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刚每天早上依然是先进行必修课——打扫卫生。机关干部处的人头也渐渐地熟悉了。虽然一进组织部这幢红楼各人都顿时变得沉默寡言、小心谨慎,从不会有任何人大声喧哗,放肆地侃侃而谈,但毕竟这里是管理着全省几千名高级领导干部的神圣地方,不仅关系到多少人的提升,也关系到组织部本身一百多人的前途和命运,长期以来自然地形成了一种有利于工作的良好环境。回到办公室,范立刚心事重重的,当初那种激动和兴奋减少多了。他看到大家忙忙碌碌的,自己的身份尤为突出。在这里,处长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范立刚常常借上厕所的机会,注意一下处长室,处长室几乎每时每刻都关着门,当然,那里也许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酝酿着省级机关厅局长的考察、任用。至于部长们,他是很少见到的,除了吴兴亮,他还不知道其他部长是什么样子。唐雨林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每天跟着他,别看他在办公室里也一样沉默寡言,接电话时偶尔也会笑起来,但随即就小心翼翼地了。在这个办公室里,几乎全是他的电话,有时电话响了很久,除非他说:“接电话!”坐在他前面的锣新民或者柳树森才会去拿起电话,而且大都是“他在,请您稍等”,然后走到唐雨林面前低声说:“唐处长,请接电话!”锣新民和柳树森的名字,直到昨天早上他才知道,昨天早上一上班,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唐雨林慌慌张张地从橱子里扯了一张卫生纸,走到门口时忙回过头说:“锣新民听着电话!”便匆匆地走了,范立刚知道他急着要上厕所。果然不错,一会儿工夫电话铃响了,锣新民跑过去拿起电话,突然对正在抹桌子的同事说:“柳树森接电话!”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女的是刚刚从社科院借来的,这是昨天下午回来的路上唐雨林告诉他的,她叫江碧玉,三十岁上下,硕士生,毕业于莫由师大计算机专业。当然范立刚不断悟出一个道理,凡是到组织部来的人,都是有关系的,都是经过省委组织部有一定地位的人的推荐,然后借用,再调进来的。但是这种关系却没有人在下面传说,几乎人人见面只是一个微笑。范立刚坐在桌子前,面前的玻璃杯子里倒了半杯白开水。在乡里,渴了就倒点儿白开水喝,没那么多讲究,但是到了省委组织部,他不得不改变习惯了。这些天来,所到单位,人家给什么茶就喝什么,当然也都是好茶,在办公室就不一样了,别人一到办公室就泡一杯茶,可他哪里能像他们那样呢?一般连水都不喝,实在渴得不行了,就喝几口白开水,能忍就忍着,哪能像在乡里那样自由自在。突然,范立刚想起早上一进办公室时看到从门下面塞进来的一封信,拿起一看,信封上写着:“唐雨林、范立刚亲启!”下面落款只有“内详”两个字。他看了半天,也没拆,就放进抽屉去打扫卫生,现在一下子想起这事,急忙拿着信,走到唐雨林对面,把信放到他面前低声说:“早上我发现从门下面塞进来的。”唐雨林拿起信,看了看说:“你没看!”范立刚摇摇头,羞涩地低声说:“我?”唐雨林撕开信封,看完了递给范立刚说:“你也看看。”范立刚接过信一看,是一封反映省残疾人联合会黄学西的人民来信。主要是挥霍公款,大吃大喝,上班、出差打牌,甚至赌钱、受贿,居然一次性用公款购买中华牌香烟五十条,全部供他自己任意摆布。范立刚看完后只是微微一笑,把信交给唐雨林。唐雨林把信装进信封里说:“交给处长处理!范立刚一愣,黄学西的人民来信到了贡处长手里,还有什么用!还不等于交给黄学西本人了。电话铃又响了,唐雨林转身拿起电话:“喂……贡处长,哎,好,我们马上过来。”他放下电话,边锁着抽屉边说:“立刚,贡处长让我们过去!范立刚随即站起来说:“好!”他们来到处长室,只有贡处长一个人在办公室。贡世举抬起头对他们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也很快,现在部里要求加快进度,你们今天把手里的事情理一理,从明天开始,可能有新任务。”唐雨林笑着说:“行,贡处长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这是范立刚到省委组织部这么多天以来在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玩笑话,但这玩笑里包含着对领导的尊重和友好。贡处长站起来拍拍唐雨林和范立刚的肩膀说:“年轻人,多干点工作也是锻炼嘛!”接着拿起一张纸说:“这是给你们的任务。”