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本来只想将李选侍吓跑,打算一边请旨,一边在乾清宫外大张旗鼓,李彦却铁了心要拿人,两人一商量,便决定那边请旨,这边为了防止贼人逃脱,立即闯宫拿人。李选侍对骆养性与李彦的大胆举动很是吃惊,连声呵斥,李彦早让几个家丁堵住门口,反正内宫再肆无忌惮,也不能进去搜人,堵住不让李选侍出来就是。李彦现在只能祈祷李进忠没有藏到李选侍身边去,挨着房间一间一间查过去,到了东边的一处小院,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从里面走出来,正是魏朝,他笑呵呵地对骆养性道:“骆大人,什么事情闹得乱哄哄的?”“老魏啊,有几个太监偷盗乾清宫的宝物,其中一个逃了进来,就是那个李进忠,你看到他没?”骆养性大咧咧地笑了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不过要是看到了,就把他交给骆某,看在你老魏的面子上,骆某不与他为难就是。”魏朝凑近了骆养性,手上将一块玉佩塞了过去,压低声音道:“都说骆大人讲义气,区区几个蟊贼,算得了什么?还望骆大人看在魏某薄面上,饶过他们才是。”李彦在旁边皱了皱眉头,这个魏朝居然看不出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想替那些太监说情,殊不知他早已成为李彦的目标之一。“魏朝魏公公?”看到骆养性将玉佩推了回去,为了不让他为难,李彦走了过去:“兹事体大,魏公公的房间也要搜上一搜。”李彦把手一挥,身后的家丁立刻推门而入,魏朝似乎没想到这边刚刚稳住了骆养性,还会有人不给他面子,脸色顿时变的煞白:“你、你大胆……”不等他发飙,屋里就传出动静,家丁们突然破门而入。立刻就发现躲在门后面偷听外面动静的李进忠,他们大概谁都没想到会有人胆敢闯入乾清宫,又会毫不客气地搜查魏朝的房间。即便李选侍赖在乾清宫,与群臣闹了好几天,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基本就是一方赖着不走。一方奏疏满天,或者是在外面疾言厉色,不会有其他的举动。“老魏啊,对不住了,”骆养性苦笑了笑,心想自己这个结拜兄弟,似乎对朱由校身边的太监品性很重视,半点沙子都不容得,也就顾不上得罪魏朝了。魏朝地脸色无比难看。他是东宫旧人。朱常洛成为皇帝以后。他地地位也随之上升。他与李选侍身边地小太监不同。没想到李彦竟然如此不给面子。魏朝阴阴地看了李彦一眼:“李大人好手段。要不要将咱家一起带走?”“魏公公窝藏窃贼。且试图帮其脱罪。说不得也要走上一趟。”李彦微微一笑。便让人将魏朝一起抓了起来。“你、你竟然真敢抓我?”魏朝瞪大了眼睛。尖声叫道。“带走。”李彦把手一挥。让家丁将人带了下去。他要抓地就是这两个人。骆养性也感到很意外。不过他知道李彦不是容易冲动地人。也就没有说什么。正好这时候去请旨地人回来。带来了朱由校地旨意:着即刻捉拿窃贼。下锦衣狱。着司礼监查清后回报。最后这句话让李彦有些为难,他本来想要独断专行。借此机会搞掉魏朝和李进忠,让这两个人没有继续接近朱由校地机会,哪怕是远远流放出去也好。现在由司礼监接手,临时掌管司礼监的正是王安,这是个老好人,结果就不好说了。不过旨意已下,他也不好说什么,先将人押回镇抚司大牢,然后赶回慈庆宫。想和王安沟通一下。没想到王安并不在朱由校身边,原来李选侍那边被吓了以后。真的开始移宫了。毕竟一下子抓了九个太监,连同前番的两个太监,一个宫女,总共抓了十一个人,由不得李选侍不担心,说到底,她也就是身边那几个太监、宫女可以依靠,无权无势,甚至无依无靠。李彦想到在乾清宫看到的那个脸色憔悴,三十多岁的妇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弱女子,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选侍之前对待朱由校母子便是因,用佛家的话来说,这是作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事到临头,李选侍又抱着超出个人能力的想法,垂死挣扎,所作所为又简单粗暴,缺乏必要的政治智慧,其下场早已注定。