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之词总是百听不厌,容闳的崇拜之情让曾纪泽很是受用,不过在人才面前,他当然不会摆什么领导的臭架子,便忙将要下拜的容闳扶住:“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无法改变国家贫弱的现状,但若我等上下一心,抱定自强之志,那国家方才有重振的一线希望。达萌,你身上的担子同样不轻啊。”容闳振奋之情溢于言表:“大人放心,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能得大人这样的明主,容闳虽赴烫蹈火,亦再所不辞也。”曾纪泽这个人不太喜欢那种喊口号,动感情的场面,总觉得大老爷们之间有何默契,心知肚明便罢,又不是演戏,何必慷慨激昂的释放**,感觉很肉麻的。但是现在,容闳的这一片赤子之心,却着实令他很感动,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深吸着气,拍着容闳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感慨过后,曾纪泽忽又想起一件事,便道:“此次赴美,除了促成留学之事外,投资美国大学之外,还要尽可能的多聘请一些有经验的工程师来华,从事本职工作也好,当老师授业也好,只要是有用的人才,我这里都需要。”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我还要你寻访一个叫做理查德.J.加特林的美国工程师,他手里有一款机枪的专利,你务必能将这款枪的专利买下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聘请此人来华。”“机枪?那是何物?”容闳虽留学美国,见多识广,但机枪这个名词却也是第一次听说。曾纪泽当然不能跟他说“这是我从历史书上看到的”,略一思索,给了容闳一个合理的谎言:“机枪是一种最新发明的枪械,一分钟能发射上百发的子弹。我是从路易丝小姐送来的外国报纸上看到的,我想这枪对我们淮军将是十分有用的,你尽管去办吧,钱不是问题。”路易丝容闳也认识,他知道这个英国医生与他们巡抚大人的关系不太寻常,听说这位小姐经常派人送来租界内的各国报纸。不过容闳也有阅读外国报纸的习惯,他奇怪自己怎么就没见过关于什么“机枪”的报道呢?他也不好多问,只欣然道:“大人放心,容闳必不辱使命。”曾纪泽点头道:“斯宾塞的事你办的很不错,你办事我放心,相信这一次的美国之行也一定会马到成功。”两天之后,曾纪泽对外宣布了成立教育司的决定,并正式任命容闳为该司总长。由于容闳不久之后便要走程赴美,故又任命冯桂芬为副总长,负责容闳不在时的教育工作。容闳在受命之初就开始招收、选拔可赴美留学的可造之才,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不问出身,只看资质与态度。由于先前已经有了同济医学堂、黄浦军官学堂的先例,在上海这个与世界接触的地方,人们对西式教育的接受程度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故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容闳便选拔出了近一百名适龄青少年。遗憾的是,开明的范围仅仅局限与上海及其附近一带的地方,除此之外江苏的其他地方鲜有人报名,这使得曾纪泽认识到,他的教化大计还任重而道远。容闳带着这一百名留学少年起程赴美了,他带走的一粒粒火种,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曾纪泽期待着他们学成归来的那一天,能用他们的知识与热情,点燃这个深渊中昏睡的国家。教育司成立的当天,远在江阴的淮军发起了攻城之战。刘铭传、吴长庆、向望海,连同淮扬水师黄翼升部,共18营淮军向济济可危的江阴孤城发起了猛烈的强攻。水陆各门烽火连天,炮弹倾泻如雨。在上百门野战炮,持续一个半小时的轰炸之后,江阴南、北、东三门城墙多数坍塌。淮军由七八处破口处蜂拥而入,广王奉李秀成之命,誓死与江阴共存亡,指挥数千太平军,在各个破口处,与强行攻入的淮军做短兵之战。太平军寡不敌众,武器又落后,各部相继失利,除广王李恺顺本部千余人外,其余各门守将不是弃械投降,就是溃败散逃。由于刘铭传记恨着腿伤之仇,攻城之前即向所部下达了凡太平军士兵,格杀勿论的命令,故该团淮勇杀入城后,面对投降之敌,仍然大肆的开枪,近有一千五百多降兵被屠杀。至傍晚时分,除南门李恺顺千余太平军死守不克之外,江阴城基本已为淮军所控制。刘铭传听说还有太平军残部不肯投降,反而是大为兴奋,命将南门之敌里里外外围而不攻,然后调集五十多门大炮,对南门之敌进行密集轰炸。如此狭窄的一块地方,遭受五十多门大炮的轰击,其惨烈之状可想而知。狂轰烂炸之下,南门一带几乎被夷为平地,尘烟滚滚,大火弥漫,几如地狱之状。刘铭传似乎是恶气未解,半个小时的炮击已让南门化为火海,幸存之敌所剩无几,但他仍不肯下令停止炮击。直至天黑之时,再也听不到太平军反击的枪声之时,他才下令步兵进攻,歼灭残余之敌。一千余太平军死伤殆尽,大部分不是被炮火炸死,就是被冲天的大火活活烧死。淮军打扫战场,仅仅找到了十几名幸存者,其中就有太平军广王李恺顺。他已身负重伤,左腿被炸断了半截,双手手指十根断了七根。尽管已是垂死之状,但当淮勇们把他抬到刘铭传跟前时,这位刚烈的广王仍然骂不绝口。刘铭传抬起受伤的腿,踏在了李恺顺的身上,说道:“你就是李恺顺那厮?老子腿上这一枪全拜你所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李恺顺咬牙切齿的骂道:“姓刘的清妖,我只恨我的将士们枪法不准,没能打爆你这妖人的狗头!你要杀便杀,我要眨一下眼睛,就不配做天国天父的子民。”刘铭传见李恺顺如此不屈,心头的怒气反而剩不了多少,他冷笑了一声:“什么狗屁天国天父,要是你家那什么鬼天父真有灵光,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这忠心耿耿的子民混到这步田地。”李恺顺还想反骂,但失血过多,口齿已有些不利索,刘铭传接着斥道:“你说你好好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这些个先贤你不信,跑去信人家洋毛子的鬼上帝。搞得中不中,洋不洋,不伦不类的像个怪胎,真给你家八辈祖宗丢人,要是我是你爹,早就气得从坟头爬出来要教训你这个不孝子孙了。”刘铭传骂过之后,语气却又软了几分:“看你也是个铁血的汉子,老子生平最佩服的就是不怕死的人,你如果肯投降,我就向曾大人替你求个活命人情。留你一条残躯,回乡下好好过日子去吧。”“清妖,你侮辱天父,必遭报应。我李恺顺生是天国人,死是天国鬼,要我投降,除非你跪下来磕三百个响头。”李恺顺憋着最后一股气说完这一番慷慨之后,随后便无力的瘫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死到临头都执迷不悟啊,真是可怜。”刘铭传摇头叹息,向左右道:“这厮也算是条汉子,给他留条全尸吧。”刘铭传拄着拐杖转身而去,几步之后,一声枪响。夜已深,大火却将整座县城照得亮如白昼。烟火覆掩之下,又是谁家妇人在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