唐雨林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单位:省农业厅、省工商管理局、省司法厅、省轻工业厅。“雨林,你记一下,农业厅农村工作处处长佘远,轻工厅化工处处长梅晓芹,重点考核一下。”唐雨林坐到沙发上一边记着一边说:“好的。”“你们二位要抓紧时间,整理考核材料。怎么样?范立刚同志还适应吗?”贡处长说。“立刚不错,很快就进入角色了,悟性又好,将来也是我们处的一把好手!”唐雨林夸奖道。“我都是向唐处长学的,他教得好,我还要不断学习。”范立刚看着唐雨林说。“好啊,我们组织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贡处长说。唐雨林想到那封人民来信,从笔记本里拿出来,一句话也没说,轻轻地放到贡处长的桌子上。回到办公室,范立刚按照唐雨林的分配,开始准备写每一个被考核的人的考核材料。这种考核材料范立刚已经练过兵了。上面一行是“×××考察材料”,下面的第一段便是被考核者的基本情况,包括姓名、出生年月、籍贯、文化程度、入党时间等,第二段是个人的简历。正文部分则是主要表现,主要写被考察人的工作成绩,还要举例说明,大都根据群众谈话时的记录整理而成,找话说,说好话,个别人反映的问题又一时无法证实的,大都采取回避的办法。最后写几条缺点,多数又是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工作中有急躁情绪”啦,“要努力改进工作作风”啦,或者“要注意工作方法”之类的。范立刚这才逐步明白,凭这样的考察材料,谁不能提拔!然而他也在想,组织部门不这样做,又怎么办呢?自从有了管干部的组织部以来,多年来大家都这样做了,谁又能违背这种规律呢?现在,他拿出一本考察干部专用稿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黄学西同志考察材料”。下午一上班,吕建华便到各办公室通知两点半全体党员到一楼大会议室学习。范立刚虽然是党员,可组织关系还在乡里。差两点半还差五分钟时,唐雨林站起来说:“开党员大会了。”犹豫了一下,看看范立刚,“立刚,学习文件,你的组织关系虽然没转来,也参加学习学习吧!”说着,便往外走,然后大家先后出了办公室,下楼去。一楼大会议室主席台上两排桌子上铺着蔚蓝色的台布,台下是长条桌子,固定木椅,能容纳二百多人。这时人员不断进来了,大家都自觉地从前往后坐,不像那些散漫的单位,开会往后挤,前面稀稀拉拉的。两点半准时开会了,部机关党委副书记李大生致了开场白,随后说:“下面由机关党委的尹玉发同志和大家共同学习《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中的有关规定。”坐在李大生身边的尹玉发目光往台下看了看,拉了拉扩音器,清了两声喉咙。范立刚坐在下面第三排,台上看得很清楚,他不知道尹玉发是什么身份,但看架势像个处长级别。他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左眼上眼皮上有一块疤痕,身穿蓝色西服,系着大红领带。“根据部领导的安排,今天学习《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中的有关条款。”尹玉发说着,然后不停地翻着,随后用那半土不洋的普通话说:“条例第四十条:选拔任用党政领导干部,必须严格执行本条例的各项规定,并遵守以下纪律:不准以书记办公会、领导圈阅等形式,代替党委(党组)会集体讨论决定干部任免;(二)不准临时动议决定干部任免;(三)不准个人决定干部任免,个人不能改变党委(党组)会集体作出的干部任免决定。有关干部任免决定,在通知下发之前,需复议的,必须经党委(党组)二分之一以上领导成员同意方可进行;(四)不准拒不执行上级派进、调出或者调动、交流领导干部的决定;(五)不准要求提拔本人的配偶、子女及其他亲属,或者指令提拔秘书等身边工作人员;(六)不准泄露酝酿讨论干部任免的情况;(七)不准在工作调动、机构变动时,突击提拔干部或者在调离后,干预原地区、原单位的干部选拔任用;(八)不准在选举中进行违反党的纪律、法律规定和政协章程的活动;(九)不准在干部考察工作中隐瞒或歪曲事实真相;(十)不准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封官许愿、打击报复、营私舞弊。”学习结束后,尹玉发拿过笔记本,推了推扩音器,整了整西服,开始讲话了,讲着讲着就跑题了,他说有的考察干部夸大成绩,歌功颂德,不接触实际。这时坐在下面的机关干部处长贡世举、市县干部处长关尚生相互看了看。坐在台上的党委副书记李大生也感到尹玉发讲这种话超越了自己的身份,不顾下面听会的对象。