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了,大家都回到办公室,到处静静的,人人都在埋头写材料。这时吕建华进来了,走到唐雨林的面前,递给他一份文件,唐雨林拿起文件,笑笑说:“老尹终于磨到一个副主任的位置了!”唐雨林看着文件,上面写着:“尹玉发同志任组织部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快五十岁的人了,也应该的了。”吕建华笑笑,低声说。“好啊!让他去搞搞政策研究,不然他那哲学系的研究生怎么才能发挥才能呢!”唐雨林说着,笑了起来,朝吕建华使了个眼神。范立刚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在办公室里这样笑出声来。下午下班时间到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唐雨林站在范立刚面前说:“走!”两人刚出了门,见尹玉发和几个人正踏着二楼楼梯,旁边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话,尹玉发突然站住了,大声说:“怎么,凭资格早该当处长了,给个研究室副主任无权无势的还不应该?比我资格浅得多的那些什么鸟人,早已当副厅长、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他们凭什么,不过是个奴才!”尹玉发的声音很大,在省委组织部的大楼里从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如此大胆,吓得他旁边的几个人捂着嘴大步奔下楼去。唐雨林停住脚步,拉着范立刚又回到办公室里,迅速地关上门。“这家伙大概是看到研究室副主任到手了,胆子大起来了,看着吧,不会多久,总会有人要把他赶出组织部的。”唐雨林小声说。“真的?”范立刚的话刚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在组织部谁敢如此放肆!除非他不想在组织部干了!否则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你看他这样一吼,旁边的人都吓跑了。”唐雨林神秘地看着范立刚低声说,“这小子嘴太臭,不知为什么至今还留在组织部。立刚,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话,大多数都出去弄个副厅,或者到下面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不过这都是有前途的人,也有少数副处出去当正处的。”范立刚不敢再插话了,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涉及这些干部的潜意识的深层次问题,他真的害怕,他感觉唐雨林平时也是十分谨慎的,不知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和他说这些。“立刚,这话我们说过就算了,万不可乱传。”唐雨林显然觉得自己失言了。范立刚无声地笑笑,点点头,紧紧地握着唐雨林伸出的那只冰冷的右手。就是这种特殊的握手方式,向他传递着一种可以信赖的信息。范立刚离开办公室,顿时感到全身的肌肉都松弛开来了,想到妻子在宿舍等着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快乐之感,过去在天臾时天天守着妻子,也不觉着妻子的美丽,不觉着一种需求感,到了省城,一别就是两个多月,感情上的需要,生理上的饥渴,茫茫人海当中却见不到几个能和玲玲相媲美的女人。于是便加快脚步,巴不得立即见到妻子。回到宿舍,玲玲正躺在**睡觉,范立刚就上前搂着她疯狂地亲吻起来。他正要上床时,玲玲却说:“别没出息,还能跑得了,人家有正经事要和你说呢!”范立刚搂着妻子的脖子说:“什么正经事?”“立刚,一个人时来运转了,处处都是机遇。”“什么好事?”立刚看着玲玲那灿烂的笑容,在她那甜蜜的笑靥上猛亲了两下。“你中午走后,石渊对我说,你跨进省委组织部的大门,是一个人仕途上最最捷径的道路。”玲玲搂着立刚说,“石渊说你还要利用省报,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能。”范立刚看着玲玲,像是琢磨着什么,没有说话。玲玲又说:“他说适当的时候帮你在省报上发表点文章,以扩大影响,提高你的知名度。”“我要那豆腐块有什么用。”“他指的不是你说的报道什么消息之类的东西,要发就发理论方面的文章。”玲玲坐了起来,“今天晚上他约了几个同学,拉着立刚的手又说,要我们俩准时参加,他还要找时间和你具体商量一下。”范立刚想了一下,突然心里一亮,虽然省委组织部还没有正式调进来,但那只是迟早的事,如果真的能在省报上发几篇有影响力的理论性文章,那他一定会在组织部里高人一等,因为省报到底是省委、省政府的机关报。想到这里,他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玲玲的提议。两人来到大街上,招了一辆的士,上了车,玲玲说:“去宏门大酒店!”范立刚睁大眼睛看着玲玲说:“什么?”惊得驾驶员忙回过头看着他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玲玲莫名其妙地看着立刚。