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秘密那天,我记得父亲很晚才回来,好似风尘仆仆,浑身疲惫。我以为,他漫山遍野到处找寻我的影子,一定是想我念我担心我。换了做女儿时的裙装,那件水蓝色罗裙,外罩素青银丝掐花小坎肩。从没有过的宽松,我甚至觉得滑稽。按照心里的估算,约不足百斤,早已不是未嫁时丰腴的身姿。铜镜里我的面容依稀如昨,却难寻那份怡然自得。我捏了捏腰际,松松垮垮的衣裙遮盖了窈窕。“赶明儿去做几套秋装,嫣儿,你该添置新衣了。”父亲推开门,一股凉风挟裹而来,可他脸上却是少有的温暖和气。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会是他,心内也就多了几分战战兢兢。“父亲!女儿给父亲请安。”我低首,静静地落拜。叫声“父亲”还是不能轻松地如叫爹爹那般娇纵。想起莞尔唤着那声“爹”,有撒娇,有宠溺,有纵容。而自己何曾有过这种感觉?我们父女之间仿佛隔着千年的暮霭,他凌厉的神色能穿越千年窥透我的心事。是否,他真的能看透一切?“嫣儿,你可还好?为父找你找得好苦。”父亲走过来扶起我,烛光摇曳,映在他那沧桑坚毅的脸上。我发现,父亲老了。“是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为女儿担心。女儿深感不安。”我想起我后世的爸爸,他幽默风趣,常常笑声爽朗。“嫣儿,为父也让你受苦了。你放心,为父定会再为你寻得好夫君。你且安心在家,就如做女孩儿般自在就好。”父亲慈爱的看着我,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在抬了抬手的瞬间,化为一声叹息。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曾经以为,嫁为人妇亦会这般如胶似漆,枝缠叶绕。可谁又曾想到,做了不到一年的新妇,就被休书一封,遣回娘家。“儿啊!你且对为父实言,可是有做了有悖常伦之事?”父亲试探着问出,我还是骇了一跳。眼底掩藏不住的委屈让我扁了扁嘴角。“父亲!女儿自嫁入左家,恪守本分,上孝顺公婆,下敬重夫君,从没做过违背道德伦常之事。父亲此言,又从何而来?”我再次跪拜,那夜左枭雄强行要了之后,从此再无音信。左家,也已渐行渐远。可,为何心上的痛却如锈蚀的铜板清晰而真切?“孩儿,不是为父不相信吾儿。只是,听你母亲说,有个关公子对你爱护有加。他可是为你而来?”父亲亦不疾不徐,言语中却如春雨入夜,润物细无声。“这……若公子他一路上救了女儿。他不放心女儿一人,所以,就跟着来了。父亲,您别多想,我……”不知为何,一提起他,我心就慌了。原本思路清晰,言语脉络有致,却如平静的湖心被人投了石子,涟漪不断。“儿啊!女孩子当贤良淑德,当初下嫁之日,为父的话难道你都忘了?”父亲豁然站起,脸上的慈爱也一去无踪。柳玉山一直到今天还是在恨,他恨那个酷似她面容的女子。当年,自己那么热烈而真切的爱着她,可她却偏偏犹豫着,迟疑着,直到自己失去了耐性。若非那一次宫变,若非她拽着自己的衣襟求着将襁褓中的婴孩儿抱走,自己又怎么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受心灵的双重折磨,以至于心痛难忍。他爱她,又恨她,却不得不每天看着如她的模样在身边悄悄长大。静儿!你是在惩罚我是不是?“父亲,女儿一直记得父亲的话,不敢忘记。只是,女儿也不想要父亲背负这些。若您认定都是女儿的错,请父亲责罚。”我倔强着,虽说着责罚却是一脸的看淡。“一样的脾性!”父亲扔下这一句,抬脚推开门大步离去。我没有转身,却仍能感觉到他离去时推开的门扇兀自摇着,秋风入室,掀起我的裙角。是在说我和母亲一样的脾性么?母亲,她一直是安静而温顺的,而我的倔强又像了谁?难道会是他自己?“小姐,起了吧!老爷都走远了……”小柔将我扶起,我望向窗外,一夜秋雨,雨打芭蕉声声,叶落成殇。“小姐,这一天好似都没见莞尔小姐来。以往,她都是粘着你的,这次你回来,怎么就不见了她呢?”小柔絮絮碎语,而我却在惦念另一个人。这一天,除了上午他过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他,难道,他和莞尔在一起?不知为何,我的心泛起一阵酸,人是善变的动物,我记得曾经有人这样说过。难道,他对我的深情真的经不起一点风雨?黄昏的庭院多了几分萧瑟,花园里盛放的**灿烂一片。想起林黛玉的那首《问菊》“孤标傲世皆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一直不喜欢萧瑟的秋,觉得这样的季节太让人伤怀了。故意没让小柔陪着,只想一个人走走。信步庭院,不知不觉却发现竟会来至后厨。本想转身离去,拐弯去看看莞尔。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我停了脚步。“老爷,正想去请您的示下,大小姐的饭还要加药不?”是后厨那个高壮的王妈妈,黑胖的脸,却有一双慈祥的眼。“哦,这……还是算了吧!如今,也没什么用了!”是我那阴晴不定摸不透心思的父亲。却原来,我当初的丰腴真是人为的。可自己就像个傻子,任这个家谁都知道,自己偏偏却蒙在鼓里。柳语嫣啊柳语嫣,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啊!我仓皇而逃,为这一份秘密,也为那些未知的答案。转山转水,眼前的一幕再次让我瞪圆了眼睛。怔在那里。“关公子,你就再讲个故事嘛!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听你说话……”是我那天真可爱活泼美丽的妹妹,此刻她正歪着头,看着眼前急于转身的人,而那个人风姿挺拔。“莞尔,别闹,这一下午我都没去看你姐姐。以后再讲,可好?”关离若还是那么温情款款,即便是拒绝,也没有斩钉截铁,或许,他本不会拒人与千里之外,更可况,面对的是那么可人的一个女子。我淡淡的笑着,就像看一场电影。心却渐渐如冬日里的寒冰,一寸寸的冷下去。“嫣儿,你何时过来的?”“姐姐?!”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我,而我,只能微微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