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营帐突地被人掀起。虞幼窈脚下一顿,整个人愣在原地。殷怀玺又长高了,身上穿着战袍,雕玉一般的面庞,越显得轮廓分明,棱角坚毅,却还似往昔一般雍容矜贵。他静静地站在营帐门口看她,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被鲜血和战火磨砺的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你,”虞幼窈眼眶突地一红,连声音也有些发颤道:“你回来了!”殷怀玺低笑起来,嗓音比往昔更为浑厚低沉,满身煞气尽数散尽,他大步上前,将魂牵梦绕多时的女子抱进怀里,随即不满开口,“瘦了!”虞幼窈脸儿贴着他胸前的铠甲,埋怨道:“自从你带兵追击扎莫赫的军队,一直追到了草原深处,我就没安生过一天,朝廷每隔几日,就要送一封文书过来,劝林将军传信于你,召大军返回,驻守在军中的将士们也日日争吵,他们都说,草原地形复杂,我军从来没有深入草原,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草原深处,草原有吃人的沼地,还有藏在草丛里的食人巨鳄,不了解草原的地形,会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我们也没有草原作战的经验,遇到了狄人很容易吃亏……”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不相信,殷怀玺能全身而退,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说着说着,虞幼窈声音开始哽咽。殷怀玺沉默听着,冷硬的面容,渐渐被温柔所取代,那些犹在耳边喧嚣的战鼓声,拼杀的嘶吼声、凄厉地惨叫声……才一一从脑海中消退,被耳畔这温软又脆弱,却蕴含委屈与思念的抽噎声取代。直到这时,他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别哭,”殷怀玺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哑声道:“我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虞幼窈抽噎着,慢慢止住了眼泪,轻轻垫起脚尖,抬起头来看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笑得轻快又欢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她亲昵中,透了一点调皮可爱的行为,却令殷怀玺绷紧了身躯,琼玉小鼻轻蹭着他的鼻尖,徐徐的呼吸,温热地落在他鼻端,带了点潮湿的幽香,萦绕在他的呼吸间,仿佛两個人,在一瞬间共同呼吸了,属于彼此的呼吸。这种难以言喻亲昵,令殷怀玺浑身酥麻,他忍不住看了她的唇儿,如花一般的嫩唇,近在咫尺,他一低头就……气息一点一点凌乱。唇上柔软的触感,令殷怀玺眼眸一瞬间深邃似海。就在这时,营帐外边响起了一道声音:“殿下,林将军请您去帐中议事。”虞幼窈吓了一跳,“唔”了一声,连忙伸手推他。殷怀玺只得放开她,见小姑娘把头埋在他胸前,羞得不敢看他,唇边透了一缕笑意,深邃的眼底,满载温柔与缱绻:“我去去就回。”虞幼窈弯了弯唇儿,似猫一般轻嗯了一声,就要离开他的怀抱,哪知殷怀玺,又将她抱进怀里,将头埋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女儿香,萦绕在鼻端,缠绕在心肺,令他心尖狂颤,身体滚烫,发出一声似餍足,似叹喟,似不甘,又似无奈。“你快去。”虞幼窈轻轻地推他。殷怀玺却舍不得放开,又将她抱紧了几分,将她包裹在怀里好一番揉搓,哑声道:“我们分开了四个月。”他声音嘶哑,没说“想念”,但却是念之入骨,虞幼窈轻声道:“林将军还在等你,你早去早回。”殷怀玺只好放开了她,一低头,轻柔的吻,落在她馨香的发顶:“等我回来。”瞧着他黏黏糊糊的样子,哪有半点方才刚踏入帐中的铁血?虞幼窈忍不住咯咯直笑。殷怀玺忍不住又要去拉她。虞幼窈早有防备,一个旋身就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没好气地瞪他:“还不快去,徒让人笑话了去。”殷怀玺一回驻地,连林将军那儿都没去,就直接上她这儿来了,军中人多眼杂,他搁这儿一直耽搁,指不定还要传出些什么来。虽然!她和殷怀玺的婚事,在军中也算是空开的秘密。但是,她不要脸的么?!与扎莫赫一战,为北境争取了短暂的平和,但仍有小股的北狄军,时不时地过来挑衅,殷怀玺也时不时就带一队兵深入草原,抢掠那些分部在草原上的支族,收获了大批物资,也让北狄损失惨重。双方你来我往,北狄各个部族也意识到,扎莫赫之前的猜测是真的。殷怀玺或已经掌握了草原的地形图,了解到草原各个部族之间的分布。北狄各个部族人人自危,有些为了自保,有些因为不愤,还有些因为仇恨,总之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了主战派,参与这场战争。北狄集结的兵马,也越来越多。消息传入朝廷,朝中一片凝重,有人认为:“武穆王不该主动出击,深入草原,抢掠北狄物资,扩大了战役。”北境捷报频传,武穆王在朝中的声望空前绝后,许多武将对他十分敬服。当下就有武将虎目一瞪,痛斥其人:“我看你是跪得太久,站不起来了,北狄在我大周边境肆掠了几百年之久,如今我大周朝抢掠回去,怎得怪了武穆王?”“自今上登基以来,我朝几度与北狄大动干戈,双方矛盾日益加深,已是不可调和,冰东三尺,非一日之寒,怎的成了武穆王之过?”“你们的脑子是被屎糊住了,北狄受旱情影响,缺乏物资,不得不对大周朝发兵,这是生存之战,不是哪一个人能决定的。”“北狄是想趁我大周内乱之际,破锦州,入山海关,武穆王深入草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这才为北境争取了喘息之机,北狄持续增兵,恰好也说明了他们对武穆王的忌惮,也表明了他们对这场战役没有十足把握。”三月,初春。南凰洲东部,一隅。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那里,趴着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