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别赋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时间如掌中的细沙,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过。在枝头的杏花渐渐倦怠的时候,时光便已经进入了槐花挂满枝,如玉似雪醉春归的四月。长门宫仿佛是被众人遗忘的角落,如阿娇所愿的,在汉宫金碧辉煌的宏伟中渐渐隐去了属于它的风采。这日,阿娇忽然见院中的槐花开得正好,便挥手招来了月儿,脸带笑意的说道:“月儿,你看,没想到这树还能开得这么多的槐花。”她是诧异,这样的老树还能再开新花。月儿闻言顿时失笑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呢吧,像这种老树结出的槐花啊,那才是最香郁的呢。”“哦,你是怎么知道的?”阿娇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当下便有些好奇了。“嗯。”月儿怕阿娇不信,忙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搬出一大堆的证据来,“月儿也是听那些上了年岁的嬷嬷们说的,老嬷嬷们说只有着老槐树结出的槐花才能算是真正的槐花,像是一些树龄较小的槐树,虽然也能开花,但是那槐花的味道却是涩涩的,而且闻着也不怎么香。”“没想到就一朵槐花竟有这样的内里,”阿娇看着眼前参天的槐树,心下感悟道,“看来这树与做人倒是有的一比啊。十年磨一剑,才能做出真正的好剑啊。”“小姐你说什么呢?”月儿一时没有听明白阿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在说啊,”阿娇喘了口气,然后说道,“这槐花闻起来可真是香的很,都把我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月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小姐是嘴馋了,怎么别人见了什么花儿朵儿的起的都是诗兴,小姐您见了倒是勾起了胃里的馋虫了。”“好你个月儿,竟敢编排起主子来了,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骄纵了,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阿娇说着便要上前去挠月儿的痒痒。月儿见状也不怕,反而是跑着躲了起来,她心知阿娇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不会真的恼了她,因此也就乐得陪着阿娇一起玩耍,也存了想让阿娇开怀一笑的心思,因此竟是陪着阿娇在院子里来回的跑着躲着。只是阿娇终究是抵不过月儿的体力,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一下来,一边拿手揉着肚子:“好你个月儿,还敢躲着,还不赶紧给我站住。”“小姐要是不抓月儿了,月儿自然就不跑了的。”月儿仰着头说道,脚下却是早已经迈了开来走到阿娇身旁将她扶住了。阿娇扶着月儿的手站稳了,转头又看到了一树开得正好的槐花,心下一动:“这个时候要是有槐花糕就好了。”她最是喜欢那种糯糯的香甜的味道了。月儿闻言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呢,这有什么的,既然小姐想吃槐花糕了,正巧咱们院子里的槐花又开得正好,月儿给小姐做去就是了。”“咦,你还会做槐花糕?”阿娇惊讶的说道。“嗯,是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叫我的。”月儿见阿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便越发的显得得意了,胸膛也听得高高的,仿佛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宫里的?可是长门宫里的?”阿娇有些面色不愉的问道,不是在怪月儿跟宫外的人结交,而是她不希望让长门宫再次引起众人的主意。先前回宫的那一次就已经够了。好容易这一个月来没有人再来打搅她了,阿娇可不想失去这种生活。月儿闻言忙点头说道:“是咱们宫里的,一个姓周的老嬷嬷,听说着是进宫的日子可长着了,算的是宫里的老人了。月儿也是月前才认识的她,后来给她送了两会吃食,周嬷嬷许是寂寞了,便偶尔也跟我聊聊天或是叫我些厨艺什么的。”“原来是这样。”阿娇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什么了,而是转了话题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便摘了这些槐花做槐花糕吧,你也让人去把周嬷嬷请来,咱们几个一块乐呵乐呵。”“是,月儿这就去让人将周嬷嬷叫来。”月儿高兴的答应了,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张罗着让人去将后殿的周嬷嬷叫来。于是,阿娇几人便卷起了袖子满院子的摘槐花,然后再交由月儿和周嬷嬷下去侍弄。