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兄,莫非你有救家父的法子不成?”潘子君脸上涌起几分希望。石韦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道:“办法还得慢慢想,眼下我们还是想办法去牢里看望一下潘大人,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面对这种形势,这只有如此。潘佑虽然在朝为官多年,但因其性情耿直,人脉关系却很一般。那潘子君想去牢中探望,凭着自己的关系竟然进不去,还是得石韦出面,借着他这御医院副使的面子,方始得入。见得潘佑时,已经是三天之后。潘子君见到父亲时,自然又是当儿女的一番心急难过。至于潘佑,虽身处狱中,生死未卜,但心态反而比先前平和了许多,非但没有一丝的怨言,反而耐心的安慰潘子君,让他不必太难过。父子二人说了一番话后,潘佑便道:“子君,你先回去吧,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担心,我还有几句话和远志说。”“父亲,那你要多保重,孩儿一定想方设法救你出来。”潘子君擦干了眼泪,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大牢。空荡阴冷的大牢中,只余下他二人。石韦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潘大人这般轻松,似乎已有脱身之计,不知晚生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潘佑呵呵一笑道:“老夫乃是陛下亲自下旨打入天牢,除非陛下回心转意,不然哪里会有什么脱身之计。”潘佑的这番言辞语态,令石韦愈加的感到不解。他思绪翻转,沉索片刻,陡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石韦正视着潘佑,皱着眉头道:“潘大人,如果晚生没猜错的话,而今陛下将你打入天牢,正是你所求之事。”潘佑身形先是一震,接着眸中不禁流露出赞许之色。摇头一声苦笑,他叹道:“老夫识人的眼光果然没错,远志你洞察秋毫,天下之大,唯有你才能识破老夫的心意。”果然如此。石韦不禁奇道:“潘大人,你这到底是为了哪般?”潘佑捋着白须,不紧不慢道:“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潘佑今日所为,正是遵照圣人教诲,舍生而取义,博得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舍生取义!忽然之间,石韦明白了潘佑的用意。原来这潘佑竟然有这么高的境界,或者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讲,叫作“历史局限性”。“当今北朝宋国虎视眈眈,南侵之期日近,而我大唐国上上下下的官吏,却只一心想要自保。既然人人都等着做亡国之臣,那这舍生取义的那个人,便让我潘佑来做吧,能够在青史留下一笔,我潘佑亦死而无撼了。”再听罢这一番慷慨之词,石韦便知他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什么想办法营救之类的,都是浮云。沉默了一会,他又问道:“潘大人慷慨赴死,固然是遂了心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去了,谁来照顾子君兄和紫苏小姐。”这个时候,潘佑慷慨的神情稍稍褪色了几分,他叹道:“子君为人软弱,又不喜为官,我走之后,留给他的那份家业,也足以让他安享一生,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女紫苏。”顿了一顿,潘佑忽然拉着石韦的手,用恳求的语气道:“远志,我就把紫苏托负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潘大人,你这……”石韦对潘佑这忽然之间的托付有些吃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潘佑叹道:“紫苏的眼界甚高,能让她赏识倾心的人,整个南唐国唯有你一人,她对你的心意,我这个当爹爹又岂能看不出来。”好嘛,你们这些人,不是把妹子,就是把女儿托负给我,一个个都是生死相托的,让我根本没有转还的余地。“潘大人,紫苏小姐乃千金之躯,我石韦只不过是乡野里出来的一个小郎中,我只怕难以担起这份重托。”石韦委婉的表示了难处。潘佑却欣然道:“国器之士,多出于乡野,以你的才华和医术,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这一节老夫深信不疑。”熊青叶这样的小物说自己前途无量,潘佑这样的大人物也说自己是国器之士,石韦固然知道自己身份非同一般,但他所想也无非是潇洒快活的过日子。只是念在潘佑这般赏识的份上,而今又是在这种环境下提出请求,石韦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潘大人如此看重晚生,那晚生在此也做一个承诺,只要有我石韦在一日,就绝不会让紫苏小姐受点半委屈。”听得石韦做出承诺,潘佑遂是面露释然之色,捋须笑道:“有远你这句话,老夫便可以放心的慷慨赴死矣,哈哈——”“唉,好死不如赖活着,看来我们之间真是有代沟啊……”拜别了潘佑,出得天牢,见着潘子君时,石韦并没有将潘佑的那些话告诉他。石韦作为一个外人,自然可以遂着潘佑心愿,看他去为青史留名而赴死,潘子君这个做儿子的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死。当下他只宽慰了潘子君一番,便是就此告辞回往家中。进门之时,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丁香她们已是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他回来。“公子爷回来啦。”丁香忙是上前为他脱下蓑衣,掸去了身上的雪渍。樊佩兰则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笑道:“远志,赶紧喝口汤,暖暖身子吧。”石韦把汤碗放下,环看着一众家眷,神色郑重道:“吃完这顿饭,你们就赶快收拾一下,过几日咱们只怕就要离开金陵城了。”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一眼后,樊佩兰满脸疑惑道:“远志,咱这日子正过得红火着,为何忽然又要离开京城,你难道不做御医了吗?”一众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许多,石韦没办法跟她们细细解释眼下的形势。“潘大人被下狱,以我跟潘家的关系,一旦潘大人倒台,必然会有许多人针对我,京城乃是非之地,我们非走不可,至于那区区一个御医,不做也罢。”这是石韦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则是潘佑这样的忠臣倒台,南唐朝廷栋梁已失,北宋的南伐料想不久便至。介时作为都城的金陵,必然会饱受战火荼毒,作为一名有着先知先觉的现代人,石韦敏锐的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他话音方落,却听身后有人道:“非也非也,远志兄,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