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晨隔着帘子回张语的话,“娘娘,臣弄明配方后,细细翻查医书,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确实具有提神效用,而且长期服用对身体并无危害。”张语攥着药瓶,知道没有把握穆修晨是不会来回她的话的,但还是放不下担心。“会不会上瘾呢?”穆修晨谨慎的回答:“娘娘还是让皇上再断一段时日来看。”“好,本宫明白了,穆太医,有劳你了。锦瑟,去打听一下皇上现在在做什么?”朱祐樘现在下班愈发晚了,以往张语还以为他在勤政,现在才知道是跟李广凑在一块。锦瑟走到前殿,见看余嘉守在门口,“余公公,娘娘要我来看看,有人在里面么?”余嘉看见是她,说了声“皇上与教主真人在里面。”看锦瑟疑惑,又解释:“就是李广。”余嘉告诉她,是李广引进宫那些道士和尚尊奉他为教主真人,皇帝也入了教。张语不可置信的看着回来禀告的锦瑟,这还是当年那个夺僧道封号、杀番僧方士的弘治皇帝么?朱祐樘回来时看到寝殿里贴了几张道符,稀奇的问:“哪来的?”张语踩着绣花素鞋,笑嘻嘻的跑过来:“我画的。”“你?那你跟我说说看,这是哪家的道符?”“驱魔龙族马家地。”“不曾听闻。”“南毛北马地马家啊。你不曾听说过么?”朱祐樘摇头:“我不信。你杜撰地。”张语不乐意了。“偏生我地就是杜撰地不成?”朱祐樘忍住笑。拈起一张来看。墨迹都还没干透。看来还真是她画地。“我这么本事,你也封个女真人给我做做。”张语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果然,朱祐樘笑指着她,“女真人在关外呢,你要去?”张语撇撇嘴,你可别小看了女真人。“别闹了,快收起来。”“我听说,修道之人,都有辟谷之术,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那个教主真人干嘛还要用饭?”“哟,懂得还不少。你还会什么?”“我还会结手印,你看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张语双手翻转,依次结出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抱朴子》里看来的吧,还弄错了几个。”朱祐樘拉她一同躺下。是么,可能是传到日本后有什么变化吧。张语狂迷马小玲的,所以找书来研究过。“总之,这些个画符,祭祀啊这类的我是统统不信的,劝你也不要信。”“照儿不就是咱们求来的么?”拍拍身侧,“阿语,睡了吧。说那些干什么。”张语气结,儿子是我们天时地利人和得来的好不好?这个人看似好说话,可最大的本事就是你说你想说的,我只听我想听的。脱衣上床,背对着某人睡下。“我也就是想延年益寿嘛。这些东西,我也知道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啊。”上次淋雨,他虽然喝了姜汤,也头昏了几天,瞒着张语私下召了太医。但看张语,没事人似的,大冬天的还下水游泳。这样的阿语应该可以活到唇摇齿落,头发花白。也难怪她那次哭得那么失态。自己怎么忍心,真的让她做个孤孤单单的老阿婆。张语翻过身来,“祐樘,那个李广能不能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的?”他要是能,那一定是穿来的。“呃,不能吧。”那就是土生土长的骗子。“泄露天机不是要遭天谴么,他就是能也不敢讲吧。”张语挽住他的胳膊,“你想过五百年后的事么?”“说到后面五百年,我当然希望大明江山能够长久,但秦始皇以来,出了多少王朝。只要太祖爷当年亲拟的二十个字能够轮上一遍,我便满足了。一切都得寄望于后人。”张语好奇的问:“哪二十个字?”“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崇祯叫朱由检,那就是轮了十个字。朱祐樘忽然高兴的说到:“照儿天性聪明,数月之间,他就将宫中繁琐的礼节了然于胸。嗯,不错。”张语撇嘴,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真要肯学有什么学不会的。“若是在我手上,大明能够文治灿然,我希望在照儿手上能文武兼备。”这人念念不忘的还是祖父英宗当年的耻辱。也是,更何况那个小王子还时时饶边,不时提醒一下明朝上下‘土木堡之耻’。只是,这么深厚的寄望,张语有点忐忑。文官集团所认同的皇帝是你这种会按照固定程序运作的乖宝宝,照儿天性好奇,不会同他们真正的合拍的。