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遇险皇上终还是念了几分旧情,只是将莫欣欣罚去冷宫监管,并没有立时下了狠手,因有了敬妃从中的周旋,莫欣欣虽然受些冷落自是少不得的,但倒也不是过不去的日子,初去的几天,她还有些不甘,可是过了些时候,也就渐渐习惯。不过几天,京城才入了秋,便凉的厉害,大家都说这时日里有些反常,私下里多是传闻,又说是兄弟反目有违天和,又说皇帝失德......传闻越来越盛,宫里都或多或少能听闻些了。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到了未正时分,终于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远处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近处院子里青砖地上,露出花白的青色,像是泼了面粉口袋,撒得满地不均。风刮着那雪霰子起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宫婢们远远看见敬妃简装而来,连忙转身放下帘子,屋子中央一盆炭火哔剥有声,敬妃见莫欣欣正就在火边打着嗑睡,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叫醒她,又让人众人都退了出去,自己走过去拿火钳拨火,不想火碰到钳炭灰堆里,却是乌沉沉的触不动,不由笑着说:“这必又是欣欣打下的埋伏,成日只知道嘴馋。”话犹未落,莫欣欣已经醒了,她抬头一看是敬妃,立时回了神,不由笑着说道:“敬妃娘娘这又是在说我呢?”坐起身来,伸手一面帮着掸着敬妃缨子上的雪珠,一面笑着说:“您老人家就甭教训我了,这里终日无事,我不过是偷个嘴而已。”敬妃笑了笑,一转脸看到火盆里埋着的芋头,拿火钳挟起来,笑嘻嘻的问:“看你这焐的好东西,我可先偏了啊。”说着便伸手去剥皮,那芋头刚从炭火里挟出来,烫得她直甩手叫哎哟。莫欣欣看见这位六宫敬慕的敬妃,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哧的一笑,说:“活该!”敬妃看着莫欣欣那小模小样,捧着那烫手山芋,咬了一口,烫得在舌尖上打个滚就胡乱吞下去,对莫欣欣说道:“那件鸦青起花团福羽缎披肩绣妥了没有?眼见下着雪,便要拿着这样的细碎活计折磨你,唉,但这是太后的意思,我能帮衬的也有限。”莫欣欣听到这话,不由又苦了一张脸,望着敬妃说道:“姐姐救我,我可真的是干不了这样的活计啊,那一缎子硬生生的让我浪费了。”敬妃头也未抬,只是吹着那里的炭火:“别乱说,一天到晚只会乱嚼舌根。贪嘴,这样的事,摆明了是太后要来消遣你,谁能救的了你,你左右只能自己想着法子,慢慢的磨出来,我能帮你的,就是再给你找些缎子练手。”转眼看见莫欣欣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己,不由叹气说:“转眼又快到了年关了,说起来,我进宫也有七八年了,这一年一年说是难混,一眨眼也就过去了,唉。”敬妃说着话,不由看着炭火,可能是低着头久了,脖子不由发酸,于是伸手揉着,转了很久,不由微笑:“唉,这宫里的宫女再熬几年,就可以放出去了,便是你,得了皇上的恩典,也未必不能再出宫与邵王团聚,必竟是亲兄弟,看着皇上待你还留着几分颜色,想还是念着当年的那些情份,或也未必,唉,只可怜我们这些嫔妃,从入了宫里,便只能在这里活,在这里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莫欣欣哧的一笑,然后说道:“没准着姐姐什么时候生了一个儿子,待儿子封了王,便能接姐姐去同住了。”敬妃听到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便是有了儿子,真能活到封王,没有皇后的允了,我也是不能出宫的。”说到这里,敬妃不由冷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看我现在代皇后掌六宫,瞧着风光,其实是断了自己的后路,日后必是要还的。”