王安亲自前往乾清宫安排移宫事宜,加上骆养性地配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彦本想赶过去,却被朱由校给拉着,这位十五岁的少年,明日便将正式登基,成为大明王朝的皇帝。“三娃,你可是帮吾出了一口恶气,”朱由校苍白地小脸上露出连日来罕见的笑容,兴奋地握住小拳头。“当日母亲在时,便常遭选侍欺凌侮辱,吾只能在一旁看着,”朱由校眼中流下泪水,语带哽咽。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初为选侍,生子后被封为才人,地位在东宫其她嫔妃之上,只不过李选侍更加得宠,将其视为最大威胁,百般凌辱。“她对吾也都是疾言厉色,凶得很,”朱由校抹了一把眼泪,戚戚说道。“还有那个李进忠,他本是母亲身边的典膳太监,也常弄些好吃的给吾,”朱由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这回他却与选侍一道欺负吾…朱由校说着说着,又流起眼泪:“他将吾叫到内室,与选侍逼迫吾,向父皇提出封她为后。”“又与选侍拦着吾,不让吾出去见群臣……”“美髯公护着吾出外,又是这个李进忠拉吾的衣服,想要拦着……”李彦身在内宫,也知道这个李进忠在李选侍身边似乎很活跃,可也没想到朱由校对他的怨念这么大,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这个李进忠与魏忠贤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个同朱由校更亲近的魏朝才是罪魁祸首。看到明天就要成为皇帝的朱由校在自己面前失态地谈起往日地痛史,李彦心下万分同情,他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未必会有这等遭遇,反而可以自由自在的成长。甚至成为一位很有成就的木匠。偏偏生在帝王之家,万事不由身,被赶鸭子一般弄上皇帝的宝座,又干不来那份差事,反而让魏忠贤得了机会,让本已日暮西山地大明变得更加糟糕。“阿……校……”李彦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三娃我幼时家中贫苦,家父母常常告诫我一句话,人。一定得靠自己。”“就好像鸟儿长大了,一定要展开翅膀,到天空自由飞翔。阿校你也长大了,明日便要成为大明之主,很多事情便要靠自己了……”李彦看到朱由校擦了擦眼睛,目光还是有些迷惑,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从身上取出已经完成得差不多的国战棋,摆到他的面前。“要不,我们先玩一把国战棋吧!”李彦低声说道,对国战棋能起到的作用。也有些怀疑起来。“做好了吗?”朱由校眼睛一亮,脸色也似乎好看了很多。“快给我说说怎么玩吧!”朱由校破涕为笑,略显兴奋地叫道。李彦暗暗摇头,将李实叫了进来,然后对他们说起国战棋地规则:“其实很简单,开始各给你们一块领地,一些钱,你们可以用这些钱招募人手,在领地上种田、挖矿、开店。最终的目地是要组建军队,灭掉对方。”“你们可以做的事情,都在这张纸上面,这是标准的内容,如果你们想要做的事超出这里的设定,也可以告诉裁判,包括标准操作,由裁判来计算你们每个操作的成绩,”李彦仔细解释国战棋的操作规则。按照他地说法。现在这个规则还很粗陋,包括具体地计算规则尚不一定科学。只是试玩版。国战棋地计算量很大,与电脑游戏相比,效率会差很多,唯一地好处便是灵活性也好得多,譬如除了标准操作,也可以自由想出一些新的点子,由裁判来判断这种办法行不行,会有怎样地效果,玩法可以很开放。听到李彦说得很有意思,朱由校未必听得很明白,已经急着操作起来。两人采用最简单的玩法,在一无所有的地图上,选择两个地点,每人各获得一百两银子,开始发展。因为只有李彦一个裁判,便没有可能将双方的信息分开,反正只是玩玩,也不讲究那么多。李实一开始很老实地选择招募流民,开垦荒地,按照李彦的说法,一百零银子可以招募二十个流民,开垦两百亩田地。