“将军,人生挫折颇多,此次将军虽然受挫,但望将军不要颓废。以将军之能,前途定然似锦繁华!”“颓废?自己会颓废吗?从十四岁随父挥锤上阵,至今已近二十年,其中曾经历恶战无数,比今日的遭遇可是凶险多了!想其中不论胜负,自己还从来未有退却过!这女子也太小看我了!……不过,”裴元庆突然觉得,“有人关怀的感觉还真是……真是不错!”裴元庆笑道:“韩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关怀……”忽然,裴元庆似是想起什么,当下便问道:“韩姑娘,你身在新罗,可我卸职之后来到洛阳也只不过几天时间,你如何能这么快到来?……难道,你为避半岛战乱没有归家吗?”韩永英闻言,面上立即涌起红晕。她又自低下头,手足竟显得有些无措。只听她轻声答道:“裴将军,我先前一直在室韦呢!”裴元庆可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韩永英自金家庄一别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悄悄追随着自己……甚至,在室韦战乱之时也一直随在自己身边!原来如此!不知怎的,此时裴元庆突然想到:“这,就是那冥冥中的所谓尘缘之结吗?”“韩姑娘,你……”裴元庆心头涌起感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时,两人中,一个低头,面带娇羞,一个直盯盯的望着对方,眼中满是感动与爱怜。过往的行人看着两人模样,俱都尽量将脚步声放低,面带笑意,绕开二人所立之处而行。他们不想打扰这对年轻人,在这盛世之中,人们锦衣足食,越来越注重和追求人间的至情……这两情相悦可不就是其中之一吗?许久,裴元庆终于开口:“韩姑娘,可否愿意与我一起随意走走?”韩永英连忙点点头,喜悦之情溢于其表……想她不顾女子的矜持,置家族生意于不顾,暗中追随裴元庆近一年,如今有了眉目,怎能不喜?二人并肩,举步前行。没有太过亲昵的动作,平静的走着,间或说说话,伴有清爽的笑声响起。……※※※※※※※※※※※※※※※※※※……“屈总管,裴将军这几天表现如何啊?”李元霸问道。屈不归躬身答道:“禀陛下,裴将军这几日仍是与那新罗女子频繁来往,其它并无任何异动!”“嗯,你退下吧!”李元霸微微一笑,挥挥手。待得屈不归退下,一直隐匿在屏风之后的薛道衡步将出来,走至一张大椅前坐下。李元霸问向薛道衡:“老师,你看怎样?”此时武帝李元霸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境地。他领着一干文武大臣创下了大赵国,但在其称帝以后,却因事务的繁琐,必须要将一些权力下放。结果,在这从古到今就内斗不止的国度里,臣子们开始争权夺势,而且竟然有渐渐将武帝的一些权力架空的趋势。就如近卫军,将士们与裴元庆一起训练、征战十年,如今在他们眼中,小裴将军的命令与武帝的命令同样有效。只听薛道衡道:“小裴能够在接到圣旨之后请罪,并立即卸职归京,而且在朝廷将他闲置一旁后毫无异常表现,我看他应该可以信任……司马公在资治通鉴开篇就明确提出,才德均无的是愚人,而才胜于德的就是小人,与其用小人,不如用愚人。而其中的所谓德,无非就是君君臣臣那一套。所以,作皇帝的对于臣子,最看重的应该是服从,能力反而居于次要。这小裴将军不但有才,更能服从圣命,当是你重用的人选!而且……小裴如今年方三十有余,当可定为日后辅佐太子的栋梁之才!”李元霸点点头,道:“老师说的极有道理!近卫军中将士大多对他信服,能保证他的忠诚,京师再动荡,也可保无恙!”原来,召裴元庆归京,不过是对其忠诚心的一次考验,还有就是武帝李元霸为儿子预备得力干将。……次日,武帝李元霸在朝会上宣诏,称,隋将史万岁破突厥有功,不但没有得奖赏,反而因所谓犯法被杀。武帝却不能学那隋朝所为。近卫军统领裴元庆破室韦有功,平室韦叛乱亦有功,而其屠杀俘虏为当时必须之举,根本不能算为过错。因此,裴元庆的功劳照赏,过错全无!武帝更在朝上封裴元庆为征东大元帅,总领提调军队征伐朝鲜半岛的军务,武帝并赐裴元庆黄金五千两,另所有东征将士俱有封赏。宣诏之后,商务司都督洪修平立即跪谏,请武帝收回成命,以维护大赵仁义国策。武帝当场将其驳回。