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位就是我的妹妹承平。”曾纪泽的神情举止甚是自然,先用英文为路易丝介绍。英国也是有贵族的,路易丝一听到纪芬的身份,忙提着裙角行了一个屈膝礼,微笑却又不失尊敬的说道:“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公主殿下。”“nice to meet you too!”纪芬也拽出一句英语,在济南时,曾纪泽这个精通英语的哥哥曾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这一句便是她所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句客气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湖湘腔调,听起来是怪怪的,惹得曾纪泽禁不住暗笑。尽管纪芬的英语十分的不标准,但也足以引起路易丝的惊奇,她道:“原来公主殿下也会英语呀,你们的皇室贵族果然都很开明好学。”这几句纪芬就听不懂了,但她完全不在乎,假装自己听得懂,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嗯嗯个不停。接着却低声向曾纪泽道:“王兄,这洋女人叽哩咕噜的说什么呀?”“她说真没想到我的妹妹会.长得这么漂亮,她还说你是她在中国见到的最美的女孩,她很喜欢你。”曾纪泽胡编了几句,反正纪芬也听不懂。这几句谎话顿时让纪芬欣喜不已,而先前她对这陌生外国女人的那种反感也一扫全无。“你也很漂亮呀,虽然你头发有点.黄,还是卷卷的,眼睛是蓝的,有点怪怪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漂亮。”纪芬很有礼貌的也恭维了一番路易丝。这回轮到路易丝茫然起来,曾.纪泽便只好充当起她们的临时翻译来,这几句话稍加修改,还算如实的翻译过来,赞得路易丝也是笑容灿烂。只是,一旁的胡雪灵听着他们这颇为滑稽的对话,.忍不住掩面低笑,曾纪泽看在眼里,这才想起胡雪灵也通一些英语,他自导自演的这一场戏八成是被她看穿了。“咳咳。”曾纪泽只好干咳着,向胡雪灵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千万别揭穿。而胡雪灵则装作不知,也不待他介绍,用带着柔柔苏杭语调的英语,自行向路易丝打起了招呼:“我叫胡雪灵,久闻路易丝小姐大名,很高兴能见到你本人。”路易丝一听胡雪灵的名字,脸上顿时现出敬佩.的神情:“原来胡小姐就是上海女子大学的新校长呀,你真是一位既美丽又能干的出色女性,很荣幸能认识你。”她二人的交谈.令曾纪泽不自在起来,说起这二人,一个是自己的英国情人,一个是与自己保持着一种微妙暧昧的女强人。此时,这两个本该老死不相见的女人,竟会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礼的交谈并赞美着对方,这是何等荒唐的场面呢。曾纪泽与路易丝的关系,在外或多或少有所风闻,他相信以胡雪灵消息之灵通,不会没有听到过。至于路易丝,曾纪泽则相信她除了知道自己有一个奉父母之命而娶的妻子外,其他事根本无从得知。于是他颇有些不安的从旁观察着胡雪灵的举止言行,却发现她一如既往的从容大方,仿佛只是一个地道的局外人一般,并没有打算透lou些许马脚的意思。“这胡雪灵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啊。”曾纪泽稍有安心,但随即又烦恼起来,烦的是纪芬这个“外人”也在场。他很快就有点后悔,悔不该把纪芬也送到女子大学去,使她与胡雪灵能经常接触,照她那样的性子,只怕会捕风捉影,把原本就有些复杂的事闹得更加复杂起来。“对了,承平,你不是说要在济南多玩几天吗,怎么我前脚刚回上海,你后脚就跟来了。”曾纪泽巧妙的转移了她二人的交谈。纪芬嘟嘴道:“你还说呢,二哥说要回南京与父皇理论他上学之事,都没人陪我,济南又下了场好大雪,冷的要命,我才不要呆在那鬼地方呢,所以就到上海了呗,反正我想也要上学了,早点来把上海先玩一遍嘛。”曾纪泽又看了胡雪灵之眼,那意思是想问她二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胡雪灵便替纪芬解释道:“承平殿下来上海之后本是先来寻王爷的,但王府的人说殿下公干去了。承平殿下对上海又不熟悉,所以就只好来找到了我。白日里我陪殿下把上海逛了一逛,便想晚上王爷该回来了吧,所以就送殿下回王府,不料打扰了王爷与路易丝小姐。”胡雪灵一字一句,平淡如水,但曾纪泽总觉得她的话是绵里藏针,特别是最后一句话,隐约是有所指。曾纪泽点着头,咳了一声,道:“路易丝小姐帮过本王好多次,我和她也算故交,这次加回上海办完了公事,便顺便在去往南京之前请她吃个饮,叙叙旧而已。”曾纪泽这话有点特意要向胡雪灵解释,怕她有所“误会”的意思,而她却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道:“王爷公干也好,叙旧也好,自有王爷的道理,其实不必向雪灵解释。对了,雪灵此来也正好是想向王爷汇报些公事,就是上海女子公学堂的事,如今各方准备工作业已完成,大约后日便可正式开学。”她这话说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潇洒的很,弄得曾纪泽倒似是自作多情,这让他感到很是不爽。