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曾纪泽还不知道,他的轻笔一书,便已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石达开的死讯还未传到上海,但这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他所关心的,只是尽量的在太平天国覆灭之前,增强自身的实力。在江南制造局破土动工后不久,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轮船局的开办之事上。 这个极具军事和经济双重意义的项目,早有开办徐州矿业之时就已经提上了他的日程,只是限于精力和资金上的限制,迟迟未能付诸实施。现今,苏州已克,江苏一省大局已定,淮军进入了短暂的休整期,他才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他的工业化大计上来。在建轮船局这件事上,曾纪泽打算改变以往的模式,他并不打算掏一分钱,也不会将轮船局置于政府的直接控制之下。经过商务司的市场调查,曾纪泽发现在上海这个地方,其实嗅觉敏锐的民间资本早已经进入了轮船运输业这块潜在的大肥肉上。 很多商人都向洋船厂购买了轮船,从事着一些零散的货运业务,而由于衙门不允许本国商人从事轮船航运业,这就使得很多的本土轮船公司,不得不附于外国洋行的名下,从规模上来讲,原不如几家外国船运公司大。事实上,上海一地百分之八十的轮船运输业都是为外资所垄断的。 如果能将这一块利润丰厚的市场从洋人手里夺过来,无疑将为他增收一大笔地财富。曾纪泽以为。 如果单纯以官府的名义开办一家轮船局,除了需要投入一大笔钱,重新购置轮船之外,还势必与商人们的利益发生冲突,与民争利之事,历来都是不得人心的。所以曾纪泽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打算以官府的名义来牵头。 将上海民间的运输业重新整合,集众人之力。 组成一家实力强大地轮船公司,这样才有实力与洋人的轮船公司竞争,夺回船运业地市场。至于官府方面,除了起了牵头,搭桥作用之外,对新组的轮船公司不加以任何的干涉,完全kao商人们自主经营。 从而避免了官僚主义的诸多弊病。 不过,商务司方面还是会制定一些条例,比如官府有优先租用轮船的权力,当然,价钱方面也会根据市场价格来定,不会巧取豪夺。曾纪泽认为这样建成的轮船公司,不但可以满足淮军及他各军工厂的运输需求,还可以促进民间运输业地发展。 官府又能从中收取丰厚的税收,百利而无一害,是发展民间实业的最好选择。曾纪泽是一个领导者,却不是一个**者,在他拍板做决定之前,自然会征求他的幕僚们的意见。在他的幕僚们之中。 像钱鼎铭这样拥有商与官双重身份的人,对于官督商办的弊病是深为了解,自然而然会全力地支持。 而似李鸿章这样,纯粹是官僚出身的人,则对放权给私人很是不放心,大多持保留态度。钱鼎铭向众人道:“官督商办的不利之处有很多,最明显的就是任人徇私,每每会有同僚或是上峰向总办们推荐人进厂子,总办既从商,又为官。 迫于压力。 不得不答应。 而推存进来的这些人,大家是什么也不懂的庸才。 若只是白拿薪酬也就罢了,这些人往往还会假公济私,亏空舞弊。 就算不这样,处理公务之时,往往也是糊里糊涂,最终让厂子遭受损失。 所以我一向认为,官督商办,从短期上说,地确可以促进洋务,但从长远角度来看,却是弊病丛生。 ”李鸿章反驳道:“官督商办的弊病的确存在,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严重吧。 我想,只要选择那些贤能廉洁的人充当总办,以身作则,那么下边的人也自然跟着仿效,所谓徇私的弊病,完全有可能杜绝。 ”钱鼎铭颇不以为然,笑道:“李大人没从过商,却不知人心本恶,唯利是图,即使是再清廉的人,面对巨大的利益之时,也很难保不会动邪念,区别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李鸿章冷笑一声:“就算如你所说,人心本恶,唯利是图,那正说明了官府应该加大对那些洋务企业的掌控,以防这些商人们为了钱,出卖官府地利益,甚至做出那等资敌地行为,直接威胁到咱们淮军。 ”李鸿章的话貌似又很有理,钱鼎铭一时无言以应,这时,应邀参与到讨论地容闳站出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道:“我以为,我们不能怕商人们因唯利是图,出卖官府的利益,所以就否定他们的作用。 要知道,商人们在利益的驱动下,也会费尽心机,想方设法的去办好企业,这是商办的最大优势。 至于说李大人的担心,我以为官府不能因哽废食,而要要做的是加大监督力度,比如商务司的建立就是很好的举措。 只要有一个健全的监督机制,我相信基本上能够杜绝商人们的违法行为。 ”李鸿章道:“好吧,你提到了官府的监督,那我倒要问问,如果商人们向监督机构的官吏们行以贿赂,两者狼狈为jian,互相串通,那这所谓的监督机制又有什么用呢。 ”容闳道:“那我们就要有相应的,另一个监督‘监督机构’的部门来进行对其进行威慑,而这一个部门,同样有另一个部门进行监督。 便如美利坚的三权分立一样,各个机构互相监督,一切的行为,都将暴lou在阳光之下,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腐败的行为。 ”曾纪泽故意先不发表意见,坐看着他们的争论。 很显然,容闳一派是占据了上风,事实上,他们地想法也符合曾纪泽的意愿。 但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凡事都必须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想要激进改革,一步到位。 那势必会引起更为激烈的抵触。争论到这个地步,已经接近目下言论的底限。 曾纪泽觉到到了该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便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很是轻松地说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嘴上说得功夫不算,还必须要有实践地效果来支撑才能证明谁的更正确。 这样吧,官督商办的厂子,咱们也办了不少。 这轮船局嘛,不妨就试试让商人自己打理。 办好了,那就证明是正确的,以后也就可以大力的推广,办差了损失的也是那些商人的钱,也就当买了个教训。 ”曾纪泽没有一竿子把任何一方打死,既然只是说试一试,那就是说还有继续探讨可行性地余地。 李鸿章、钱鼎铭等人便也没有了异议。商务司的暂时负责人钱鼎铭,遵照曾纪泽的指示,开始了对上海民间船运业的整合活动。 目前上海一共有二十多家私营的轮船公司,这些公司的轮船要么只是为自家生活的运输服务,要么就是挂在洋人企业的名下,总计约有蒸汽轮船二十五艘。 传统地木制帆船五十艘。 零散经营时显得势单力薄,一旦整合起来,却是规模庞大,可以超越任何一家在华的外国航运公司。曾纪泽的政策已经放宽到了极点,他承诺官府将不对轮船局的经营、人事任免做任何干涉,只需要轮船局名义下隶属于商务司,为的是应付朝廷方面的质疑。这些船运个体商们深知航运业中存在巨大地利润,他们相信如果官府向本国的商人开放这一块的经营权,他们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洋人手中抢回市场。 只可惜满清朝廷极度保守。 他们自入关以来。 就实行严格的禁海,他们似乎很害怕他们统治下的汉人驶向广阔的海洋。 了解世界的变化。 所以,他们宁可让洋人大把大把的赚中国人的钱,也迟迟不肯向自己地臣民开放市场。无奈地商人们只有依赖于洋行名下,从事着一些边角利润的小规模船运。 而现今,他们看到了希望,是曾纪泽给了他们希望。商人们在商务司地协调下,很快达成了组建轮船局的意向,将近有十八家公司决定加入,新组的轮船局将拥有二十艘轮船、四十一艘木船,总计六十一艘船的庞大规模。尽管曾纪泽完全同意企业运营市场化,但在战时状态下,他怎么可能放松对轮船局这样重要行业的控制。 不过,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只是渐逐的弱化“官”的性质,让官府从掌握者,逐渐的退出到监督者的身份。曾纪泽决定让自己信任的人,成为轮船局的最大股东,他选中了朱其昂。 这个精通洋务的前买办本身旗下就有一家挂在洋人名下的轮船公司,拥有轮船三艘,木船七艘,他在船运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事实上,在原有的历史中,朱其昂受李鸿章之命,成为了官府主导的轮船局的总办,多年之后,成为了著名的船运业民族实业家。