范立刚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便立即镇静了一下,说:“没……没什么。”但他自己感到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异物堵了似的。想到宏门大酒店,华祖莹的形象便浮现在眼前,他和她那段如梦如幻的醉酒后的一夜,虽然他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但时不时若隐若现地浮现在眼前,他硬是凭着理智竭力克制着自己。在玲玲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里,他宁愿苦苦地熬着那漫漫长夜,宁愿自己独守空床,空虚地发泄一番,也不去越雷池半步,他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将来成就一番事业。他同样也感觉到,华祖莹对他也是用极大的理智去约束着自己的感情。虽然心照不宣,但是相互间坚持站在那条无形的鸿沟两岸。可是现在他却要陪着妻子去宏门大酒店,他简直不知道会出现一场如何十分尴尬的局面,他将如何面对她、面对玲玲、面对两个女人!说话间,的士已经到了宏门大酒店,下了车,玲玲挎着范立刚的胳膊,十分得意地朝大厅走去。他的心脏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本想把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无奈玲玲紧紧地挎着他。他知道包厢都在三楼,而华祖莹又是餐饮部的经理,只要他一出现,华祖莹便会发现的。上了电梯,范立刚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胳膊从玲玲的手里抽出来。电梯缓缓地上升,红色的数码变换着,当“3”字一出现时,电梯的门开了,刚一下电梯,便有一位佳丽女子迎上来问:“请问有客人预约吗?”玲玲说:“有,莫由日报社石先生!”“噢,请随我来!”小姐在前面引路,走在红色的柔软的地毯上。范立刚的心更加狂跳不止,他虽然在不停地搜寻着,但又害怕在这一瞬间突然和华小姐相遇。来到一间包厢门口,小姐突然停下来,对着玲玲和范立刚一笑说:“二位请!”包厢里四男一女,都一齐站起来,握着他们俩的手。石渊中午已经见过面,如同十分熟悉的朋友一般,便说:“这位就是省委组织部的范立刚先生!”“这位是我们报社的理论处周处长!”石渊介绍着。周处长忙递上名片,范立刚大略一看,方知周处长叫周道之。于是,再次紧紧地握着周处长的手。玲玲忙着和其他几个人握手,除了石渊的妻子向萍之外,都是她的高中同学。大家分宾主坐下,自是周道之和范立刚坐首席,玲玲依立刚而坐,向萍紧靠石渊。这时玲玲笑着说:“郭晓峰、李大同,今天委屈你们二位了。”范立刚向郭、李二位点点头。虽然倒上啤酒,却没人反对。三杯过后,石渊端着杯子说:“周处长,范兄,我敬你们二位一杯!”周道之说:“不行,不行,你这叫什么水平,石渊,怎么敬我和范先生呢!”“周处长,你听我说嘛,”石渊按着周道之的手说,“我自然知道这样敬酒不合适,但是,你要理解我的一片心意。你想,范先生是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的要员,他可是管理省级机关副厅级以上的干部呀,说不定你周处长哪天会有求于人家呢。而范先生是中文系出生,现在又处在这样的重要位置,如果想在我们报纸上发表大作时,还需劳您大驾呢!”“那好,既是石渊这么说,我就心领神会了!”周道之说着端起酒杯,三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范先生,日后如有用得着我这个耍笔杆子的,请言一声,我一定会尽力的。”周道之说。“谢谢周处长!”范立刚说话依然那样谨慎,后面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周处长将来有用得着小弟的话,小弟当全力帮忙。向萍拉着石渊敬范立刚和贾玲玲。放下酒杯,范立刚便站起来对周道之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范立刚在贾玲玲耳边低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出了包厢,范立刚一边走一边张望,走到楼梯口,迎面见一小姐,低声问道:“小姐,请问你们华小姐在哪儿?”“那不是吗?”范立刚抬头一看,只见华祖莹穿一身米黄色裙衫,从三楼楼梯向他走来,他的心里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害怕此时玲玲会从包厢出来。多日不见,华祖莹似乎瘦了些,她看到他时,先是一震,随后笑着继续向前走。当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突然发现她的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她说:“你好!”“你好!”范立刚犹豫了一下说,声音极低,低得几乎连她也听不清,“到你办公室说句话行吗?”她睁大双眼,看着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没有去电梯口,而是踏着楼梯朝二楼走去。到了办公室,她看着他说:“你怎么来了?”“报社的一个朋友邀请来玩玩。”他说,“你好吗?”