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乃是天地常理,陆小姐所得只是梦游症而已,若你执意相信是什么鬼魅附体的,不相信科学,那这病我可没法为你治。”这梦游症与身理有关,也与心理脱不了干系,倘若陆玉竹心结不解,妄信鬼神附体,单凭用药是无法根除,故是石韦在行医之前,必得解了她的心结。只是,这位陆小姐听到“科学”二字时,一泓秋水般的双眸中,却顿露茫然之色。旁边的寒镜等人,同样是狐疑不解,听不明白那“科学”是为何意。石韦自知失言,遂是干咳几声以掩饰,却又笑道:“咱们换个说法,我知小姐信佛,那我倒要问小姐一句,是鬼魅厉害,还是佛祖厉害?”陆小姐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会忽有此问,但也毫不迟疑答道:“佛祖普渡众生,法力无边,又岂是区区鬼魅可比,自然是佛祖厉害。”“答得好。”石韦笑了笑,“念慈庵乃沙门圣地,必有佛祖庇佑,陆小姐认为,在这般佛法普照之地,那些所谓的鬼魅还敢附身于你吗?”这一问便把陆玉竹给问住了,她的明眸眨了几眨,将石韦的话细细一琢磨,似乎也颇是这个道理。“如此说来,我并不是鬼魅附身了……”陆玉竹蹙着柳叶纤眉,喃喃自语道。“你这只是病,得治,随我来吧。”石韦拾起地上的鞋子穿上,头也不回的去往后院佛堂。那陆玉竹犹豫了片刻,轻咬红唇,还是跟了过去。片刻之后,二人已在佛堂中相对而坐。石韦指搭着陆玉竹的手腕,闭目静察着她的脉相,而陆玉竹却在悄然的打量着眼前这年轻的郎中。正如石韦所料,她乃京都金陵人氏,皇城脚下,那可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她的见识,自然要比这当涂小县的女子们要广博的多。眼前这俊郎的小郎中,让陆玉竹有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总是觉得,此人的谈吐与气度,与寻常的郎中全然不像。光凭他先前开导自己的那一番话,哪怕京城里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怕也未必能说得出来。“这姓石的郎中,确有几分不同……”陆玉竹心中揣测之时,石韦已松开了手。他双手叉在一起,两个拇指有节奏的弹击着,一张脸波澜不惊,淡淡道:“陆小姐的脉相我已体察透彻,现下便请小姐描述一下你这梦游症从何而起,患病的前后,身体都有哪些不适。”陆玉竹遂将这病的前因后果如实道出。原来她这病乃是两年前忽得,每晚亥时左右多会起床梦游,或是胡言乱语,或举止失措,又或离家外出,梦醒之后自己全然不知。她自患上这梦游症后,又屡觉头晕、头痛、心悸,精神时而会萎靡不振。陆玉竹又称家里先前请了不少名医诊治,服了几道方子,病情稍稍好转,这一次本想出来散散心,怎想到在这念慈庵中,病症又发。听她描述之时,石韦心中已在将诸般的症状相互映证,彼此推敲,待她说完之后,石韦面是一脸成竹在胸之色。“石郎中可诊出我这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玉竹眉头渐展,心中渐生几分希望。石韦不紧不慢道:“陆小姐你脉沉而弦细,舌红而苔少,如果我没断错的话,小姐所患的,应该是心肾不交的梦游症。”听得石韦一席话,陆玉竹不禁面露失望,“你所说的与那刘御医一字不差,你能诊断得出来已属不易,可是那又怎样,终究还是知而不治罢了。”石韦没想到有人竟也能诊断得出她所患何症,看来这位“刘御医”医术也不弱,先前自己所说的那句“我朝人才不济”,似乎是有点过份了。看着陆玉竹那失望的神情,石韦却一脸不以为然:“小姐先别急着灰心,我想问一问,这位刘御医是怎么治你这病的?”“他只给我开了一道方子,我依方服药,原以为病症渐渐痊愈,怎想近日又犯,这方子我看也是无用。”陆玉竹叹道。“是什么方子,小姐可记得?”石韦问道。陆玉竹想了一想,将那方子道出。方中的药材,乃是生铁、小麦、炙甘草、大枣等诸味药,均为滋肾宁心之药。听过这方子,石韦冷笑一声:“这位刘御医的医术虽然不错,不过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这方子虽有宁神之效,但终归只是治标而不治本,陆小姐你病会复发也就不足为怪了。”一介布衣郎中,竟然敢对当朝的御医如此轻视!陆玉竹惊异之余,便以为他这只是狂妄之词,遂道:“刘御医可是我唐国数一数二的名医,连陛下都亲口称赞过他的医术,纵使他无法医治我这奇症,他的医术,恐怕也轮不到足下来妄加评判吧。”