当下便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起了客套话:“胡小姐办事得力,果然不负本王的期望。公学堂开学在即,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本王相助之事的话,尽管开口便是。”“王爷拨的银子足够学堂三年的开支,学堂生源充足,师资齐备,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只是雪灵想如果王爷能不能百忙之中抽出些时间,参加一下后日举行的开学典礼,也好为学堂撑些声势。”曾纪泽本待明天就起程去往南京的,但这上海女子公学堂乃他一力推动创办的,既然胡雪灵邀请了,他就没有理由不去撑撑场子,以示大明对女性教育的重视,想了想行程安排,便道:“也罢,晚两天赶往南京也不至于耽误国事。后天的典礼,本王一定准时到场。”胡雪灵做了个万福,以示谢意,道:“那雪灵就代表公学堂谢过王爷重视了。雪灵不打扰王爷休息,这就先告退了。”“承平殿下,后天正式开学,你千万别忘了呀。”临行之前,胡雪灵又叮嘱了几句。“忘不了的,我的校长大人。”胡雪灵很郑重的回答。胡雪灵微笑着告退,曾纪泽便让纪芬先招呼路易丝,自己亲自送她出去。这一间雅阁距大门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但他二人却走了很久似的,曾纪泽感觉到,胡雪灵似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风吹亭廊,檐下灯笼吱呀呀的随风摇摆着,昏黄的光线在脸上游走,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曾纪泽知道,她心中其实是有怨言的,只是她一向从容不迫,即使有什么心事也不愿轻易袒lou。若换作是别人,曾纪泽完全没有一丝顾虑,只是面对她之时,却始终有几分牵挂不下。“呵呵,宋岩啊宋岩,你果然是本性不改,到处留情啊。”曾纪泽心中自嘲,不知不觉中,竟是想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不免有点惊讶。“宋岩”这个名字,多么熟悉的一个符号啊,却又仿佛遥远的如深渊般的夜空。多少年了,几乎已将它遗忘。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曾纪泽”这个身份,但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之时,他都会恍惚不知自己是谁。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机械专业毕业生,是那个kao倒卖M元为生的投机商,还是大明皇帝曾国藩的长子,那个叱咤风云,有着传奇式经历的吴王?那种弄不清自己是谁的感觉是何等的难受,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关入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看不到一线阳光,压抑感如死神一般纠缠在身边。然后,他会强迫式的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曾纪泽,为了避免泄lou了天机,他只能这么做。所有的秘密只能独自承受,那种无处宣泄的感觉,是任何人都不能体会的。“王爷,你怎么了?”当他被胡雪灵疑惑的话语叫醒时,他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走神了。他正要习惯性的编点理由,忽然一阵强风穿廊而过,将近在眼前的一颗大树摇得狂舞,一根树吱咔嚓一声折断,顺着风势砸向了胡雪灵。“小心。”曾纪泽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身子顺势一转,替她挡下了砸来的树枝。胡雪灵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那淡然的表情顿时消散,换作了风吹不尽的惊忧。“王爷,你怎样,可有伤到哪里?”她急的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的去察看他的背部。曾纪泽却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笑道:“一根树枝而已,本王没那么脆的。”他笑得有点不正经,胡雪灵脸上竟也微微一红,忙将手抽了出来。她转过身去不言不语,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闷和些许尴尬。而这时,风却息了。天空之中,渐渐有白色的晶莹落下,竟是下起了雪,星状的雪花,眨眼间便大如鹅毛。“下雪了!”胡雪灵脸上lou出孩童般的惊喜,她走出廊外,伸出双手,接下那纷纷扰扰飘落的雪花。那雪,仿佛一曲天籁之音,反将他们的心情抚得静如冰湖。曾纪泽也走了出去,与她并肩而站,学着她的样子接起了雪花。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向对方,相视之间,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