她点点头,默默地看着他。“你瘦了。”他说。“还好!”她微微一笑,他想到玲玲就在楼上,说:“我是特地出来找你的……我……我要告诉你,我老婆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噢!”她笑笑,“我该去敬一杯酒……”“不,你……你别去,我怕……怕尴尬。”他说,“住两天她就走了!”“那,那多不好!”她低下头。“还是不见的好。”他说,“我走了……”他伸出手,她却没有回应,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隐隐的难受,但他还是说:“对不起,再见!”他轻轻地打开门,又轻轻地关上,头也没回地走了。范立刚回到包厢,刚一坐下,玲玲看着丈夫说:“怎么了,立刚?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没什么,肚子有点疼,没事。”范立刚掩饰着自己,装作坦然的样子,只是看着他们喝酒。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一圈酒。又坐了一会儿,范立刚看看手表,对石渊说:“差不多了吧?”这时一个穿短袖衬衫、系花领带、梳着油光大背头的男人出现在包厢门口,大声说:“哟,是石大记者呀!”“尤总。”石渊站起来从后面绕到门口,握着尤总的手,“好久没有敬尤总的酒了,改日一定好好和你喝两杯。”“好,哪天我来做东,请你们!”尤总说。“来,来,来,尤总我给你介绍两个重要人物。”石渊拉着尤总,对尤总说,“这位是省委组织部的范立刚处长。”尤总握着范立刚的手说:“海天集团尤天亮。”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名片,双手递给范立刚。石渊又转身对着周道之说:“尤总,这位是我们报社理论处处长周道之同志。”二人握着手,石渊继续介绍贾玲玲和其他几位。随后尤天亮把石渊拉到门外,低声说:“你们今天的账就由我负责了。”石渊只说:“尤总太客气了。”回到家里,两人洗漱完毕,便上床睡觉。范立刚虽然搂着玲玲的脖子,但却缺少昂扬的斗志和赳赳的雄风,尽管玲玲不停地在他身上抚摸着,却难以调动他的**。她甜蜜地躺在男人的怀里,但范立刚总是有些心猿意马。他虽然搂着妻子,但是头脑里不停地掠过另一个女人。他心口怦然跳了起来,一阵阵的酸楚,觉得头脑里空空的。他暗自下决心不去想华祖莹,可是越是这样,越是难以从头脑里摆脱她的形象。他不敢去碰妻子的****,不敢碰她那柔细如脂的小腹,自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躺在那里。她和王怡娟截然不同,虽然她已经身为副厅长,而她还是一个打工妹,在他心里,华祖莹如同高洁昂贵的兰花,而她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路边小花。范立刚的心里十分清楚,华祖莹正是用她那种超凡脱俗的为人处世方式吸引着他。这种说不清的真实灿烂,与其微小与虚无相当——只需暗中收藏,不必求对方任何确认与回馈。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东西吧!这也正是生活比较有滋味的一部分。上午一进办公室,唐雨林就说:“立刚,把写好的考察材料准备一下,贡处长要看材料了。”范立刚立即把已经写好的考察材料整理好,交给唐雨林,便埋头继续写起来。他不知道贡处长会怎么审查他写的材料,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的材料,尽管他认为这种材料并没有什么文章可做,但是领导的印象将会从这里形成,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捏着一把汗的。甚至,这种心情超过当时高考时完成那篇决定他人生命运的作文。高考作文有三个老师同时批阅,最后作出公正的评判。贡处长也会那样公正地对待他的这些考察材料吗?中午下班前,范立刚正心神不宁时,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范立刚同志!”范立刚抬起头,他愣住了,这人有些熟悉,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但他还是迎了上去,笑着说:“您找我?”那人点点头,说:“我是天臾县委组织部的,你不记得了?”范立刚抓住这人的手说:“哎哟,是武部长,您怎么来了!”范立刚一边向室内看看一边说:“你坐!”“不了!”他拉着范立刚,到了走廊里,范立刚不知道何意,睁大疑惑的眼睛。“范立刚同志,我调来省委组织部了。”“什么?真的?”范立刚兴奋起来了。武智华点点头,说:“我被安排在研究室,听说省委组织部研究室需要擅长写文章,又对组织工作熟悉的同志,马上还要从一家杂志社调一个负责人来。”“太好了,武部长,我来组织部这么长时间,谁也不认识,上班不说一句话,下班也没一个熟人,你来得太好了。”“以后不能叫我什么部长、副部长了,叫我老武吧!”武智华笑笑,“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算什么,我还是个副科级,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范立刚抓抓头说:“在县里你可是人人都刮目相看的人啊!我一个乡里的小秘书见都见不到你,让我叫你老武,我真的不习惯。”