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临终前,还不忘为他安排前程,虞善思心中既羞愧,又难过,连忙点头。他也知道母亲从前作恶不少,这才心病缠身,致头症不能静休,病不能治。父亲休了母亲。三姐姐要被送回族里。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只是恍惚了一阵,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虞老夫人的眼儿,一一从虞善言,虞霜白几个脸上滑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们,都要好好的。”虞霜白几个再也忍不住扑到床榻边上,一边喊着祖母,一边呜呜地哭。周令怀掀帘进屋。虞幼窈似有所感,一转头就愣住了:“祖母,是表哥来了……”虞老夫人强行打起了精神,歪了脑袋瞧去,恍惚的眼中,侄孙周令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她眼睛倏然瞪大,最后化为了释然:“腿、腿好了,好、好、好,”她喘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这是要单独和周令怀说话。周令怀看着她从身边走过,三四个月没见,小姑娘眼底青黑,巴掌大的小脸儿,又瘦小了一些,瞧着苍白又憔悴,身段柔桡,又抽长了一些,可身上的孔雀纹遍地裙子,却宽了几分,腰间消瘦细弱了一圈。他手如疾电,拉住了错身的人,却没有回头:“别怕,有我在!”表哥的声音不复从前清冽淡雅,含了风尘仆仆的砺哑,虞幼窈身形微顿,也没有回头,却霎时红了眼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鼻里发出了细弱“嗯”字,透了些呜咽,仿佛弱小无助的小兽,惹人怜爱。不一会儿,屋里就走净了人。周令怀大步走到了床榻边上:“老夫人,我回来了。”虞老夫人目光慈祥:“回幽州治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是不是真的治好?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腿,留了什么遗症才好……”“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就没提,”周令怀也不好解释,自己的腿早就好了,只好道:“没有留下遗症。”虞老夫人靠在迎枕上,欣慰点头。看着她脸上由衷的笑容,周令怀突然道:“很抱歉,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您。”他初初进府,虞老夫人不光允了虞幼窈劳师兴众地为他修整院子,甚至还安排他与湖山先生读书。他很清楚,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稍一想,很轻易就能猜出,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的良苦用心。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起初,他还能和虞幼窈以礼相待,后来相处多了,只觉得这姑娘心如琉璃,净无瑕秽,便有些贪心不足,想要更亲近一些。他心知,虞老夫人疼爱虞幼窈,但凡对虞幼窈好的,她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他教导虞幼窈课业,指导她练字。虞幼窈长进了,虞老夫人满意了,就默认了他的行为,纵容他和虞幼窈亲近。后来虞幼窈的字练出了章法,课业也赶上了家学进度。他又教虞幼窈琴艺。虞幼窈要学才艺,虞老夫人是求之不得,就更不会拘着他和虞幼窈往来了。再后来,他教虞幼窈管家。……他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虞老夫人的底限,利用了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的一片祖孙情份,开始得寸进尺。虞老夫人纵有千般算计,她对虞幼窈却是万般疼爱。有些事,也不该瞒她了。虞老夫人靠在愣了一下:“是什么事?”周令怀探手入怀,从怀中取了一枚黄琉玉扳指,轻轻地搁到虞老夫人手上。虞老夫人眼儿一瞪,吃劲地将玉扳指拿到眼前,仔细地瞧了,突然就笑了:“原、原来是大名鼎鼎地武穆王啊,藏得可够深,”她悠悠叹气,将玉扳指交还给了他:“我该叫你武穆王,还是……”她这才恍惚地想到,周令怀方才一直唤她老夫人,没再喊她舅祖母了。不,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武穆王殷怀玺了。殷怀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想来与她是有几分香火情份,既如此,将来多少也能看顾窈窈几分。这就够了。多得她一个将死的老太婆也不好再奢求。殷怀玺诚恳道:“若老夫人不嫌弃,就叫我景止,景止依光的景止,当年我是与景之商量好了,这才借了他的身份,住进了虞府,因身份不便之处,不好告之,”他弯腰向老夫人作揖致歉:“还请老夫人见谅!”这么客气的态度,多少让虞老夫人有些安慰,点了点头,转口就问:“不知我那不成气的侄孙……”殷怀玺连忙回答:“他身体病弱,得了宝宁寺慧能大师的救治和点化,如今已经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法号慧济。”虞老夫人就想到了,当初见过的慧济大师如圭如璧,高华轩雅:“活着就好啊,”她气息越发微弱了:“窈窈——”她一张口,殷怀玺突然就跪地不起了:“小子冒昧,有一事相求。”虞老夫人浑浊的眼神,就瞧在了他戴在手腕上的避暑清凉珠。同样的香珠,她也有一串的,她的那一串是“寿”纹,殷怀玺的这一串是“福”纹,她那一串也是时常拿在手里玩养,可就是不如殷怀玺手上这一串脂光油亮。这是被精心玩养了才能养出来的样子。殷怀玺接下来要说的,大约就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孙女儿。也许是人之将死,从前的过往一下就清晰起来了。周令怀和虞府是隔代亲,三代以内的血脉亲人,往常窈窈和他就算亲近了些,她也不会多想,在她心里,周令怀说是窈窈的亲兄长也不为过的。毕竟亲戚间结亲,都是要出了五服才行。她这人算计总比旁人多。老大这个当爹的靠不住了,所以她有心抬举周令怀,希望他将来能多护着窈窈一些,可有了句话叫,一表三千里,血缘再近,那也是外人。她总想着人心是肉长得,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窈窈心眼儿实诚,两人多亲近一些,处出了感情,就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