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韦是治好了宋使卢多逊,这并没有错。李煜也猜得到,这石韦很可能害怕被自己秋后算账,借机向那宋使求情。但李煜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宋使卢多逊,竟然会在这种外交级别的场合会谈中,公然为一个小小的医官提出庇护。李煜想不通。看着李煜那副惊愕的表情,石韦心中却在暗笑,心想你李煜就算是绞尽了脑汁,恐怕也不会想到,我除了治好宋使之病外,还有曹琮这埋了半年多的伏笔替我说话。“上使,石韦不过是我朝一名小小的医官,何劳上使这般重视。”李煜不解的问道。卢多逊笑了笑:“本使听闻石医官在贵国遭人陷害,难受国主重用,既是如此,又何妨将他放归我大宋。我朝陛下正是求贤若渴,这般李国主不用的奇才,我朝皇帝陛下正是求之不得呢。”卢多逊这话中,弥漫着讽刺的味道,俨然是在讥讽李煜昏庸无能,听人谗言。如此直白的讽刺,对于一朝皇帝一来,已是莫大的羞辱。李煜眉色中闪过一丝愠怒,内心中的那份盛怒逃不过石韦的眼睛。不过,这位一国之主,面对着这般羞辱之词,却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不敢将怒意显露。李煜暗吸了一口气,尴尬的笑道:“卢上使想必是听多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若是不重用这石医官,又怎会派他去给卢上使看病呢。”他话音方落,卢多逊便接道:“既然李国主如此看重这石医官,那更加说明他是可用的人才,如此人才,李国主作为属国之臣,将其献给我朝皇帝陛下又有何不可呢?”石韦心中暗叹,想这卢大人这张嘴还真是厉害,翻来覆去的都是他的理。只是这理虽然是强词夺理,但仗着大宋的国威,偏偏那李煜无可奈何。“大宋皇帝陛下若是需要医者,鄙国御医院中尚有几位医术高超的名医,我可以将他们统统献给陛下,卢上使就不必非得要这个石韦了吧。”李煜还是不甘心就此把石韦放走,一再的想找理由把他留下。见得李煜百般的阻挠,那卢多逊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茶杯“砰”的放桌几上一放,冷冷道:“既然这件事李国主这么不痛快,那咱们就暂且搁下,先说一说这第二件事吧。”李煜以为把卢多逊搪塞过去了,暗松过一口气,忙笑道:“不知上使这第二件事是什么,只要鄙国能办到,定然竭尽所能。”卢多逊便道:“这第二件事说来也简单,我朝陛下对李国主的文采欣赏已久,此番派卢某出使贵国,正是想请李国主移步汴梁,既可朝见我大宋皇帝,又可让我主亲眼见识一下李国主的文采。”李煜闻言大骇。这一次他的惊骇,已远超于方才。什么欣赏我的文采,什么令我去汴梁朝见,统统都是借口,我这一去岂不是有去无回,你大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我南唐吞灭!李煜顿时慌了,额间冷汗直滚,忙道:“身为臣属,我本该去汴梁朝见大宋天子,只是眼下我身染风寒,行动不便,只怕难以成行,还请卢上使代我向天子禀明个中难处。”李煜不是傻子,忙不迭的找借口推辞,说着还赶紧咳了几声,以显示自己确实是有病在身。卢多逊岂能不知他是在假装,但皇命在身,还是对李煜费了半天唇舌,力劝他赴梁汴朝见。李煜不敢公然拒绝,只能又找了诸多借口推拒。卢多逊见自己该说的都已说了,李煜不肯去汴梁也不关己事。他当下便改换口风,作为难之状,叹道:“本使先是向李国主求取石韦这样的人才,李国主不允,劝李国主去汴梁朝见天子,李国主又不肯。李国主这般态度,实在让本使很为难啊,真不知回京之后,该如何向陛下复命。”听得这卢多逊旧事重提,这个时候,李煜只想把朝见之事推掉便是,其余就算是天塌下也算不得屁事。于是他忙道:“石韦之事,我适才想过,既是天子需要的人才,我理应献上,卢上使尽可带他回大宋便是。”李煜终于禁不住卢多逊的几番“恐吓”,别无选择的松了口。卢多逊这才满意,遂是笑道:“难得李国主如此为天下设想,那本使这趟回京,就勉为其难的将李国主的难处,如实的向天子禀明吧。”李煜大喜,忙是起身拱手道:“多谢卢多上使。”卢多逊办完了正事,赖得再多费唇舌,遂道:“本使就不打扰李国主休息了,至于石医官,你与李国主也算君臣一场,不妨就在此道一个别吧。”卢多逊起身告辞,李煜亲自送到门外,满脸陪笑的目送着卢多逊离去。待到卢多逊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时,李煜方才长松了一口气,身子只如虚脱一般,摇摇晃晃,若不是左右及时扶住,只怕就要软倒在地。见他这副软蛋之想,石韦心中鄙意更生。他便走上前来,淡淡笑道:“臣多谢陛下能高抬贵手,放臣一条生路,臣将来必会报答。”“哼,好一个‘必会报答’,朕倒想听一听,你打算如何报答。”李煜怒瞪着石韦道。石韦不假思索道:“将来大宋若是兵伐唐国,金陵城破之时,臣答应陛下,一定会代陛下好好照顾好皇后娘娘,以此来做为对陛下的报答。”石韦这般公然咒称南唐国灭,还口称要替李煜照顾他老婆,如此公然的言辞羞辱,正是要报这些日来,自己所经受的那牢狱之苦。这些话说将出来,石韦只感无比的畅快,压抑已久的一口恶气,狠狠的得以发泄。李煜听着却是勃然大怒。眼瞧着几天前还是自己的臣子,自己只消动动手指,就可以如掐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处死的卑微人物,而今,却敢当着众人的面,公然羞辱自己。李煜气得是满脸通红,几欲喷血。“臣此去大宋,陛下也不必太过挂怀,臣以为用不了多久,你我便会再次见面,到那个时候,臣一定会履行臣今日所许下的诺言。”石韦再次表情平淡的说出这羞辱之词。只是这一次,他却并非是在故意气李煜,因为知晓历史的他很清楚,南唐国的覆灭已近在咫尺。“你——你——”尽管气极难当,但因知石韦此时已有大宋庇护,李煜根本就不敢动他,只能气急败坏的指着石韦,却一句话都喷不出来。“陛下多保重,臣就此告辞了。”石韦拱手一言,然后便拂袖转身,昂首阔步的,大步的走出了这御书房。一殿的宫女宦官,目瞪口呆的看着石韦离去,惊诧之下,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之事。至于李煜,则是愤愤的瞪着那一袭青衫,只恨得咬牙切齿,最终却只能付作一声无可奈何的愤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