曾纪泽以私人的名义,借给了朱其昂七万两银子,使其收购了另外两家船运小公司,让他成为入股的商人中,资产规模最大一家,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成产的轮船局的总办。曾纪泽的慷慨也不是无条件的,他借出这七万两银子,是要求朱其昂以其在轮船局的全部股份做抵押。 也就是说,曾纪泽有权力在任何时候,以某种理由收回轮船局的直接主导权,朱其昂说白了只是一个打工者而已,曾纪泽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不过朱其昂的打工者的报酬却是丰厚的,虽然他的股份全部抵押在了曾纪泽那里,但只要曾纪泽不没收那些股份,那么他仍将拥有那些股份所应得的全部红利。 曾纪泽相信在这样的利益激励下,朱其昂没有理由不拼死不拼活的把轮船局做大做强。在商务司的建议下,经过股东大会的讨论,新成的轮船局被命名为上海东珠轮船局,朱其昂任董事长兼总办。 东珠轮船局成立之后,曾纪泽通过行政权力,将淮军军需运送,工厂采购材料运送,江苏漕运等运输项目,全部拨给了轮船局。根据官方运输的需要,上海东珠轮船局总部设在了上海,另下设三个分局,分别为武昌分局、徐州分局和苏州分局。 前两个分局主要是为从武昌、徐州运送工厂所需材料,苏州分局则负责漕运,而上海总局则主要负责淮军军需品的运送。随着淮军的扩张,以及曾纪泽工业化的推行,投资在运输上的资金也与日俱增,在此之前,他大都向洋人的船运公司租借轮船,这一笔的开销实属不少。 现今本土的轮船局成立,光从租用金一项就节省了不少。 而轮船局从中获利也相当可观,除了为淮军工厂服务之外,单就漕运一项,轮船局就可以每年从中获利十几万两之多。由于有官府方面的大订单支持,上海轮船局在盈利方面是不成问题,而为了夺取上海的航运市场,朱其昂采取了适当的降价措施。 轮船局的运输费用,总体而言要比洋人的船运公司要少近百分之十五。本土的商家之所以选择洋人的轮船运输,看中的就是快捷安全,而今东珠轮船局成立,提供的服务不比洋人差,且价格还要比洋人便宜。 如此一来,唯利是图的商家们,自然而然的就纷纷转投目光,东珠轮船局开始逐渐的夺回被洋人占领的船运市场。无论曾纪泽多么用心在洋务实业上,军事始终是他当前的重中之中。 苏州之战结束后,除部分淮军对常州等太平军残部继续围攻之外,大部分的淮军团都在休整。而在战争期间,曾纪泽的扩军计划也一直没有停止。 就在东珠轮船局成产之初,募兵处又为他招收了近一万五千的新兵。 这其中,有将近五千人是原太平军的降兵,曾纪泽令募兵处择其精壮之辈,编入了新建淮军之中。与此同时,黄浦军官学堂的第二期军官学员也已毕业,曾纪泽将这些新式的军官,全部编入了新编五个团的淮军中,充任连以下的军官。新编的五个团的训练工作同样由黄浦军官学堂的练兵处负责,戈登和他的外藉教习们,对这五个团进行了全西式的军事训练,并且,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将全部是上海武器制造局所生产的第一批纪泽式步枪。按照惯例,在训练结束,正式成军的那一天,曾纪泽及淮军的一干领导人在黄浦军官学堂对这些新兵进行了队列检阅。 随着军校训练工作的日趋成熟,教习们的训练效果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单从队列的整齐,士气的振肃情况来看,这一批的新兵显然比曾纪泽上次检阅的那一批要优秀很多。不过,当曾纪泽站在阅兵台上,看着那些扛着枪的淮勇们从他眼前列队整齐的走过时,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不是他们的步迈不够整齐,也不是他们的精神不够振奋,但总是看起来没什么气势。 而且,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曾纪泽心中自问。“曾大人,你对你的新兵还满意吗?”戈登并没看出曾纪泽有心思,他笑着向曾纪泽询问。曾纪泽看了一眼这位穿着红衫军装的英国少校,蓦地眼睛一亮,兴奋道:“我说为什么总觉得别扭,原来我的士兵们缺得就是一身帅气的军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