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攒大了劲,憋足了气,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等表哥回来,就是为了临终托付,这没毛病。可虞幼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没了“表兄妹”这一层亲缘关系,武穆王就彻底成了外男,大周朝风气比较开放,关了门过日子,亲人之间,却是没那么多避讳,亲近一些也无妨碍,可外头的外男,男女大防还是十分讲究的。祖母请求武穆王多关照她一些,也能过得去。“托付”就有些不合适了。见她一脸若有所思,殷怀玺目光闪了闪:“在想什么?”虞幼窈心中存疑,却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明儿族里的人来了,就该封棺了,陪葬品也该仔细准备着。”表哥既然说了是【托付】,就不会骗她。祖母既然做了如此安排,想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表哥不提,她也不会去问。“陪葬品的事,等族里来人之后再准备也是不迟。”殷怀玺陡然拦腰,将她抱起,小姑娘细弱的身段,躺在他的臂弯里,乖巧轻盈,仿佛没有重量似的。身体倏然失重,虞幼窈心中一慌,双手就抵在殷怀玺的胸前,两人紧贴着一起,隔着单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殷怀玺很瘦,但胸膛坚硬,骨骼开阔,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肌理,现在绷得紧紧地,双手覆在上面时,宛如壁垒一般,透了一股森严、坚实。总让虞幼窈想起,早前和祖母一起进宫时,见到的宫墙内院,进入到里面去,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窒息感。虞幼窈知道,这样不合规矩,窝在殷怀玺的怀里,像只小鹌鹑似的,缩着小脑袋,怯生生的,又乖又软。就很好欺负!殷怀玺赶忙将脑中一些不合“礼数”的念头驱逐,自觉得了老夫人信物,狗胆子也放大了一些,但到底也不是名正言顺,挑开了亲缘关系这层阻碍,确实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是少了“表兄妹”这层关系,今后就是名符其实的外男,是要守男女大防。殷怀玺突然就觉得任重而道远——我真是太难了!暗暗叹了一口气,殷怀玺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软榻上,取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老夫人安置到了前院正堂,虞宗正和虞宗慎在外面守夜,你先好好睡一觉,可不要把身子折腾坏了。”虞幼窈不想睡:“我睡不着。”“乖一点。”殷怀玺卸下了她头上的钗环,散开了她的头发,泼墨长发,如水一般倾泄,洒落在枕巾上,乌亮的黑,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又细致,晶莹又脆弱。殷怀玺心中怜惜,喉咙滚了又滚,终是没忍住,弯腰,低头,对上了她水光照人的眼儿,却顿住:“闭上眼睛。”虞幼窈很乖很软,眼睫轻颤了下,浓长的眼睫,就像一排小扇子一样,轻轻一扑棱,就覆到了眼下。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虞幼窈没忍住,就睁了眼睛,一上一下,两双眼睛,隔了一高一低,几乎触碰一起的鼻峰,咫尺对视。小姑娘眼儿晶亮,晃晕了殷怀玺的眼睛,心里“噗哧噗哧”地乱跳,总觉得这眼神儿像树胶一样,黏着他,让他躲也躲不开,挪也挪不动了。想亲!“别看,”殷怀玺声音一哑,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没了黏人的目光,他暗暗吁了一口气:“现在把眼睛闭上,好好睡觉。”手底下,小姑娘眼睫轻颤着,细微痒意,一直痒进了心里头去,殷怀玺像烫了手似的,拿开了手。小姑娘巴巴地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殷怀玺被看得心虚又心慌:“一段时间没见,你瘦了许多,不要让我担心。”虞幼窈点头:“我乖。”为了证明她是真乖,就乖乖闭上了眼睛。殷怀玺喉咙滚了滚,忍不住低笑出声:“我要去前院看看,让春晓进来守着你。”虞幼窈“嗯”了一声,点头。殷怀玺起身要走。虞幼窈听到动静,心里有些慌,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睁了眼睛:“府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殷怀玺重新坐到了她身边:“嗯,知道了。”虞幼窈蹙了眉,殷怀玺轻揉了她细弯的眉峰,直到她眉间舒展:“你前面安排的很好,后面的事,你不方便出面,就交给我来处理。”虞幼窈点点头。殷怀玺又道:“不要多想,等你祖母头七过了,由我出面与族里商议,归母族的事,你和虞宗正的父女关系名存实亡,不相干的人,就没必要在意。”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有了,噩梦和现实终究不同的真实感了,她马上就要挣脱虞府的樊笼槁桎,彻底打破噩梦里大窈窈的悲惨命运。虞幼窈突然道:“大约是我五六岁,沐佛节那日,我在宝宁寺里和虞兼葭发生了一些口角,一时冲动,就跑出了院子,在许愿菩提的假山处,撞见了逃犯伤人,我当时人小胆大,惊走了贼人,从贼人的刀下,救下了一个混身是血的小公子……”她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殷怀玺听完了后,目光一深:“是宋明昭?”虞幼窈摇头又点头:“以前不知道,现在想来,多半就是他了。”噩梦里零碎的画面,只要一串连,就变得很清晰。娘送她的锦鱼长命锁,因为磕坏了一块,祖母觉得不吉利,就收了起来。虞府两房人是分了家的,祖母的遗物,属于大房,是由杨氏母女收拾的,虞兼葭拿了她磕坏的长命锁,冒领了对宋明昭的救命之恩。宋明昭因着救命之恩,对虞兼葭生了感激和情意,却碍于与她之间的婚事,对她和祖母怀恨在心。祖母死后,杨氏母女一定是污了她生母名节,混淆了她的身世,没了祖母,虞宗正信任杨氏母女,对此深信不疑。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杨氏母女一定会想方设法了让镇国侯府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