他看看尹玉发,觉得在此时阻止他讲话又不妥当,何况他又不是不了解他的脾气的。可是他越讲越起劲,而且翻来覆去地讲。尹玉发有那种有学问人的毛病,思维逆向,逻辑缜密,但是表达起来却层次混乱,叫人觉得冗烦,听起来不舒服。这时本来很有秩序的会场,开始有人**了。李大生不得不对着话筒说:“请大家注意会场纪律!”会场又安定下来了,尹玉发继续在没完没了地啰唆着,李大生也表现出不安的样子,于是写了一张纸条,推到尹玉发面前。他看了看纸条,匆匆地结束了。散会后,唐雨林跟在贡世举身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纯粹一个二百五,组织部怎么瞎了眼,还留着这个东西!”“老资格了,怎么办!还没有一个部长有他在组织部的资格老,又是个研究生毕业。”贡世举发泄着心中的不乐。“那怎么才给个副处级呢?”“给他处长,副处长怎么工作?”唐雨林看看表,本来半个小时的学习,居然搞了近两个小时。回到办公室,范立刚低头写考察材料,他的头脑里开始构思黄学西的成绩。他反复看了又看考察干部时的那些谈话记录,想到无米之炊这个词来,觉得这种考察实在太好笑了。本想问问唐雨林,又怕唐雨林说他太幼稚,决定明天找机会从侧面探探唐雨林的口气。临下班时,趁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时,唐雨林说:“立刚,老轷约我们俩晚上出去玩玩,下班后出省委大门向左拐,在农行门口,六点十分有车子接。”“哪个老轷?”“残疾人联合会的,大高个,秃头顶。”“他个人请我们?”“你呀!”唐雨林笑着用右手点点他,“又书生气了吧?这个问题还需我挑明!”六点钟一到,各人开始收拾东西了,范立刚仍坐着不动,又过了五分钟,他匆匆收拾了桌子,关上门,出了红楼。从省委大门向左拐不到五分钟,见一辆奥迪轿车停在那里,唐雨林从旁边来了,老轷从小车里出来了,伸出手来一一握手。此地不便过久寒暄,三人都心领神会,挨次上了车。老轷坐在前面的位置上,车开动了,他回过头说:“我给领导当秘书。”其实从上次考核干部时,范立刚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了,文革前就已经入伍,部队转业时就是正团职,现在又已经五十岁了,却说自己那时就中专毕业。范立刚算来算去觉得不可能,十五岁就中专毕业除非是神童,文革前十五岁只能是一个小学生。谈笑间很快就到了天乐夜总会了。进了大厅,老轷向范立刚介绍说,天乐夜总会是省城最有名,服务设施最先进、最齐全的娱乐场所。三人进了电梯,电梯后面是一面大镜子,三个人全都照在里面。范立刚一抬头,差点笑了起来,老轷又高又大,头顶却一根毛也没有,五官也太滑稽了,而唐雨林又矮又瘦,他憋住不敢笑,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下了电梯,跟在老轷后面,大家刚一入座,黄学西拱手进来了。唐雨林忙着同他握手,黄学西满面春风地说,唐处长一走就把他忘了,过了一会儿,马上又觉得冷落了范立刚,于是又急忙抓住范立刚的手,一个劲地抖着。正待坐下,一阵扑鼻清香吹进来了,他俩抬头一看,却是两朵鲜花般的女子进来了,唐雨林愣了半天。“唐处长真的好记性哟!”小张笑着说。唐雨林站起来,握着她的手说:“怎么会忘了呢,小张呀!”随后又把另一只手伸过去和小李的手握在一起,他立即感到五脏六腑顿时都舒展开了,止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小李紧紧抓住唐雨林的手,附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唐处长,那天那个笑话有点儿过分了!”“什么笑话?”唐雨林莫名其妙地问。“就是说你们吃‘苍蝇’的那个笑话!”唐雨林狠狠地用力在小李手上拧了一下,痛得她尖叫起来。随后小李挨着唐雨林而坐,小张在范立刚身边坐下来。服务小姐便上茶,递热毛巾,一应如仪。另一个小姐端了酒水过来了,问:“请问喝什么酒?”黄学西说:“一律白酒,谁也不例外。”正在斟酒时,小李拉着唐雨林弯腰低着头说:“唐处长早把我们忘了,我真的好想你哟!”唐雨林笑着说:“是吗!”黄学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他对范立刚的热情显得太虚伪。范立刚自然心中有数,黄学西那是竭力伪装出来的。说他不心虚,那是假的,也是不正常的。范立刚更不愿意把那天晚上的事带到工作中去,毕竟他并没有亲眼见到黄学西对那个女子都干了些什么。黄学西举着杯子说:“托改革开放的福,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生活。今天特地把朋友请到一块儿,希望各位尽兴,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一齐起立,觥筹交错。