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冶矿务局成立了,但距投入生产还有相当长的准备时期,首先,在对中方股权的运行问题上,曾纪泽即与胡林翼产生了分歧。胡林翼主张大冶矿务局那百分之六十多的股份当由官府全权掌握,而曾纪泽则认为,应将股权转卖给本土商人,由私商主管大冶矿务局的,官府只从中抽取应得的税钱。曾纪泽提议是出于现代企业的发展角度,他反对企业国有化,因为腐朽的大清官僚制度只会阻碍企业良好的运行。国有化的企业中,负责人并非真正意义的商人,实质上是国家任免的官员,在企业中当老总跟在衙门里当官没什么两样,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对上峰负责,而非对企业负责。所以国有化的企业,从古到今,绝大多数情况都在亏损。当然,那些依kao国家的行政权利,垄断了整个行业的企业则例外,而那种企业从数据上看似是在盈利,实则仍然在亏损,只不过高额的利润以高额的消费价格,分摊到每一个老百姓的头上。私营则不同,整个企业既是商人的身家性命,他不得费尽心力,想方设法的把企业管理好,好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所以,西方国家的许多企业都能世代相传,有的百年,甚至数百的历史而不倒,其中的重要因素就在于此。而我国的企业多数短命,皆因企业为国有,只要运气不好,出了那么一个两个昏溃的老总,那这家企业的寿命也就到了头。晚清的洋务派们以自强为名,兴办了许多近代工商企业,耗资不可谓不巨,然收效却甚微。而当大清的洋务运动兴起,日本的明治维兴几乎在同时开启,而那个岛国走的却另外一条道路。甲午一战,两国所选之近代化道路孰优孰劣,众人皆知。无奈的是,胡林翼毕竟也只是大清的官吏,那种官本位的思想根深蒂固在他的观念之中,他可以支持曾纪泽装备洋枪洋炮,也可以支持他兴办合资矿业,但不管是做什么,他的底线都是,官府必须是掌控者。而就在曾纪泽极力阐述他的见解时,其父曾国藩又托人带了信来,表明了他对兴办大冶矿务局的支持,但刻意强调,矿务局的领导权必须由官府来掌握。这令曾纪泽很是沮丧。在那样一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年代,曾纪泽没有反驳曾国藩的理由与勇气,即使他明明知道他这个所谓的“老爸”说的谬论,他仍然只能保持缄默。至少在这个时候,曾纪泽可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不过,经过了曾纪泽的再三努力,胡林翼与他达成了妥协,同意了曾纪泽提出的折衷方案,既所谓的“官督商办”。官督商办原本就是历史中存在过的经营模式,其原则是官府掌握企业的用人及理财权,具体业务由商人经营,这是一种大清体制与资本主义商业体制相结合的怪胎,是在后来李淮章推动的洋务运动中产生的一种特殊经营模式。在经过了近四十年的发展,这种模式最终走向了灭亡,而其模式经营下的本土企业,绝大多数不是为外国势力吞没,便是转变为了官僚的私产,仅有极少部分最终转为了民族资本企业。曾纪泽很清楚官督商办的弊病,但在这个时候,这种模式也是他所能提出的最好方式,总归要比由官府完全经营要进步一些的。而在这场经营权的讨论中,曾纪泽深刻的体会自己的掌控力是多么的薄弱,尽管他费尽了口舌,所言句句在理,但还是抵不过胡林翼他们这些官僚三言两语的套话。在敲定了最终方案后,胡林翼把选择“商总”的权利交给了曾纪泽,曾纪泽初来大清,识人不多,历史上的那个近代实业家他倒是记得,只是此时不知人家身在何方,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来不及去派人寻找。于是思索再三,曾纪泽决定在武汉公开招标,招揽那些愿意入股的商人买办,择其优者委以业务经营之权。公开招商的饭局由宋致远安排,曾纪泽本意是想培养他担任大冶矿务局的商总,但宋致远明确表示,他们宋家入些股份可以,但却不愿担任商总。曾纪泽很理解他的苦衷,毕竟这合资开矿之举乃是首创,而这官督商办的方式更叫吃惯官府官僚作风的商人们持望态度,宋致远能够入一部分股,已经是很给曾纪泽面子了。满江楼的宴席开了半天,这次的场面比上次筹饷时还要难堪,零零总总来的不过三五个人,来的这些人经曾纪泽的提问和观察,都是些没甚真才实学的落魄商人,来应聘的目的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弄个商总捞他一笔横财。黄昏时分,街上人渐稀疏,宋致远叹道:“曾大人,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人来应聘了,不如明天再看看吧。”曾纪泽也是一肚子的窝火,正要挥手作罢,这时,门外有下人报告,说是有一名叫作徐润的年轻人前来应聘,曾纪泽眼睛一亮,心想:“莫非是他?”忙吩咐下人快快请那人进来。徐润,字雨之,广东香山人,是中国近代知名的洋行心慈面软人和工商业活动家。徐润的家族是一个买办世家,徐润15岁来到上海,开始在宝顺洋行学艺办事,之后数年间不断受到提拔,后又自营商业,开绍祥字号,包办丝、茶、棉花等生意,不到几年的时间内,他先后开办了经营出口茶丝和进口鸦片的行号以及钱庄共十三四家,除此之办,他还身兼宝顺洋行诸多分行主管之职。当然,这些都是此人前期所从事的商业活动,而他开办纺织石,投资采矿业,成为近代的民族资本家那都是后话。曾纪泽需要的就是像徐润这样不守旧,精通西方先进经营模式,懂得和洋人打交道的人才,但他不知这个来应聘的徐润是否是他所知的那个“徐润”。过不多时,下人引领着徐润进来,宋致远似乎认识此人,率先起身与他打招呼:“原来是徐老板,你这洋行主管当得顺风顺水,怎么也想起来应聘这商总的位子了。”曾纪泽笑问:“怎么,宋老板认识这位徐先生吗?”宋致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东家,忙向他介绍:“曾大人,这位徐老板是上海宝顺洋行的首席买办,宝顺洋行如今在咱们汉口也开了分行,他身兼分行主管之职,跟我们宋家的布庄多有生意上的来往,算得上是熟人了。”曾纪泽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徐润多半就是他想要的人了,而那徐润不待宋致远介绍,忙向曾纪泽行了一礼,很是谦恭的说道:“草民香山徐雨之拜见曾大人。草民听说曾大人与洋人合资开办了大冶矿务局,正在招贤纳士,草民不才,在洋行办事有些时日,略通一些和洋人做生意的门路,所以特来应聘这商总一职,好为国家献一分微薄之力。”曾纪泽听他自报家门,便确定他就是史上留名的那个“徐润”,心下甚至是欣喜。他知道这些在洋行呆过的商人都是实干家,比不得官府那些官老爷们迂腐,于是也不多说套话,直接就问如果让他徐润担当大冶矿务局的商总,他将如何经营好矿务局。徐润果不愧是近代闻名的资本家,而他此次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对于曾纪泽的考问毫不慌张,由繁到简,由大到小,由眼前到未来,洋洋洒洒的把经营之道阐述了一遍,曾纪泽听着是连连点头,便想这回可算是找对人了。于是他不待徐润说完,便是信手一挥,笑道:“雨之兄不必多言了,明天你就到大冶矿务局来主持大局吧,商总的交椅,我叫他们一定给你擦得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