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别赋如今的长门宫内一片沉寂,再没有了以前的欢声笑语。阿娇一袭白衣坐在秋千架上,远远望去,只见佳人眉若远山,眼含秋波,唇似朱丹,只是,若没了那眉宇间深深郁结着的戚戚之色的话,此情,此景,此人,便再没有遗憾了。只可惜,七月的骄阳似火,却半点,无法温暖阿娇的冰凉的心。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的待在这长门宫中,便可以远离后宫的复杂诡异。可是却哪里知道,她不去犯人,却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来犯她。李娃流产的事情,她想了很久。在这寂静的长门宫中,她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的想着,终于,被她勘破了其中的头绪。她一直以为,李娃的流产,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局外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不想去掺和。可是刘彻的旨意,却让她不得不搬去披香宫,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李娃的身子。她本以为,最多不过七八个月,她便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宁静,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原来最笨的那个人却是自己。一石二鸟,那幕后的黑手,分明是一早就将她也算计在了其中的,而她,却恍然未觉。所以她才会走到这一步吧。一个月的小心谨慎,终究,还是没能保住李娃腹中的孩子。在刘彻震怒的那一刻,阿娇终于明白,她就算是再聪明,也抵不过那些本来就擅长深宫谋算的宫妃们。忽然,阿娇发现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饿前面,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却看见月儿担忧的神色:“小姐,这外面的日头这么大,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啊。”“我只是出来晒晒太阳而已。”阿娇淡淡的一笑,她担心要是再不出来晒晒太阳的话,她会发霉的。“小姐,月儿扶你进去吧。”月儿抬头看了眼天上毒毒的日头,轻声说道。“好。”阿娇点点头,顺从的任由月儿将她扶了进去。“小姐饿了吗,月儿去给小姐做些吃的吧?”月儿见阿娇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想了想便提议道。“不用了。”阿娇摇摇头,拉住了月儿的手,“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小姐的话,月儿和小福子他们可能都已经死了呢。”月儿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惊恐,似乎,是想起了那个生死一线的晚上。她想,那个晚上,若不是有阿娇的据理力争的话,现在的她,或许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了吧。“可是,若不是我,你们便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阿娇淡淡的说着,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李娃流产的事件就好像是一个密密织就的大网,已经将她牢牢地网在其中,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小姐!”月儿忽的用力回握着阿娇的手,不知为何,阿娇脸上的神色,淡然的让她有些害怕。这样的阿娇,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一点,都不像她的那个灵动轻盈的小姐。“放心,我没事的。”阿娇给了月儿一个不是微笑的微笑,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一丝轻叹不自觉的从嘴角逸出。“小姐,慕容公子真的回来吗?”月儿忽然问道,她记得那一晚,当刘彻坚持要处死她们几个的时候,阿娇说出了慕容轩的名字,说他可以为自己证明清白。只是,已经过去三天了,那人,真的会来吗?听了慕容轩的名字,阿娇的眼中有一抹暖意一闪而过:“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这样肯定的语气,是阿娇第一次说。“可是都已经过了三天了,小姐和陛下定下的五日之期眼看着就要到了啊。”月儿焦急的说道,她担心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担心眼前的阿娇。因为那一晚为了他们这几个奴才,阿娇以自己的性命跟刘彻去争,才争取了这五日之期。若是到时候慕容轩不出现,或是无法证明阿娇的清白的话,那么她便不只是幽禁长门这么简单了。可是,相对于月儿的焦虑,阿娇实在是显得太过轻松了:“他答应过我的,就一定会做到。”他说过,会保护她。所以阿娇相信,慕容轩一定可以赶到的。月儿见状,虽然心里仍旧担心,却不再说什么了。好容易看到阿娇的脸上有了一抹真心的笑容,虽然很浅很淡,但起码,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无神了。这样,她看着心里也舒服些。“小姐,来了!小姐!”忽然,小福子跟小路子两人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狂喜的神色。“什么来了,你们倒是说清楚些啊。”阿娇没有计较他们的莽撞,只是心里疑惑,小路子一向机灵稳重,怎么这会儿竟比小福子还不如了。“小姐,宣室殿传旨,说是慕容神医来了,让小姐过去呢。”小路子急急的说道,这些日子,他们都被困在长门宫里,对外面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心中的紧张也是一日胜过一日。如今忽然听到慕容轩的消息,让他如何不惊喜万分。“他……真的来了?”阿娇闻言,忽然有些怔住了,好似没有听清楚小路子的话。“是,来了,真的来了。是杨公公亲自来传的话,让小姐过去宣室殿呢。”小福子接过小路子的话说道。“走吧。”阿娇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才带着月儿几人抬头挺胸的走了出去。她的右手,在月儿几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抚上了腰间挂着的打着米色缨络的香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粒墨色的药丸。药丸只黄豆般大小,阿娇接着咳嗽的时候用帕子遮掩着,小心的将药丸吞了下去,然后一脸平静的跟着杨得意往宣室殿走去。宣室殿内,刘彻如以往一样端坐在那里,尽显帝王威仪。但是真正吸引了阿娇的视线的,却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者。而是殿中站着的一袭白衣谦谦。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没有举动,便已经摄住了旁人的心魄。