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三月,天气日渐暖和起来。皇帝在文华殿召见了内阁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议事完后,皇帝赐诸位大臣吃茶,然后散去。张语愕然,这么超前,居然在大明就搞上茶话会了。这家伙,分明又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嘛。他还真是会和文人打交道。张语想起当初在师兄公司实习的时候,当老板的师兄就经常在商议事情时这样笼络大家。一通开场白就能说得张语热血沸腾,把公司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后来开创‘茶陵诗派’的李东阳还特意写诗称赞弘治皇帝之善待人臣,“近臣常造膝,元老不呼名。”只不过,这样的做法不能适用于每一个皇帝。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但大臣却总以弘治皇帝为标杆来要求后世的皇帝也能做到这样。以至于,有后来武宗的直接对抗和世宗的消极怠工。这就是人治不比法治的地方。张语为她儿子担心,小猪还真是‘子不类父’。毕竟朱祐樘的成长轨迹是不可复制的。他在苦水里泡大,小猪却是在糖水里泡大的。张语瞅了一眼在龙案前专心翻看《诸司职掌》的朱祐樘。自从他上次病倒,张语差不多又恢复了陪他上班的习惯,倒是把儿子丢开不少。《诸司职掌》是洪武二十六年仿《唐六典》敕修的,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通政使司、都察院、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十门,共十卷,记载了开国到洪武二十六年前所创建与设置的各种主要官职制度。“太祖之后累朝典制散见叠出,却都没有汇编,不足以供臣民遵循。”朱祐樘合上书卷。张语揣测,这个是不是就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法》,不过面要广上许多,还包括许多典章制度。“还是让人重新汇编一部《会典》出来比较好。”朱祐樘踱步过来,端起张语新沏的茶品了一口,点点头,“今天泡得不错。”张语自己不喝茶,给老爸泡茶从来都是放茶叶、倒水两个步骤搞定。偏朱祐樘嘴挑得很,非得要三煮三沸不可。要是让老爸知道他娇生惯养的女儿这么伺候女婿,非得喝一壶老醋不可。张语把一些中药也配进茶里,让他喝茶也能有保健作用。但得把药味化淡近无,否则肯定是不喝的。喝完茶。朱祐樘又坐回龙椅上。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招呼她:“阿语。”张语走过去看:习静调元养此身。此身无恙即天真。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坦率地说。写得并不太好。而且张语可以肯定。他所谓地养身。肯定不是自己认知地食疗这些。而是斋醮、符箓那些养身术。不过。那些文官肯定喜欢后两句。那些人就喜欢以周公自比。希望皇帝是听周公教诲地成王。“祐樘。你会不会对那些文官太好了?”好像后面地皇帝和文官集团地关系都不大好。“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与他们君臣相契这不也很好么?”张语始终不认为儒家一家可以包打天下。不过朱祐樘从小被那些儒生教育形成地观念。也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你觉得照儿和文官也可以像你这么相契么?”“你多虑了。来,给我磨墨。”张语撇撇嘴,朱祐樘不喜欢与她讨论朝政上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朱重八立国之初就命工部制红牌,镌刻戒谕后妃之词,悬于宫中。害她出出入入都得看见那些封建糟粕。很想学学李小龙踢‘东亚病夫’匾的那个腿法,直接给它劈了。张语站在他身边,先用右手去磨,磨累了又换左手。两手的力度都掌握得比较好。“就磨墨而言,阿语你也算是天子门生。怎么下棋就始终学不好呢?”“我懒得去算计啊,累得慌。”哼,还天子门生呢。我要不是当初担心被卡擦掉,我才不学这些。“嗯,你不用去算计。”朱祐樘翻开一本奏折看起。张语看磨得差不多了,打算出去遛个弯。“去哪?”“出去走走。”