“好了,你上班去吧,咱们以后聊的机会多着呢!”刚到办公室,唐雨林对范立刚说:“立刚,你到哪里去了,贡处长找你呢!”“唐处长,我们县里组织部副部长武智华调到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了,他刚才来看我了,所以……”“我听说了。”唐雨林说,“你赶快去吧!不知道为什么,贡处长好像很不高兴。”“真的?”范立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到了贡处长办公室门口,他竭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站在门口,稍稍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请进!”范立刚推开门,低声说:“贡处长,您找我?”“小范,上班时间不好随便乱跑的,我们这是省委组织部,不是乡政府。”“噢,是……”范立刚本想解释一下的,可又觉得不妥当,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对贡处长的话有点反感,乡政府怎么啦?大小也是一级政权机构,贡处长有意见,怎么能拿政府说事呢!贡处长半天没说话,范立刚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好像贡处长今天发的是无名火,他和老武出办公室前后不过几分钟,组织部又不是监狱,连几分钟也不能离开?“小范,我觉得组织部的考察干部工作,应该有一颗善良的心,因为这是关系到一个同志的成长和进步的大事,你不负责任地随随便便给人家写些意见,这就太不应该了。贡处长没头没脑地批评范立刚,范立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懵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贡处长在办公室,拿着一份考察材料,表扬他刚到组织部,学习认真,考察材料写得很好,完全不像一个初次写考察材料的人。他写的第一份考察干部材料正是王怡娟的。现在想想,当时他是按照以往考察材料的范本,照葫芦画瓢。而在黄学西的考察材料上,他花的心血多得多,几乎倾其所能。老实说,高考时的那篇作文也没下那么大工夫。怎么贡处长突然又如此批评他呢?“贡处长,我……”“小范,如果你真的跟哪个厅局领导有什么个人恩怨,你可以公开指出他的问题,我们也可以让你回避。”贡处长严肃地拉长了脸,“如果你以此来报复人家的话,那是不允许的。”范立刚觉得贡处长有点儿不讲道理,甚至觉得有些蛮横,他不懂贡处长说的是什么话。“贡处长,我没有,我连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那你为什么?”贡处长把手里的材料往旁边一扔,“组织部不是纪委,你说你写的这叫什么玩意儿!”范立刚犹豫着走过去,伸手拿起那份材料,一看是黄学西的那份考察材料,只见上面用红笔画着许多问号,他一时不知所措,看看贡处长,那张瘦瘦的脸气得像刚灌过水的肚肺。范立刚有些莫名其妙,堂堂的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气成这样子?那些省长、市长遇上地震、矿难还能把头砍了?再说了,就算他的材料写得不好,黄学西又不是他贡处长的老子,干吗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呢!贡处长不再理会范立刚了,也没有让他离开,范立刚拿起黄学西的考察材料,久久地站在那里。回到座位上,范立刚仔细看着黄学西的材料,他不明白,贡处长为何在黄学西出生年月部分“1938年4月,初中文化,1956年山东泗海县小王庄初中毕业,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能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比较好地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以及缺点部分后两条“有同志反映喜好打牌,工作中有时态度粗暴,方法简单”等多处都用红笔画了又粗又大的问号。看着看着,范立刚的心中有些愤愤不平。黄学西的出生年月、文化程度都是从他自己的履历表上抄下来的,难道他连抄的东西都错了?这时,办公室的同志都下班了,范立刚翻出黄学西的履历表,正要仔细看,唐雨林进来了。“立刚,吃饭了!”此时,范立刚的脸红得像血泼似的,唐雨林看了一眼黄学西的材料,拉长了脸说:“小范,我说你是书读多了,不,你读的书也不多,唉,走,走!”唐雨林拉着范立刚,出了组织部的大门,范立刚说:“唐处长,我并没有错!”“你怎么没错?”唐雨林说,“你知道贡处长和黄学西是什么关系?你知道那天考察残联的班子时,贡处长为什么亲自去吗?”范立刚摇摇头,唐雨林说:“老黄就是靠贡处长起家的。”“那我知道怎么写黄学西的材料?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范立刚说,“有什么事情应该单独交代我嘛,我又没有说不按照他的意思写。”唐雨林再也不说一句话,吃饭时,范立刚心事重重的,他觉得自己像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觉得组织部深不可测,贡处长有些不可理喻、蛮不讲理。