朱由校则马上建了个木匠铺子,他要伐木做家具:“吾可以做农具,卖给小实子。”李彦判定他可以招募五个木匠,其他的钱要用来购买粮食,并添置木匠工具。第一回合的周期被定为一年,李实获得了丰收,收获三百石的粮食,价值三百两银子,朱由校的木匠铺子也不错,赚了五百两。“嘻嘻,还是做木匠赚钱啊!”朱由校笑道。接下去,李实继续扩大耕地地面积,招募更多的流民,朱由校则乐呵呵地招募了十个木匠,并且搞了一个船厂。让李彦哭笑不得的是李实与朱由校两个人,一个拼命种地,一个拼命造作坊,朱由校甚至叫着要开趣玩馆,两人都不发展军队,相互之间还要进行粮食和工具的交易。不过这样一来,两人的发展都相当快,李彦时不时搞点天灾人祸压制一下,也禁不住两人闷头发展,最后就派出强盗来打劫,提醒两人发展军队。虽然体系与数据都不够完善,但这种玩法倒让朱由校与李实很投入,看着地图上用铅笔绘制的斜纹,或者是代表作坊的图标越来越多,都显得很兴奋。直到王安回宫。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岁左右,体态丰腴,姿容妖娆的妇人,朱由校看到此人,连棋也不顾,便欢呼一声。扑了上去。“阿校啊,快让阿母看看,可要当皇上地人,还这么孩子气,”妇人娇声笑道,流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勾了李彦一眼。不用多想,能够与朱由校这样说话的,也只有朱由校的乳母,客氏。李彦看了眼帘低垂。默然不语地王安一眼,心知不妙,王安不仅是个老好人。还与这些内监朝夕相处,怕是要回护。“看看,脸上都沾了墨水,身边也没个懂事的照顾,”客氏掏出手绢,亲昵地给朱由校擦了擦小脸。“阿母,阿校在玩国战棋呢,这是三娃做出来的,可好玩了。”朱由校扬起小脸,似乎很享受客氏的爱抚。“三娃?”客氏转头看了李彦一眼,脸色就沉了下去:“你就是那个大闹乾清宫,将大小魏都抓了去的锦衣卫百户吧?可真是威风呢,连宫里地人也敢抓?”“本官奉旨守护宫禁,抓拿窃贼,乃职责所在,”李彦冷冷地看着客氏,不卑不亢地应道。客氏身为朱由校地乳母。往日的境况也不是很多,尚不曾掌握如何作威作福,被李彦这么一顶,身子缩了缩,未敢言语。“阿母,三娃抓得好呢,特别是那个李进忠,可坏了!”朱由校笑着摇了摇客氏地手臂,说起李进忠之前对他如何如何。还敢偷盗宫里的宝物。定要严惩才是。“哦……啊……”客氏这才摇头,连忙道:“阿校……殿下啊。这个李进忠是个大坏蛋,可、可李大人抓去的那个李进忠,不是这个李进忠,这个李进忠,他不是李进忠……他、他是魏进忠……”“殿下,魏朝你知道吧?这个李进忠,啊,不,是魏进忠,与魏朝并称大小魏,他并不是什么李进忠,正好在乾清宫那边办事,却碰上这位李大人,将这魏进忠当做李进忠给抓起来了……”客氏说着说着,竟然涕泪交加:“阿校啊,阿母在外公,孤苦伶仃,也就亏得大魏时时照拂,你可不能不管他,再说……再说大魏他也没犯什么事啊!”客氏飞快地瞥了李彦一眼,又泪眼婆娑地望着朱由校。“阿母,你不要担心,”朱由校伸手帮客氏擦了擦眼泪,转头对王安道:“这个大魏真的是魏进忠吗?”王安微微点头:“据魏朝所说,正是魏进忠。”“那就放了吧,再传旨缉拿李进忠,”朱由校又转头看向李彦:“三娃,你可一定要将那个坏蛋李进忠抓住啊!”“臣……遵旨,”李彦看了王安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包庇李进忠,若是继续坚持的话,不但要得罪客魏三人,还要连王安也得罪了,还未必得到朱由校的支持。王安现在代管司礼监,相当于“内相”,权力极大。李彦略一沉吟,还是说道:“不过,臣想先问问魏朝等两位公公,以验明此魏进忠,确实非彼李进忠。”“你……你还要查什么,难道我们会乱说吗?”客氏涨红着脸,大声说道,朱由校的顺从无疑给了他胆气。“难道王公公地话你也不信?”“本官并非不信王公公,”李彦看到王安的眉毛挑了挑,连忙说道:“只是,王公公以为此魏进忠非李进忠者,乃是魏朝指证而已,焉知魏朝不会隐瞒?”“魏朝应该不会吧?”朱由校侧过脸,眨了眨眼睛:“魏朝平常挺好的,他才不会与李进忠那个坏人一起。”“臣只是想确认一下,也好还两位魏公公清白,”李彦不禁为朱由校地单纯感到头疼,不等客氏说话,便大声说道。