“陛下?你说的是李……”石韦本是想说“李煜”的,但突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身为南唐之臣,这般公然直呼当朝皇帝之名,可是大不敬之举,岂非惹祸上身。他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把那个“煜”字咽了回去。眼见这陆玉竹,对自己指摘那位刘御医如此不爽,石韦也不以为然,只付之一笑:“既然这位刘御医如此了得,连陛下都称赞过,那小姐去找他医治便是,小生还有事在身,就恕不奉陪了。”石韦说罢起身,拂袖欲去。他这是在吊这陆玉竹的胃口。果然,这陆玉竹言词虽有不悦,但她却得听出石韦那口气,显然是有根治她这病的手段。一想着自己为那梦游症所受的诸般折磨,陆玉竹只得强压下心中不痛快,忙是道了一声:“且慢。”石韦止于门槛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怎么,小姐对我这一介布衣还有什么吩咐?”陆玉竹暗吸一口气,尽力的保持着一份平和的心态,上前略施一礼:“适才是我言语有所冲撞,还望石郎中见谅。”眼着她的那份气势已有所打压,石韦遂摆手道:“罢了,我石韦也不是哪种跟女人斤斤计较的人。”当他重新坐回蒲团时,陆玉竹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我听石郎中言语,似乎是知道该如何根治我这梦游之症,倘若果然如此,我必以重金相谢。”“小姐这病,乃是因心肾阴阳失调,脏气不足所致。内服汤剂,只可交通心肾、宁心安神而已,若想根治,须当我以家传针灸之术,络通心经与肾经,滋肾水,宁心火,唯有如此,方才是治本之法。”外行人听了石韦这番话,只会云里雾里,不明真假。这位陆小姐却不一样,她似乎对医学也略有所知,听闻石韦所说的根治之法,神色间转眼涌现出惊喜之色。喜的是,石韦此法,在她看来确实深有道理。惊的却是,连当朝御医都治不了的病,却在这当涂小县,沙门庵内,被这区区一介布衣小郎中给破解。其实石韦所谓的“家传针灸之术”,倒也不是真的那么神乎其神。只是在这个时代,针灸之法尚未得到更多的开发实践,诸多疑难杂症,那些当世名医们虽然也知用针灸或可治疗,但因没有前例可徇,故而也只能望而却步。正是这一节,却显出了石韦的不凡。“未知石郎中尊姓大名?现居何处?”陆玉竹忽然问道。石韦坦然道:“小生石韦,正是当涂城平安堂的郎中。”“来人啊。”陆玉竹点了点头,当即起身,冲着佛堂外喊了一声。候在门外的丫环匆忙入内,陆玉竹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丫环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手中却已多了一堆明晃晃的东西。陆玉竹指着丫环手中的白色金属道:“石郎中,这十枚银钱,算是我预付给你的诊金,改天我自会派人去平安堂请石郎中上门为我诊治。”北宋初年,金银还未成为流通货币,一般只作为权贵之间礼尚往来,或是大宗交易之用。这十枚银钱,想当于一两银子,十贯铜钱,等同于一万文钱。“一出手就预付一万文钱,陆小姐的家世还真是阔绰呢……”石韦扫了一眼那明晃晃的银钱,似乎在发感慨。“钱不是问题,石郎中若是能治好我的病,我会再多付你一倍。”陆玉竹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在他看来,眼前这小郎中虽然医术不凡,到底也只是一贫贱的下等民而已,自己这白花花的银子一出手,足以震得他眼睛发亮。石韦走上前去,似乎作势要接那银钱,但忽然却又意外的从丫环跟前擦肩而过。他头也不回的走向佛堂之外,只挥着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急着给钱,陆小姐若想治病,改天自己去平安堂请我吧,我石韦恭候你的大驾。”说话间,他已扬长而去。捧钱的丫环惊奇道:“小姐,这穷小子莫不是傻了,这么多钱他都不赶紧拿了。”陆玉竹走到门外,默默的看着那一袭磊落青衫消失在夜色之中,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个人,真是有些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