这天下午,范立刚反复看着黄学西的考察材料,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晚上回到住处,玲玲兴致勃勃的,一看丈夫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范立刚想了半天,还是把他碰到这个蛮不讲理的处长的事告诉了玲玲,玲玲安慰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现在范立刚突然想到王怡娟,不管怎么说,王怡娟已经是民政厅副厅长,也许能帮他出出主意。但是,一想到王怡娟,范立刚不禁犹豫起来,而且觉得自己干的那件见不得人的事万一被玲玲看出破绽,岂不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可是,在关键的时刻,在省城这座六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茫茫人海,范立刚再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范立刚对玲玲说他出去有点事,饭后便匆匆出了门。当他真的要给王怡娟打电话时,却又犹豫起来了,毕竟他和她之间发生了那件事,这种关系向前继续发展,当然不可能,可是要中断,似乎又有些藕断丝连,找不出任何理由。犹豫再三,范立刚还是鼓足勇气给王怡娟打了电话。接到范立刚的电话,王怡娟多少感到几分意外,一听范立刚说找她有事,她说虽然现在正在外面应酬,但她马上过来接他。范立刚站在大街上,十分钟后,王怡娟的车子停在他的身边。来到华安小区,一进屋,王怡娟一改往日的笑容,满脸严肃地看着范立刚:“立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没看到过你这个样子。”“我可能得罪了贡处长。”范立刚低着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他的。”范立刚把贡处长没头没脑批评他的事说了一遍,王怡娟一听,有点傻了眼,说:“立刚啊,你不知道在省级机关,处长的权力虽然不大,可是你是他的子民,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何况你……”王怡娟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范立刚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立刚,你刚到省委组织部,什么事会让贡处长如此对你发火呢?”王怡娟疑惑地看着范立刚,“这其中……”“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贡处长好像突然间就对我产生了深仇大恨了。”王怡娟目不转睛地看着范立刚,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工作上的错误,作为机关干部处长,没必要如此对待一个年轻同志啊!除非……立刚,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什么地方伤害了贡处长的切身利益了?”范立刚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除非因为黄学西……”“哦……”王怡娟愣愣地看着范立刚。突然王怡娟若有所悟地睁大眼睛:“立刚,很有可能。你不了解黄学西这个人,你要是惹了他,他什么流氓手段都能使出来!”“我太倒霉了,那天晚上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碰上那件倒霉事,偏偏那个黑脸、大背头是黄学西,偏偏又让我去考察他,偏偏他又和贡处长的关系不一般。”“立刚,自然界的许多现象是难以说得清的,现在问题发生了,就要积极地去面对,去解决。”“黄学西干了那种事,他肯定以为被我知道了,不会把那种事忘掉的,自然对我恨之入骨。其实,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能奈何得了他一个副厅长?我知道了那件事,岂能影响他升官?”“当然不可能。”王怡娟说,“可是,他觉得你当时是多管闲事,看到你不顺眼。”“唉……”范立刚看着王怡娟,“这能怪我吗?”王怡娟想了想,说:“立刚,这事还必须你自己低下头,你就按照贡处长意思去写黄学西的材料吧!让贡处长满意,他能够谅解你,时间久了,必然会渐渐地淡化了,特别是黄学西真的如愿提拔为正厅了,他也许就不会再计较你了。”“理论上是这样,可是要让贡处长谅解我,谈何容易!”王怡娟靠近范立刚,抓住他一只手,深情地说:“立刚,我想以我的名义,把机关干部处的领导、唐雨林和你请到一块儿,这事我早就想办的,不管怎么说,我这次公选还是顺利当上了副厅长。把大家的关系往一起拉一拉,或许贡处长看在这些关系的份上,对你能够宽容一些。”范立刚看着王怡娟,觉得她是真心帮助他,他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善良、真诚,并不认为她的那些虚伪有什么讨厌之处。“我想,大家都坐在一块儿喝酒,你可以找个适当的机会,向贡处长敬酒,真诚地表示,自己年轻,初到组织部,希望贡处长多多指教,我随后拉着贡处长咬咬耳朵,我不相信他贡世举不食人间烟火。”范立刚闷闷不乐,不知不觉地靠在王怡娟的怀里,王怡娟像搂孩子似的把他搂紧。