这周嬷嬷阿娇粗略的看了一眼,虽然看穿着似乎是一个下等的嬷嬷打扮,但不知为什么,当看到那双昏花的老眼中所流露出的智慧的光芒时,阿娇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越老越精。不知为何,这个周嬷嬷给阿娇的感觉很不一般,总觉得她不该只是一个老嬷嬷,而且还是一个落魄的,在长门宫中打杂的老嬷嬷。先不管阿娇心里想些什么吧,那槐花糕却是一会儿就做得了的,月儿和周嬷嬷端着碟子走到院子里,远远的就听见月儿清脆的嗓音了:“小姐,做好了呢,你尝尝味道如何?”说着月儿便将手中的碟子放在了一旁的青石桌上。阿娇用帕子试了试手,然后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的口感让她很是满意:“嗯,很好吃呢。”“月儿就知道小姐一定喜欢。”月儿得了阿娇的夸赞心里很是高兴。阿娇见她和周嬷嬷两人还立在那里,便招招手说道:“你们也过来尝尝,这个味道可是不错呢,比宫外大酒楼中做的还好些。”“谢小姐。”月儿是跟惯了阿娇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阿娇的性子的,因此也没推辞,直接iu拿了一块槐花糕放进了嘴里,一边还不住的自夸着。一旁的周嬷嬷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中暗暗诧异。眼前的这个主子,可半点都不像传闻中的那位陈皇后啊。阿娇又劝了周嬷嬷一遍,见她坚持依着规矩不肯用便也就不再劝说了:“如此倒是麻烦了周嬷嬷白白的给我们做吃食了。”“老奴惶恐。”周嬷嬷对阿娇行了个大礼然后便在一边站定,打定了主意不再说话。阿娇见状也不为难她。只是心中却仍旧有些怀疑,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眼前的这个周嬷嬷跟她方才看见的可是不一样的很啊。只是阿娇也不愿再细究些什么了,只跟月儿两个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聊着一些宫里的八卦解闷。而说着说着,月儿口中的八卦便渐渐的跟刘彻搭上了关系。其实啊,只要是皇宫里的八卦,又有哪一件是跟刘彻没有关系的。月儿刚失口提起刘彻的时候,便偷偷的瞥了阿娇一眼,怕惹出什么事来,待见到阿娇只是挥挥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月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讲下去――这件事说起来还要从刘彻的好姐姐刘婧说起,自那日出了椒房殿之后,刘婧心里便存下了心思要再找一个美人送进宫去夺了刘彻对阿娇的关注。只是该送谁去呢?这倒让刘婧犯了难了。这人肯定得有倾城倾国之色这是一定的,刘彻的性子刘婧摸得准的很,若不是个美人的话刘彻是不会感兴趣的。只是让刘婧心烦的却是,究竟要怎样的美人才能将刘彻对阿娇的关注都给转移了。毕竟现在宫里的美人可不少,而刘彻却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那个被他废黜已久的皇后来,这让刘婧心中暗暗担忧着。不过,也合该着刘婧走运。就在她为此事烦恼不已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个合合适适恰恰当当的人就这么从天而降了。话说有一日吧,刘婧因为心中想着阿娇的事情,所以一直都不怎么舒坦,刚好这一日得了空,便做了马车去城外的佛光寺祈福。十分凑巧的,在刘婧去祈福的路上,风吹起车帘一角,刘婧刚好又不经意的那么一瞥,竟是看到了一张让她诧异至极的容颜:“阿娇!”刘婧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叫出了这个名字。于是当下,刘婧也没了去祈福的心思了,她连忙掉转了马车回府,一面派人跟着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女子,将她的身世背景都打听清楚了,而自己则在府中坐等消息。很快的,刘婧便得了那女子全部的消息,她看着手上的信笺不由得勾起了唇角:“陈阿娇,连老天都见不得你好啊!”说完,刘婧心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计划。她先是费尽心思将那女子接进府,然后又将那女子的哥哥都安排了进来,之后又派人去宫里给刘彻传了话,说是她府中新的了一个舞姬,生的容貌淑丽,倾城倾城,那舞姿更是世间少有,请他一道来欣赏欣赏。宣室殿里的刘彻接到了刘婧让人传来的消息,刚巧他最近心里又遇到了烦心事,一直都不顺心,便想着出去走走也好。况且每次去皇姐那里都能让他轻松不少。这样想着,刘彻便悄悄地换了便装,一路往平阳公主府去了。“皇姐这次又得了什么妙人了,竟是巴巴的让朕过来?”刘彻一见刘婧就马上追问道。“陛下就坐等着吧,皇姐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就是。”刘婧拿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然后露出一个aimei的笑容。刘彻会意,也不再追问了,只是闲极无聊的端起了桌上的酒盏,一盏一盏的饮着酒。不过刘婧到底没让刘彻多等。就在刘彻刚要失去兴致的时候,一曲清泠的乐声隐隐传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看来刘婧对她这个幼弟的了解可不止是一点点而已啊。