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太太面容和蔼,声音也透了温和慈爱,但是在场无不听出了,这温和之语的表象之下,是藏了怎样的诛心之意。归不归母族,谢府闹腾得再厉害,也要看虞幼窈同不同意。谢府再有道理,也说了不算。谢老太太气怒当场,张口就要说话。却让谢老太爷一手杖敲到手上,制住了话。谢老太太心里憋了话,不服气地看向老太爷,老太爷为什么不让她为小窈儿辩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虞氏,逼小窈儿表态?王氏也是一脸气愤,可长辈没开口,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虞幼窈听明白了,这是在逼她表态。归不归母族,全凭她的意愿,只要她自己不同意,谢府就是闹上天了,这事也是不成的。五老太太一番话,将错处全推到杨氏头上,杨氏也确实是,因为这事才被休弃,算是还了母亲一个“公道”,这件事上,虞氏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祖母疼了她一场,身为虞氏女,她着实不该,在祖母尸骨未寒的时候,闹腾着归母族,否则就是忘恩负义。打了她一棒。又提了,等祖母丧事过了,族里会彻底还她和母亲一个清白名声,这是给了一个甜枣。紧跟着,又表明了这一切只是误会,让她不要因此,对族里生怨,这是在敲打她,逼她当众表态。她是虞氏女,承虞氏教养,受虞氏恩义而长大,于情于理,孝、义大过天,若因此对族里怨,闹腾着要归母族,她就成了白眼狼。虞幼窈红了眼眶,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尽是苍白憔悴,她茫然地看了虞氏族人,又看了谢府的亲人,终是黯淡了神采,缓缓地低下头了,跪到了地上。“虞氏幼窈,自幼承虞氏教养,受虞氏恩义,孝义大过天,但是,”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外家对我亦是一片拳拳爱护,我心中感念至深。”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五老太太面容一辣,连忙端了茶,挡着脸,喝起茶来。归不归母族,她的意愿固然重要,但关键是要看族里的意思,族里不同意,虞幼窈就无法归母族。归根究底,这件事原也是长辈之间的矛盾,和虞幼窈一个晚辈,没什么干系。虞氏族在谢府跟前站不住理,也丢了脸,在归母族一事上,让谢府占了上风,骑虎难下背,所以才拿了虞幼窈做挡箭牌。用心当真是险恶至极。虞氏拿了教养、孝义逼虞幼窈做选择,那么虞幼窈又置自己的母亲与外家于何地?两边都是亲人,孝、义二字,针对了虞氏,也是针对了谢府。虞幼窈对虞氏族孝、义,就是对谢府不孝、不义,看似慈爱温和一番话,其实已经陷虞幼窈于不孝,不义之境地。虞幼窈缓缓下拜,轻声道:“祖母去了,母亲险些被污了名节,我身世险些被混淆,虽这事是杨氏挑唆,杨氏也被休了,可虞幼窈往后在府里,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等祖母丧事一过,我就跟着一道回了族里,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不难为你们,因我之事,而两面为难。”话音未落,她从袖里取了一把金剪,撩起脑后头发……“快住手——”谢老太太大吓了一大跳,忙扑过去,抱住了虞幼窈,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一缕头发,飘落在地。“小窈儿!”谢老太太大叫一声,一把夺下了虞幼窈手上的金剪,抱着虞幼窈嚎哭:“我的小窈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肖发,你咋能这么狠心,说剪就剪……”古有曹操割发代首,可见得这头发,是重愈性命啊,这孩子怎么能,说剪就剪:“我的小窈儿,好好的姑娘,叫人逼着剪发,做姑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小窈儿……”如此烈性的举动,将把一屋的人都惊住了。老族公看着地上的一缕头发,怒瞪了五老太太:“长辈们的事,你做什么混扯到晚辈身上?你是老湖涂了不成?你这是在陷我虞氏大好娘家于不孝不义,逼着她做姑子,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五老太太哆嗦着嘴,吓白了脸。当初,虞老夫人也是不声不响就一根绳子吊到祠堂的房梁上,是看守祠堂的下人发现及时,这才救下了一条命。没想到,虞幼窈小小年岁,也是这样烈性,祖母尸骨未寒,头七方过,大好的姑娘,就要剪了头发做姑子,虞氏族颜面何存,名声何在?更遑论,虞幼窈还封了县主,到时候宗室肯定是要出面的。做为长辈,虞氏族里不慈,要逼家里的姑娘做姑子。做为亲族,虞氏族里不仁,丝毫不顾念血脉亲情。虞氏族人面色俱是凝重。谢老太太悲愤地嚎哭:“你们虞氏族,欺人太甚,有什么就冲着我们谢府来,做什么要逼我的外孙女儿?虞老夫人尸骨未寒,你们就欺负她的孙女儿,就不怕虞老夫人死不瞑目吗?狗屁的世家大族,狗屁的书香门第,分明就是一群见利忘义的伪君子……”虞幼窈愣愣地坐在地上,神色一片茫然,她是料想到了,归母族不会太顺利,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虞氏她牵扯其中,她走投无路,只能化被动,为主动。这头发早剪晚剪,总归是要剪一道。不然,身上背了孝义,就算虞府同意归母族一事,她身为虞氏女,承了父族的教养长大,受了十三年的恩义大过天,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抛开虞氏,归了母族?自然是不可能的。谢老太爷勃然大怒,“忽”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你虞氏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走,我们去衙门……”虞氏族人连忙过去拉扯、阻拦,劝说。场面乱成了一团。便在这时,在外面忙着丧事的二老太太进了屋里,见屋里乱成这样,不由吓了一跳:“老族公,周家表少爷过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说是老夫人临终前交代了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