她巴不得一下子为他排解了忧愁,给他无限的幸福。两人就这样相拥、相搂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范立刚松开手,说:“怡娟,请你理解我,我要走了。”王怡娟松开手,说:“立刚,我不愿意看到你遇到困难和挫折,不愿意看到你伤心的样子。你回去吧,回去迟了,你妻子会不高兴的。”说着,突然伸开双臂,范立刚虽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接受了她的拥抱。回到家里,玲玲和他说话,范立刚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妻子这次突然而至,本来是久别胜新婚的事,可是范立刚现在哪有心情,偏偏在这个时候玲玲又要回去了,自然又添了一层惆怅。虽然夫妻间这只是一种暂时离别,可是对于未来的希望谁也没有把握,玲玲想安慰丈夫,他想宽慰妻子,可两人躺在**,却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省委组织部的红楼静静的,谁能知道在这里酝酿了多少高级领导干部的提拔,这幢看似极平常的四层红楼,从这里提拔了多少市厅级领导干部。它就如同一座神秘的加工厂,将那些形形色色的帽子戴到多少人的头上。全省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它,又有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它向他们发出光辉。一个干部从培养到酝酿提拔、组织部考察,一步一步提拔起来时,他的名字在组织部要摸爬滚打过多少次。有的人走起运来三五年内可以升几级。范立刚还不知道,也许在省委组织部这次考察的干部当中,凭那几页考察材料,某个县委书记、某个处长可能成为副市长、厅长,某个副厅长可能提升为厅长,某个厅长可能变成了市委书记,为不久的将来登上副省长、省委常委的宝座打下基础。省委组织部,这就是省委组织部。范立刚的思绪如同脱了僵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了。这天下午下班时,范立刚一出组织部这幢红楼的大门,就见到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子站在黑色奥迪轿车旁,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走到轿车后面说:“郭部长,邱书记叫我们先走呢!”这个青年说着伸手拉开车门,一只手护在车门上,郭部长弯着腰进了奥迪轿车。那青年关好门,又打开前门,敏捷地钻进轿车,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上,只见奥迪轿车后冒着气,开走了。在这一段时间里,范立刚一动没动,他知道这位就是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郭强。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是多大的官,他早就明白了,那是部省级,不,它不同于一般的部省级,他手里握着提拔市厅级领导干部的大权。换言之,一个干部,一旦有了省委组织部长的关系,那必然官运亨通,组织部长可以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办法,让你平步青云。望着郭部长那冒着烟雾远去的轿车,范立刚的心里肃然起敬。他想,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已经是一名部省级高级领导干部了,距离中央最高领导仅仅一步之遥。范立刚站在那里,觉得郭强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怎么就如此高人一等了呢?但还是觉得今天能够目睹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郭强的尊容,好像自己的身份也陡然间高贵起来了。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呀!只不过他借助那尊贵的位子和常人不同罢了。同样在省委大院里,每天上下班那么多人,有人不管寒冬酷暑,天天蹬着自行车,有人天天一大早便手里抓着早餐,大步奔向公共汽车站,有时挤在车门口,汽车连门都关不起来。而他们一个人空空荡荡地坐在高级轿车里,一年四季如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他们自然就不是常人了。不管怎么说,范立刚今天感到荣耀,他毕竟看到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郭强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虽然郭部长没有看见他,虽然他和郭强连一句话都没讲,也许郭强根本就不知道省委组织部有他这个借调的临时人员。但在他心里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迈进了省委组织部这幢红楼,重要的是他年轻,他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