这个人才刚坐下,不会和她出去。“嗯,快点回来。“还没出去呢,就让快点回来。今天余嘉不当值,休息。张语特意绕了个圈,让锦瑟把他叫了出来。“娘娘?”余嘉有点纳闷,皇后有什么事要避开皇帝找他。“余嘉,最近朝上的大臣有人参李广么?”张语在后宫找不到帮手,朝中大臣又接触不到,不得已来问问余嘉。“皇上不喜欢奴才同娘娘讲这些。”张语把眼一瞪,余嘉踌躇了一下,“上个月,徐阁老他们还联名请求皇上远离李真人。”张语会选择来问余嘉,一来是他直接接触朱祐樘比较多,二来张语就不信李广受宠信对他没有影响。“这么信赖啊?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是。”等余嘉走远了,张语看着锦瑟:“还没给我答复呢,小方的事?”锦瑟不出声。“傻丫头,女人终究是因为爱她的男人而矜贵的。小时候是父亲,嫁人了则是夫君,生了儿子还会有儿子来爱你。花花公子有什么好?你就不会换棵树吊吊。”看锦瑟还是不出声,“就当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别那么死心眼了。你马上也要二十五了,我不要你了。”“娘娘,方侍卫还在呢。”好半天,锦瑟终于忸怩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今天特意清了场的。他不在。”“人家、人家又什么都没提过,只是主子你的猜测。”原来在纠结这个。“小方,出来。”影子一样的小方立马冒了出来,锦瑟顿时黑线,不是清了场么?“你表个态吧。”张语端起茶盅,还是锦瑟贴心,到哪都知道把她爱吃爱喝的东西带着。张语注意看小方的脸,可惜黝黑的肤色反映不出他有没有在脸红。“全凭娘娘做主。”嘿,我又不是封建家长,我做主,以后你们俩吵架好埋怨我是吧?“如果你们自己有意,我就做主操办婚事,其它的,我不管。我再去遛一圈,一刻钟后来听回话。”张语走下亭子,招呼侯在远处的小邑,“我们走。”一刻钟后,张语遛回来了。看两人那扭扭捏捏的架势,张语也知道不用问了。唉,又走了一个。宫中无事,时间便过得有些快。小猪满六岁了,可以上学前班了。“祐樘,照儿就要出阁受讲了么?”“快了,你不要担心,我给他找的都是博学硕师。”我才不担心这个呢。“都教些什么啊?”“纲常名教,《四书》《五经》以及祖训遗言。”张语想直接晕倒,给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讲这些?她六七岁的时候就认了上中下、人口手吧?“对于一个正值玩乐之年的孩子来说,这种学习方式未免过于苛刻了。”“每一个皇太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他必须接受的。”朱祐樘黑黝黝的眸子看着她,严肃的说。“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呢?你那个时候就那么喜欢学这些么?”朱祐樘毫不犹豫的点头。张语很想问一句‘你有童年么?’,咽了回去,还是不忍拿小时候的事来戳痛他。张语找了小猪来问,“儿子,你要出阁读书了。你喜欢读书么?”小猪绞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是讲故事给我听么?”美得你,那些人连《关雎》都能扯成后妃之德。“不是,就像东宫的师傅教你礼仪那样。”小猪摇头,“妈妈你教我就好了,我喜欢你教我。”“妈妈不够资格做你的太傅。”小猪苦恼的低下头,“可以不去么?”张语摇头。终于,十一年三月,皇太子出阁受讲了。第一天回来,张语就问他,“觉得怎么样?”小猪揉揉屁股,“屁股坐疼了。那些老头儿轮着番儿的在那里摇头晃脑,晃得我头晕。他们退下去一个,换上来一个,我都要站起来给他们作揖。好麻烦!而且还要一直抬头挺胸,坐着一动不动。好累!”这不是折磨人么?小猪喝完水,整个人摊在躺椅上。没一会,他老子就回来了。小猪赶紧在他进门前换了个姿势。“太傅说,你今天老是举牌要更衣。”原来也是去关心了儿子第一天上课的情况。“举什么牌啊?”张语莫名其妙。朱祐樘看她一眼,“出恭人敬牌。”“扑!”张语直接笑出来,原来是上课请假上厕所。这事儿她一般不干,她上课一般在看漫画、小说。小猪在父亲面前低下头,“儿臣、儿臣坐不住。”朱祐樘叹口气,“明日不要再如此了。”“是。”(上课要请假外出要持牌子,上写着“出恭入敬”,这个是明代国子监的学规。至于皇太子要不要这样不清楚,觉得搞笑就写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