想到儿子活泼的天性仿佛一点一点的被拗直过来,张语有点担心。当爹的想把他培养成文武兼备的圣君,期望值也太高了。初时的哭闹无效后,朱厚照已经习惯了独自居住,每日里有人陪着他玩,倒也不寂寞,母亲还能时时来看他。他此时正骑在一个高大太监的肩上,抱着小拳头和对面同样坐在太监肩头的小太监小宁子做揖。然后驾驭身下太监往前走,挥出小拳头和小宁子打在一处。小宁子今年七岁,比太子要高一些,壮一些。他伸出双手小心架住太子的小拳,不能赢也不能输得太容易。终究小猪人小,他扑过去的时候,身子有些摇晃,不得已伸出左手揪住身下太监保持平衡,只有一只手可以应敌。小宁子只好苦着脸赢了,两只手对一只手也输,太子会很生气的。“我输了。”小猪有点沮丧,小宁子赶忙从太监身上下来,跪在地上请罪。闷闷不乐的小猪也下地来,“哼,明儿还来。”一转身,看见母亲站在树下看着,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很想立刻奔了过去。他捏捏拳头,挥一挥手,“你们全都退下,孤要与母后说话。”等人都走干净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扑进母亲怀里,“妈妈,你几天都不来看小猪了。”张语在他们开打的时候就来了,站在树下,让宫人都不要吱声。她伸开手,接住儿子,忍不住退了一小步。真是越来越有分量了。“听说你礼节学得很好啊?”小猪在张语怀里扭扭身子,“那是父皇喜欢。”就知道你是敷衍你老子的。“妈妈,小猪很乖哦。香妈妈,亲亲小猪。”把脸颊凑到母亲跟前。“我不要,一身都是灰。”张语嫌弃的说。小猪掏出手绢擦擦脸蛋,又凑过来,“好了,擦干净了,亲嘛。”张语弯腰亲亲他的脸颊,牵着他回寝殿梳洗。宫女端了水盆过来,张语拉他过去,“来,洗手。”小猪‘哦’了一声,把手伸过来。张语替他洗净手脸。看他案上胡乱丢着几本启蒙的书,随手拿过来。“母后,这些儿臣都会了,儿臣念给你听。”因有宫人在,他又回复一身的太子做派。张语笑笑,在他耳边说:“少拿对付你父皇那套来对付我,不用在我面前装。”心头却有点担心,对于无法反抗的父亲,他本能的采取了讨好的方式。只是这样,如果有一天无人能够再弹压得住他,反弹起来恐怕是很厉害的。“换身衣衫,同母后一起去看皇祖母吧。”小猪点点头,跟宫女进去换衣服。母子俩来到慈宁宫,王太后照旧的在诵经念佛。张语有点恻然,她的一生都是这样在宫廷里度过的,还要继续这样过下去,直到生命在这里终结。王太后很高兴他们的到来,自从岐惠王就国,她身边就不再有小孩子,是以很欢迎这母子俩。张语正想着怎样把话题往李广身上引,太后倒先开口了,“听说你不信神佛,也反对皇帝信,这样不好。举头三尺有神明,心中还是该敬神尊佛的好。”“母后,臣媳是担心皇上宠信李广,带来不好的后果。听说他的家人在京城跋扈着呢。”太后不以为然,“一个奴才罢了,还能翻了天去。”张语再次确认,她跟太后真的没有共同语言,她今天就来错了,于是陪她往保养身体上说去。“这药膳是真好,这还是当年江医正拟下的方子,母后让小厨房按着日子给你做。”王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赶忙伸手接了过去,“奴婢就说,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怎们都没有变呢,太子都大了,您还跟当初进宫那会一个样。”“这丫头,满口胡沁。还不快收好了。母后是真的要好好爱惜自己,皇上纯孝,时时担忧皇祖母与母后的身子康健。就是臣媳,也盼着与母后再做上五十年的婆媳。”太后转动念珠:“再活五十年,呵呵,老天爷什么时候召哀家去伺候先皇,哀家去就是了。”而后低低说了一句,张语耳朵尖,听清了,“就怕到时候他还是嫌我。”心里一震,脸上还得装做没有听见,俏笑着说:“那儿媳同照儿就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后。”太后亲自送了他们出来,登上车撵,小猪小小声的说:“妈妈,我不喜欢皇祖母身上的味道,总是有股香烛的味。”在各宫走了一圈,张语不得不佩服李广的公关工作做得很好。真是哪座庙,哪尊佛都没拉下。看来这么久都没被搬倒,不是没有道理的。张语不太能理解朱祐樘对宗教信仰的痴迷。毕竟大家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她认为无稽之谈的东西,却是别人的心心念念。直接反对看来是不会有效的,只能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