刘彻放眼望去,只见一群打扮的极为出色的舞姬鱼贯而入,然后随着乐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舞姿诱人,的确是少见。只是对于刘彻而言,这却还入不了他的眼,他转头看向刘婧,面露疑惑:“皇姐这么急急的让朕出宫,就是为了看这些?”下意识的,刘彻觉得刘婧应该不会这么失水准啊。刘婧微微一笑:“陛下请耐心看下去就是了。”刘彻闻言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对于刘婧他还是很迁就的。于是刘彻只得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舞姬的身上。而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进来的舞姬忽然都向后弯下了身子,一个打扮迥然不同的舞姬在众舞姬弯下身子的刹那脱颖而出。与其他舞姬一声绯红的舞衣不同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舞姬穿着的是一身月白的曳地长裙,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挽出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动作,成功的吸引了刘彻的视线。而最让刘彻侧目的,是那舞姬脸上遮着的,一方月白的纱巾。或许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怪把,那舞姬越是这样,刘彻就越想要看清楚那方纱巾之下究竟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容颜。就在刘彻想要专心看清楚舞姬的容颜的时候,堂下忽然想起了一阵清泠的歌声,刘彻凝眸望去,却是那白衣舞姬在边舞边唱――画楼帘幕卷新晴。掩银屏。晓寒轻。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醒。对谁醒?天阔人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舞姬低沉却柔软的嗓音,再加上这首词原本就带着的淡淡哀愁,一下子就让刘彻痴迷了。只觉得此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陛下觉得如何?”一曲终了,刘婧见刘彻还沉浸在方才的舞曲中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心中渐渐自得了起来。刘彻闻言回过神来:“皇姐这里寻得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看样子陛下对刚才的舞曲也是很满意的咯?”“当然,这可比宫里的那些歌舞好多了,还是只有在皇姐这儿才能有这般的享受啊。”刘彻兀自感叹道。“既然陛下这么说了,可是要大赏的。”只是刘婧却并不接刘彻的话,而是为那些舞姬讨起赏来了。“这是自然。”刘彻很是以之为意的点了点头,“来人啊,给那些舞姬看赏。”于是,马上就有人拿了东西银钱赏赐那些舞姬。而这个时候,那个白衣舞姬上前一步走到刘彻面前,缓缓的跪了下去:“奴婢谢陛下赏赐。”刘彻的身份,在他来之前刘婧就跟她们几个舞姬交代过了,所以大家都知道。刘彻听着那吴侬软语的轻柔,不由得放低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回陛下的话,奴婢叫李娃。”女子仍旧低着头,似乎是不敢触犯刘彻的天威。“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只听着这个声音,刘彻就更加想看她究竟这的什么样子了。“是。”女子闻言,很听话的抬起了头,只是,刘彻却未能如愿的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容颜。“将面纱摘下。”刘彻再次吩咐道。女子闻言,有了一瞬的迟疑,就在刘彻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女子再次开口了:“奴婢,奴婢想请陛下为奴婢摘下面纱。”“你说什么?”刘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女子胆子倒是不小嘛。“奴婢请陛下为奴婢揭下面纱。”女子重复道,声音中有了一丝的颤抖,最是那一抬首的温柔娇弱,我见犹怜。“好好好!”刘彻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朕就允了你。”说罢,刘彻还真的亲自动手为那女子揭开了面纱。只是当他看到了自己期待中的容颜的时候,却一下子呆在了哪里:那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啊。那唇角,那眉眼,都是刘彻呼之欲出的熟悉。若不是听过了这女子的声音,刘彻几乎要以为是长门宫的大门没有关好,将里面的人给放了出来。是的,眼前舞姬的容颜,像极了长门宫中的阿娇,便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刘彻,这一刻也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