举杯之后,黄学西不让大家坐下,让小姐给大家又倒一杯,说:“今天既非工作,又非应酬。难得朋友相聚,大家一定要放开酒量。来,我们敬唐处长、范领导两杯!”“黄理事长,您得分别和我们喝,来,我先来!”唐雨林说着先喝了一杯。“好啊,唐处长一着不让,好,我两杯一起喝了。”黄学西说着一只手端着一个杯子,同时倒入口中。范立刚便主动站起来敬黄学西的酒了,黄学西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搂着范立刚,低声说:“立刚小老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我真心实意和你交朋友。真的!”范立刚有些不知所措,说:“黄理事长,您是老前辈,我年轻,怎敢和您称兄道弟!万万不可!”“立刚小老弟,你还不了解我?”黄学西说,“我这个人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谁要是……”黄学西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可范立刚完全猜出他要说什么。范立刚点点头,笑笑,说:“我相信,相信。”黄学西显得有几分尴尬,忙说:“来,喝酒,喝酒。”这时,小李端着唐雨林的杯子说:“唐处长,小女子敬一杯给领导。”说着就把杯子端到唐雨林的嘴边。唐雨林急忙躲开说:“小李,这酒席男女不平等啊!不行,一齐喝!”“一齐喝那是交杯酒!”小张笑起来。“好,交杯酒就交杯酒!”小李说着端起酒杯,把右手伸到唐雨林的怀里,唐雨林也只好端起酒杯,和小李对面,交叉着右手,喝完了交杯酒。大家一齐拍手笑了起来。小李拉着小张说:“小张,你为什么不和范处长喝交杯酒?”“好,喝,来,范处长,我也和你喝交杯酒!”小张朝范立刚送了个媚笑,脸上飞过一片红云,羞涩地挎着范立刚的膀子,一口喝完了酒。虽然只有六个人,可是喝酒的气氛却十分热烈,迭起。黄学西、老轷、小李、小张又开始轮番向唐雨林和范立刚敬酒,范立刚捂着杯子说:“唐处长,我是不能再喝了,这样喝下去,恐怕我们俩非倒不可!”唐雨林也坚决不喝了,范立刚感觉到唐雨林是差不多了,看他的上眼皮都耷拉下来了。黄学西让小李扶着唐雨林,小张扶着范立刚,大家去桑拿浴泡泡。小张扶着范立刚,出了餐厅不远,他捂着肚子说:“小张,我的肚子坏了,赶快得上卫生间。”到了卫生间门口,范立刚进去,小张则在门口守着过了好一会儿范立刚摇晃着身子出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小张说:“小张,不行了,我要上医院呢!”“那怎么办,我去找黄理事长!”小张慌慌张张地说。“不要紧,这是我的老毛病,你把我送到楼下,我打的去拿点儿药就行了!”范立刚推着小张说。两人来到楼下,迎面来了一辆的士,范立刚走过去拉开车门说:“小张,对不起,请向黄理事长和唐处长帮我打个招呼。”说着关上车门。范立刚坐在的士里,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的士已经驶出天乐夜总会,出租车司机问:“先生去哪里?”范立刚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说:“宏门大酒店!”他搞不清天乐夜总会离宏门大酒店有多远,闭着眼睛,只觉得胃里的酒一阵一阵地往上翻,司机喊道:“先生,宏门大酒店到了!”范立刚付了钱,打开车门,一阵夜风吹过,脚下踉跄着,进了酒店大门,脚下已经不听使唤了。这时一位小姐上前扶着他问:“先生有事吗?”“请……麻烦找一下华……华祖莹小姐……”“先生,您喝多了,您先坐下,我去帮您把华小姐请来好吗?”小姐把他扶着坐在大厅的沙发里,便上楼去了。一会儿工夫,华小姐来了。一看是范立刚,心里异常激动,于是倒了一杯水,又说:“您先喝点水,我马上请个假,送您回去!”华祖莹把范立刚的右手背在肩上,扶着他。出了酒店大门,范立刚越来越觉得脚下有点儿控制不住了,但他挣扎着说:“华小姐,没事,你放心,真的没事!”华祖莹招了一辆的士,两人上了车。“华小姐,让我回去吧,我那里你去不得,条件太差!”范立刚靠在沙发的后背上,歪着头说。“不,去我那里吧!我可以照顾你。”“不能,华小姐……”“你怕什么,我那里虽然是两个人住的房子,大都是我一个人,条件也不太好,但是我可以照顾你。”范立刚也弄不清的士到了什么地方。下了车,华祖莹扶着他,上了二楼,进了门。华小姐让他躺到**,脱掉他的皮鞋,这时他翻了个身,嘴里“哇哇”两声,华祖莹忙拿过痰盂,范立刚一阵呕吐,吐得痰盂内外都是胃里的酒菜,顿时屋内到处是酒臭味。吐过后,范立刚如同害了病似的扒在床边,华祖莹端来一杯水,让他反复漱口,接着又用毛巾给他擦了又擦。