莫欣欣听到这里,自是明白敬妃的意思,她除非能生个儿子,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否则,只怕日后免不了留在宫里受皇后的消遣,于是嘴里道:“我知道姐姐也是早也盼晚也盼,盼有出头扬眉吐气的一天,能一索得男。”敬妃不由将脸孔一板:“少胡说。”莫欣欣与她玩笑习惯了,那里会怕,不由继续笑道:“这会子拿出姐姐的款来了,得啦,算是我的不是好不好?”她软语娇声,敬妃也绷不住脸,到底一笑罢了,笑过才敛色说道:“可惜,我也是王家旁亲,皇上是不会让我生孩子,更不可能让王家生出的孩子,成为帝王,唉,我们王家兴旺了近五百年,够了。”敬妃说到这里,不由脸上有些倦色,这五百年,是用了多少女儿,多少儿子的鲜血换来的?可是位极至此,又如何能退呢?说话的功夫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一般绵绵不绝。风倒是息了,只见那雪下得越发紧了,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殿宇银妆素裹,显得格外静谧。因天阴下雪,这时辰天已经擦黑了。敬妃皱了皱眉说:“这屋里的炭气也太重了,我们两个人出去走走吧。”莫欣欣答应着,披了衣服,点了个灯提着,便与敬妃一同往外走去。刚刚走过翊坤宫,远远只见迤逦而来一对羊角风灯,引着一乘肩舆从夹道过来,连忙立于宫墙之下静侯回避。只听靴声橐橐,踏在积雪上吱吱轻响。抬着肩舆的太监步伐齐整,如出一人,敬妃惧人看见自己私下来了冷宫,只能低着头屏息静气,缩在了莫欣欣的身后,莫欣欣只觉一对一对的灯笼照过面前的雪地,忽听一个清婉的声音,唤道:“敬妃娘娘。”又叫太监:“停一停。”莫欣欣一抬头见是柳嫔,不由眉头一皱,连忙请了一个安:“柳嫔娘娘安好。”柳嫔点点头,却又赶紧向敬妃请安,方才站起来。敬妃心里不痛快,可是却又不好发作,只见柳嫔穿着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映着灯光滟滟生色,她在舆侧站着,露出里面一线宝蓝妆花百蝠缎袍,袖口出着三四寸的白狐风毛,轻轻软软拂在珐琅铜手炉上,这样子,看着说不出来的好看,她这会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只是她一向纤瘦,也显不出身子,柳嫔现在一直依靠着敬妃,所以在敬妃面前还是很有几分畏缩的,待她出了声,其实心里已经悔了,但这时候若是赶紧走了,反而不好,只得问道:“好些时候没见娘娘,听说娘娘日夜操心六宫事益,有些伤了神,不知道现在还好么?”敬妃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这样冒雪出来,可是伤着身子,你现在有了龙脉在身,可要保重身子。”说完,不由侧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可是前去皇太后那里定省,只怕要误了时辰,还是先去吧,过些天,天放明了,你再来我那里喝茶吧。”两人这般闲话了几句,柳嫔这才在敬妃的坚持下,上了轿子,继续前行。待到柳嫔的舆轿去的远了,敬妃方才转身,此时只见过道空荡,再无他人的时候,敬妃这才对着莫欣欣说道:“你要小意些,皇上现在态度还很坚定,只是前线的消息,我们也不知道,只要一天不能拿出邵王通敌的罪证,你就还有机会,所以必要待定而行,小心些,但也要多做准备,你宫里的那些人儿,可处的好?”莫欣欣点了点头,两人顺着宫墙夹道走到西暖阁之外,然后说道:“好了,回头只怕宫门要下匙了,有了柳嫔刚才的动作,宫里眼线太多,我要回宫坐镇,以免授人话柄,不方便送你,你快回去吧。”莫欣欣听了这话,那里还有什么意见,便提着灯往回走,天已经黑透了。各处宫里正上灯,远远看见稀稀疏疏的灯光。那雪片子小了些,但仍旧细细密密,如筛盐,如飞絮,无声无息落着。隆福门的内庭宿卫正当换值,远远只听见那佩刀碰在腰带的银钉之上,叮当作响划破寂静。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踩着那雪浸湿了靴底,又冷又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