阿娇进来的时候,原本肃立着的白衣忽然生风,蓦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时候,天地间霎时失声,一切的一切都忽然消失,只余他们两个在自己的世界对望。那一刻他看着她走来,唇角微掀,带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阿娇,我来了。她也弯了眉梢眼角,眼神坚定:我知道,你一定回来的。这一刻,他们眼神交汇,不需言语,便已经读懂了彼此的心意。千回百转的幽情,借由着目光交汇的刹那,尽情的倾诉着。那一瞬,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般的清晰,仿佛在天地失色后亦不能让她动摇。阿娇从殿外缓缓走进。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而这一路走来,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慕容轩。就如同他的目光自她进来后,便不再偏移。但是终究,当阿娇走到刘彻面前站定的时候,他们再没有借口可以如此放肆的相望了。于是,阿娇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角的笑意瞬间变得淡然:“见过陛下。”“你要的人朕已经找来,如今你要如何向朕证明你的清白?”刘彻省去中间的繁琐直接问道,他的语气不怎么好。抬眼间触及站在殿下的阿娇,她与一侧的慕容轩一样,都是一身素色,男子谦谦如玉,女子淡然婉约,这样的两个人,只是往那里一站,竟让人觉得该死的和谐,般配。这个认知让刘彻瞬间失了原有的冷静自持。“慕容轩的医术,陛下可认同?”阿娇不答反问。刘彻微作沉吟,而后颔首。慕容轩在江湖上的名声他也派人去打听过,的确是没有作假。而且,当初阿娇的病如此离奇,让整个太医院都慌了手脚,却惟独他能将她救醒,所以对于慕容轩的医术,刘彻还是信任的。尽管这个人,他自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该死的碍眼。“那么,就将此事交给他吧,陛下可有异议?”医术上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唯有仰仗慕容轩的精湛医术。“你就这么相信他,连性命都可以托付?”刘彻冷声问道。“是,我相信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阿娇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连慕容轩都救不了她的话,那么只能说是她的死期到了。而且她不相信,这世上除了慕容轩,还有谁可以帮到自己,愿意帮自己。“好,朕之前与你定了五日之期,若是慕容轩来了,朕便给你机会让你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的话,你和那几个奴才便一起为朕的皇儿赔命。”阿娇对慕容轩的信任,让刘彻心中微微一抽。原本想要帮她的话在出口的时候忽然变了意思。他倒要看看这个慕容轩除了一身医术外,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她这般的信任。阿娇闻言,没有半点的犹豫,仰头看向刘彻:“两日之后,我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朕等着你的交代!”刘彻沉着脸说道,“至于慕容轩的住处……”这一点倒是让刘彻犯了难,慕容轩一个江湖男子,他一时还没想好要将他安排在哪里。更何况,之前的情景让他心中莫名的不愉,更不想让慕容轩留在宫中。只是,还没等刘彻将一句话说完,阿娇便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便心口一紧,眼前一黑,纤巧的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撑,朝着地上倒去。幸而慕容轩就站在她旁边,见机地快,忙上前拦住了她倾倒的身子,这才让她免于跌倒。“她怎么了?”眼前的一幕完全不在刘彻的预料之内,他见阿娇忽然晕倒心下一惊,忙站了起来,从高座上走下。慕容轩并没有理会刘彻,而是在第一时间切上了阿娇的脉搏。还好。良久,慕容轩的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刚才阿娇忽然晕倒,他几乎要以为她又要跟以前一样长睡不醒了。不过,还好她的脉象告诉了所有,让他的担心忽的落地。只是,一旁的刘彻却并没有慕容轩这样的乐观。他看到慕容轩为阿娇把脉并没有阻止,而是焦急的等着结果。只是,当他看到慕容轩的眉头微微皱起的时候,心中的担忧便更甚了。因而急急问道:“阿娇怎么了?”他的心中,亦是和慕容轩一样的担心,怕阿娇会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的昏睡数月。慕容轩并没有因为放下了担心而颜色稍霁,反而连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去:“不好,很不好。”他如是说。“为何?”“当初她的病本就没有痊愈,是因为陛下的圣旨,所以才匆匆回宫的。本来若是好好调理的话,要慢慢恢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很明显的,这段日子,她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慕容轩说着冷冷望了刘彻一眼,却很快的移去了自己的目光。因为他怕自己会因为忍不住怒火而触怒了这位皇帝。他刚才看上阿娇的脉象,发现她的身子明显不如以前了,很显然这位皇帝将她接进了宫,却没有好好照顾她。“那现在呢,她到底怎么样了?”刘彻急忙问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慕容轩眼中的冷色。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慕容轩怀中的阿娇,甚至连李娃流产的事情,似乎都变的不那么重要了。慢着!这时,刘彻才想起来阿娇还躺在慕容轩的怀中,他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去接过阿娇,却忽然忆起了彼此的身份。于是尚未抬起的脚便稳稳地站在了那里。只是他终究无法眼看着阿娇躺在慕容轩的怀中,便对着一旁的月儿喝道:“没看见你家娘娘晕倒了吗,还不快些将她扶起来。”“啊……是。”月儿忽的一下跳起来,似乎是被刘彻吓到了,然后忙从慕容轩手中接过了阿娇,与小福子和小路子一起扶着她在一旁的椅榻上躺下。“她的病究竟怎样?”刘彻再次问道。“很糟糕,我需要重新为她诊治。她的病情本来就很诡异,连我都没有完全弄懂,上次为了救她便已经耗费数月了。而这次复发,恐怕更是难上加难。”慕容轩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平静的面容下,只有身为医者对病患的关心。“这次她会昏睡多久?”“我也说不准,或许几日,或许几月。我必须就近观察她的病情,以便及时医治。所以,”慕容轩忽然抬头看向刘彻,“希望陛下可以为我在宫中安排一个住处,让我可以就近为她医治。”这……刘彻忽然犹豫了,方才他还想着要让慕容轩住到宫外去呢,现在却不得不让他住进宫,而且还要就近,这让他如何能轻易点头。但是,慕容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连拒绝的借口都无法说出口:“陛下,若是病情反复却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的话,恐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