倒了痰盂,拖净了地板,这时范立刚已经睡着了。一觉醒来,范立刚觉得头昏,还有些胀胀的,昨天晚上的事还依稀可辨,睁开惺松、疲倦的眼睛,桌子上的台灯调得极低暗,抬头看看,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看身上的被子,再一想,只见一女子躺在躺椅里睡着了。忽然记起昨天去找华祖莹的情景,这才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轻轻地下了床,心想不如趁天色未明,悄悄地离开这里,不然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真的全身是嘴也难说清楚。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狂跳起来。难道又发生了和王怡娟那样的事?那自己成什么人了?看看华小姐,内心又升起几分感激之情。想到那天晚上华祖莹的那种与众不同的表情,况且当时他对她确实有些冲动,那样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什么男人看了不动心呢?以致在当天夜里做了那么一个荒唐可耻的梦,而且在梦中和她了一番。此时此刻,他觉得满脸羞得通红,连耳朵根都在发热。自己如今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即将成为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了。他的心里有着远大的报负!他要一步一步地从这里崛起,要成为人上人。梦中怎么样都可以,然而现在这样一个女人正在和他同室而卧,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那将不堪设想。他的动作惊醒了华祖莹,她睡眼蒙眬,恍惚地睁开眼,从躺椅上站起来说:“范处长,天还没亮,怎么起来了?”“华小姐,我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哎……”范立刚满脸歉疚地低下头。“范处长,没什么,只是这样喝醉了酒会影响身体的。”“你看我怎么会糊里糊涂地跑到你这里来了呢,这成何体统!”范立刚说,“我吃了黄学西的亏了,他们非要把我灌醉了不可。”“对不起,我必须马上走!”范立刚又说。华祖莹显得几分羞涩,低着头:“范处长,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华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我刚从乡里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万一……而且,我也是结过婚的男人!”“这些我都知道,不过男女之间不全是男女私情吧?难道就不能是友情吗?”华小姐深情地看着他又说,“我就记住你的话,千万不能往你办公室里打电话,我要为你的进步创造条件。这一个多月里,我明明知道你不可能打电话来,但是我每时每刻又都在盼望着你的电话。有时我也想,像你这样有权力的人,那些厅局长、处长们都巴结不上,身边的女人多得很,早把我给忘了。可是,当昨天晚上你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的惊喜万分,看到你喝醉了,我又心痛无比。”华祖莹的一番话,深深地刻在范立刚的心里。自从上次在宏门大酒店相见,他也常常想到她,但他觉得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必须用理智克制自己。范立刚觉得,黄学西昨天晚上请他们去喝酒很可能另有隐情,除了向他们表示感谢,很可能与他和黄学西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此外,黄学西也在向他发出恐吓的信号。想到这里,范立刚的心里有些不安和惶恐。“你瞧不起我,以为我是在靠卖脸皮过日子?”华祖莹脸上堆满了乌云,望着他说。“不,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姑娘!”范立刚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说昨天晚上是酒壮人胆,现在却是酒过胆怯了。此刻多少有些后悔趁着酒兴来找华小姐,把原本只是场面上的逢场作戏深入到两人的生活当中去了。“范先生,”华祖莹突然改了口说,“不管你怎样看待我,可是我非常敬重你。尤其像你这样处在官场上的年轻人,而且不是那些玩弄权术的骗子。