“此事因臣而起,臣不能让两位魏公公蒙冤,若是真的有错,臣也好当面认错,并严审其他人等,以将真正的李进忠早日捉拿归案。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机会,”李彦以退为进,逼得客氏与王安无话可说。朱由校马上点了点头:“那好啊,你一定要抓到那个李进忠,以泄吾心头之恨。”客氏张了张娇艳的红唇,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倒是王安咳嗽了一声,道:“既如此,咱家便与李大人一起去问问吧,倒要看看这个魏进忠,是否李进忠。”明朝的太监净身入宫以后,通常不会使用原来的姓氏名字,而是取一个新的名字。在皇宫这个特殊的环境中,随着主子贵人地喜好忌讳不同,太监们随时可能改名字。有时候某个主子随便一句话,也可能将太监的名字给改了。故而,当王安听到魏朝说东宫有两个李进忠。此李进忠非彼李进忠,这个李进忠应该叫魏进忠的时候,也相信了。王安与魏朝交好,他也认得这个“李进忠”,因为此人平常没少侍奉他,不久前还送了一株人参。王安觉得,与更加熟悉的魏朝、魏进忠相比,反而是李彦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办事毛躁的可能性更大。王安作为原东宫首领太监。在两次地位册立中都发挥了关键作为,地位尊崇,他没想到李彦会怀疑他,更看不惯李彦搞出那许多花样,刻意讨好朱由校,这是奸党才会有地表现。“王公公,”李彦与王安去了偏殿,自有人去提来魏朝等人,李彦见王安脸色不豫。斟酌了半天辞句,想要做出解释,以缓和两人间的紧张关系。“殿下冲龄御极,承担着大明中兴的希望,李某谨慎一些,也是担心歹人蒙混过关,日后蒙蔽殿下,毕竟,这个李进忠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冲撞殿下了。”王安性情温厚。抬头看了李彦一眼,微微吐了口气:“李大人好意。咱家也明白,要说咱们内监,其实也没什么倚靠,就是主子信任罢了,这个李进忠要真冲撞了殿下,那是死有余辜。”“可李大人为啥还抓了魏朝?那是东宫旧人,对先皇、对殿下都是忠心耿耿……咳……”王安似乎有点发急,急促地咳嗽了两声。李彦心中苦笑:“李某以为那李进忠乃歹人,魏公公却意图庇护,不得已,才一起拿下了“算了,”王安用手绢擤了擤鼻子,摆手说道:“但愿你是好意,不过咱家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李大人赐教。”“不敢当赐教二字,公公有话但讲无妨,”李彦见王安这么说,知道他对自己有芥蒂,一时半会怕也难消,只好客气地拱了拱手。王安转过头,浑浊眸中亮起丝丝狠厉:“李大人,你既知道殿下身负大明中兴地重任,又何以连番弄出那些奇巧玩意,引殿下沉迷其中,岂不闻玩物丧志矣?”“公公误会了,”李彦没想到王安在这件事上早已对他有意见,只好斟酌辞句解释道:“当初,殿下好玩,李某遂以玩乐导其学习数、形、物理,拼图虽是玩具,却能寓教于乐,此事已有公论,辽东拼图一出,凡玩者皆知辽东,想欲效力矣。”“前几日殿下刚刚接触政事,未免有些厌倦,李某才想出这国战棋来,以棋子来推演国家的发展,希望殿下能对政事产生兴趣,并有大概的了解,”李彦顿了顿,诚恳地说道:“公公若是了解李某,便知在下本无心仕途,而立志钻研技术,譬如弹子锁、榨油机、纺纱车等等,李某有个愿望,但凡人所做之事,皆可用机器代之。”“你这想法倒特别,”王安被李彦说得笑了起来:“你这话要被杨大人听到了,怕是会责你好逸恶劳。”“李某做的粗活,可比杨大人多得多,”李彦知道王安所说的杨大人便是给事中杨涟。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之前的芥蒂烟消云散,王安笑着摇了摇头:“杨大人是做大事地,你要真弄出这样的机器,却是咱这些粗人享福了。”“殿下要中兴大明,还要公公整顿内廷,携手外廷,齐心协力,”李彦笑着恭维王安:“至于李某,也就做些小玩意,博大家一笑而已。”李彦与王安相谈甚欢,直到魏朝、李进忠等人被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