但是,出乎李元霸意料,虽然众臣子都能看出他重用裴元庆、坚持东征的决心,可随洪修平之后竟仍然有不少臣子跪谏,其中甚至包括政务部总管凌敬与吏务司都督罗君赞两位高官。李元霸很是清楚明白,这些人当中,有真心维护赵国的,他们如此而为,只是没有认识到东征对赵国确定东亚地位的重要性;可是跪谏臣子中,也有明知东征的重要,但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借机打击军方将领、阻止东征,为自己取得权势!……“哼!不自量力!无聊的政客,也不想一想,自己手中没有实力,怎能奈何别人?”虽然心中有气,李元霸仍是面色平和。“众爱卿,起来吧!”跪谏的臣子们丝毫不动。李元霸冷哼一声,道:“不愿起身么?也好!就跪着听听朕之所言罢!……”扫视群臣,李元霸沉声道:“尔等不是自命仁义吗?……如今室韦已破,百废待兴,其地民众生活贫苦潦倒。尔等既然要论仁义,与其在这里跪着浪费时间,不若去为室韦作些实在的事情,也让室韦百姓感受一下大赵国的仁德!……朕拟以政务部总管凌敬领部分官员前往室韦,在驻军的协助下尽快让该地百姓生活改善。不知尔等以为如何?”听得武帝所言,凌敬与大部分臣子也觉有理。虽然不能达到惩处元凶,以弥补大赵仁义形象目的,但凌敬以为,与其在此争辩,确实不若去室韦安抚百姓,如此当能再立大赵仁义形象。于是,凌敬立即磕头领命,随即起身归返大殿一旁。众臣子见资格最老的凌总管起身了,当下纷纷起身返回大殿两旁肃立。其中洪修平心中虽然极其不愿此事就此了结,可没有了凌敬的领头,相信没有几位大臣会在此时附和他,去拂逆武帝的意愿。洪修平只得随着众臣子起身,返回朝列。李元霸抬眼扫视殿中一干臣子,问道:“众爱卿还有什么要事吗?若无,就此散朝罢!”洪修平终不甘心就此罢休,而且他也看出武帝将凌敬使向室韦,已有削其权、夺其势之意。而洪修平为凌敬一手提拔,此次又决然与武帝一直偏重的军方作对,若凌敬离朝,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当下,洪修平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请陛下准微臣与凌总管同往室韦!”李元霸漠然注视着洪修平。在多次刁难军方的事件中,这洪修平都担当着主要的角色,就如今日的跪谏,也是由他带头。李元霸很是怀疑,利用凌敬声名拉朋结党的主事人就是他。若果真如此,这人就实在是危险,不若此次就放他远行,让他尽情表演败露祸心,其时便可一举诛之!“好!准奏!还有谁要随凌总管去室韦的,一并报上来吧!”有洪修平领头,当下便有十数位各部臣子请准,武帝李元霸一一准奏。……※※※※※※※※※※※※※※※※※※洛阳城外南边,有两座峻峭的山峰,一条玉带似的河流从西南方向奔泻过来,这条河叫做伊河,而这个山口叫做龙门。在这里,有北魏孝文帝时开凿的无数石窟,其中尽是佛像。此时,裴元庆与韩永英就漫步在这里。一座高大的佛像屹立在面前,这尊佛像丰颐秀目,嘴角微翘,呈微笑状,头部稍低,略作俯视态,宛若一位睿智而慈祥的中年妇女,令人敬而不惧。韩永英在这里停步,她抬头注视着裴元庆,眉目之间满是爱慕之情。“裴郎,你不用忧心我的感受……新罗虽是我母国,可你身为大赵好男儿,自当为国效力。你此去征战,正当竭尽全力,不可因儿女之情生忧,以致影响建功立业。唉!……”韩永英柳眉微蹙,“也怪我不好,明知大赵与新罗难免一战,可却还是忍不住要一路追随你……裴郎,答应我,不管两国最终如何,永不弃我!”韩永英望向裴元庆,眼中有泪光闪烁。此言中虽是有沉重的无奈,却也有不尽的爱意,裴元庆重重点头。韩永英面上露出微笑,伸出一手牵着裴元庆,目光转向面前的佛像,道:“裴郎,你可知眼前此佛?”裴元庆摇摇头。韩永英道:“此佛名为卢舍那佛,卢舍那在天竺语中意即光明遍照……”松开握住裴元庆的那一只手,韩永英双手合十,神态虔诚。“愿我佛保佑我与裴郎永世相依,赐我二人前途光明!”裴元庆并不信佛教,因此,即便他在接近佛教之国天竺的马来半岛驻扎了多年,也是对佛教毫无所知。但此时,他亦是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愿卢舍那佛保佑我与永英此生相依,愿佛赐我二人前途光明!”石窟中,似有梵音响起,空气中,隐有淡淡的檀香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