我一听说你是省委组织部的,我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敬重你,你想,组织部是管干部的地方,己不正能正人?所以我崇拜你真的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华小姐,”范立刚看看华祖莹说,“也许在世人的眼里,组织部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可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哪,他们也有七情六欲。而且,到组织部工作的人,许许多多都是偶尔的一个机遇,某一个掌权的人一句话,他便从受人冷落的岗位成为人人敬仰、个个羡慕的高贵之身。”“立刚,”华祖莹突然这样地称呼起来,范立刚为之一震,心里热乎起来,觉得他们之间也亲切了。她停了停,目光凄婉地说:“我出生在天臾县农村,尽管家里很穷,但是我发奋读书,决心要考上大学,将来嫁给一个自己心爱的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范立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着面前这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停了一会儿,华小姐又接着说:“十年寒窗,十二年的艰难困苦,终于给了我满意的回报,我考上莫由省师范大学中文系,成了穷山沟飞出来的一只凤凰,在大学里更加珍惜自己的前途,大学三年级我入了党。”“啊……”范立刚惊叫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华祖莹是一个中文系的大学生,而且在大学时代就已经入了党。一个多么清纯、多么意外的女子!难怪她有着不同一般女子的器宇和透出文化内涵的风度。或许她当年入党时,有一股美好的憧憬,有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他完全没有想到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员,只能在餐馆当一个打工妹。她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塑。“那后来呢?”范立刚沉不住气了,他急于想知道她后来的生活或者还有其他什么遭遇。“不说了,只怪我没有一个好的爹娘,或者当时没能遇上你这样一位在省委组织部的好人……”她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范立刚不愿勉强她,只是万分同情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姑娘。她也太单纯了,凭他现在的身份,就是帮她的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祖莹,”范立刚不知为何也改了口,“我从内心深处感谢你这一夜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该走了,趁着天还没亮,我不能把你的名声搞坏了!”她凄楚地一笑,她的笑是真诚的,但她的表情怅然若失。“立刚,能认识你,是我的福分,不管怎么说,我的心里得到了几分满足。”华祖莹走到范立刚面前,突然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假如有一天,你的地位发生了变化,比如你当处长、部长,或者……那时我也老了,你还会理我吗?”他感到她的手是冰凉的,而且有些微微的颤抖。“祖莹,不会,绝不会。我感到你是我的红颜知己!虽然你身在商场,但是,我们是有着特殊缘分的朋友。”天色已经朦胧透出薄薄的微光,他理了理衣服,说:“祖莹,实在对不起,我……我有些太荒唐了,请你谅解!”“你千万不要说这话,立刚,我太敬佩你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男人让我这样敬佩过。”华祖莹避开他的目光说,“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仅有这样的机会,而且女人已经到了忘情的程度,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占有她的,然而……”“再见吧!”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她紧紧地抓住他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