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机关厅局干部调整了,省委组织部的干部也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变化,除了像贡世举这样的人没提拔,确实是皆大欢喜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强突然调整了,而且到省政协任副主席。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郭强的调整,是在大家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等到组织部的同志都知道这个消息时,郭强已经离开组织部了。奇怪的是,多天不见露面的贡世举,突然出现了,而且气色也好多了。前段时间,贡世举一到办公室就不露面,有人说从没见过他上厕所拉屎撒尿范立刚的消息来自何处,没人知道,但他得到可靠的消息,贡世举把他没有提拔的火发在郭部长身上。当然他也恨透了吴兴亮,他认为吴兴亮是郭部长从高校选拔来的,也是郭部长要把吴兴亮提拔起来的。现在郭部长调走了而且是调省政协当副主席,给他出了一口气。至于省委组织部长是谁,现在说法还很多,贡世举的心情好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二天早上,范立刚进了组织部红楼的大门,上了二楼,整个大楼还没有一个人,他便卖力地拖起地板,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走廊拖完了,又拖楼梯,最后拖办公室。不知何时,上班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了。看到洒扫结束了,谁也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各自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但是今天似乎人人都表现得有些异常,唐雨林一进办公室,就匆匆地出去了,吕建华一会儿进了处长室,可出来时神色很不自然,不一会儿又去了三楼。听到有人叫他,范立刚有些神经质地从椅子上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吕建华。吕建华脸色严峻,一句话也没说,范立刚跟在后面。郭部长调走了,大家都在关心谁来当组织部长。想想昨天夜里自己头脑里那些复杂的想象,他觉得太天真可笑了,所有的设想都变成了肥皂泡,化为乌有了。来到处长室门口时,他突然有些紧张害怕起来了,一种说不清的预兆笼罩在心头,他停住脚步,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刚刚拖地板时汗湿了的衬衣还没干,身上黏糊糊的。他顾不得难受,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室内传来贡处长的声音:“请进!”范立刚轻轻地推开门,见贡处长正在打电话,他右手握着听筒,朝范立刚看看,左手挥了两下,示意范立刚坐下来。他继续对着话筒在讲话。贡处长终于放下电话,瞥一眼范立刚,半天才说:“小范,坐吧!”随后继续忙他的事。这时唐雨林进来了,唐雨林看看范立刚,像是有话要说,两人莫名其妙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但范立刚感觉到唐雨林的目光怪怪的。唐雨林将手里的文稿交给贡处长,转身又离去了。贡处长看了半天文稿,才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范立刚,慢吞吞地说:“小范借到组织部快半年了吧?”范立刚不知贡处长何意,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贡处长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原来是教师吧?教师的职业不是蛮好的嘛,受人尊敬,若干年后,桃李满天下,怎么……”后面的话贡处长虽然没有说下去,范立刚已经不难估计到他要说什么了。在这一刹那,范立刚的心脏异常跳动起来,他马上开始揣摩贡处长这几句话的含义。贡处长话的意思太简单了,也太堂而皇之了,不错,他原来是中学教师,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早已是乡政府的秘书了,可贡处长却说他是教师。谁说教师的职业不好,谁说教师不受人尊敬了!范立刚突然觉得全身冒火,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尽管他并不知道贡处长原来是干什么工作的,又是从什么岗位调入省委组织部的,但他可以肯定,贡处长和他一样,从娘胎里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是一丝不挂、光着屁股的婴儿。贡处长肯定不是省委组织部生出来的怪胎,更不可能是省委组织部杂交出来的优良品种。“小范啊!省级机关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长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考察干部工作基本结束,所以……”贡处长的话又好像突然间断了电一样,范立刚睁大双眼,等着后面的话,可是贡处长今天好像先天发育不良一样,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在范立刚的印象当中,贡处长平时并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记得那次为黄学西的年龄和学历的问题,贡处长不仅黑下脸面,而且语言那样刻薄、那样尖锐。范立刚心想,贡处长啊贡处长,如果咱俩换个位置,会是什么样子?“小范同志,”贡处长提高声音说,“关于你的工作问题,部领导说了,咱们就先暂时告一段落吧……”范立刚愣住了,看看贡处长,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话又被卡住了,他不知道,贡处长左一个告一段落,右一个告一段落是什么意思,贡处长的话明显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也许是中午吃了鱼,被鱼骨头卡了喉咙!范立刚终于忍不住了,说:“贡处长,你还是把话说了吧!我怕……”范立刚本来想说“我怕你急出心脏病来”,但他突然觉得这样说有点太不礼貌了,像受到贡处长的感染一样,喉咙里也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小范,说了你千万别接受不了。”贡处长说,“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说句堂而皇之的话,叫做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时,范立刚才恍然大悟,他的心里反而很平静,好像从没有过的冷静和沉着,微微一笑,说:“贡处长,我想到了,或许多少也有思想准备。”“小范,你千万别多想,”贡处长冷笑了一声说,“中国近十亿农民过着什么生活,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大学毕业,当一名教师,有那么高的工资,应该说是非常幸运的。何况全省六七千万人口,省委组织部才一二百号人,哪能都挤到省委组织部里来呢?”听了贡处长这番话,范立刚大笑起来,是啊!贡处长的觉悟真高。贡处长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难怪贡处长盼着早点从省委组织部调出去,不过不知道贡处长为什么不要求调出省委组织部去当教师,或者当农民,而要当厅长呢?贡世举看着范立刚莫名其妙地大笑之后,他担心范立刚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神经受到了刺激,于是进一步安慰道:“你能有机会借到省委组织部那是非常幸运的,但是,据我所知,当时一定向你说清楚了,只是借用一段时间,并不是一定就调进省委组织部。不管怎么说,总算在省委组织部干了几个月,也算是一段光荣历史,辉煌过几个月,可谓见过世面了!”范立刚越来越不明白贡处长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甚至他觉得贡处长有点像街头那些卖狗皮膏药的骗子,用当今最时髦的话来说,叫“忽悠”。贡处长就像那个《卖拐》小品一样,竭尽忽悠之能事。不管怎么说,范立刚还是把此事与他在黄学西的考察材料上得罪了贡处长的事联系在一起了。在这一瞬间,他回忆起当时天臾县委组织部给他开介绍信时,武部长说省委组织部的通知是借调,也就是说先借后调,而今,贡处长已经说得很明确,所谓的告一段落,实际上是结束了借用,不存在调的意思了。范立刚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马上结束这段光荣的历史,让自己的生活告一段落,权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多少美好的东西消失和毁灭了,世界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生活还在继续着。然而生活中的每个人却在不断地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生活永远都是美好的,人的痛苦却又时时在发生……是啊!正如贡处长说的那样,全省六七千万人口怎么可能都挤进省委组织部呢?这样一想,范立刚的心里也就豁然开朗了许多。“至于天臾县委组织部那里,”贡处长又说,“我会打电话向他们说清楚的。不要再三心二意的了,把教师当好,前途同样是光明的。”范立刚一愣,难道贡处长把他又调回二中当教师了?如果贡处长真的又把他还原给二中当老师,那贡处长管得也太多,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那贡处长这个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的权力范围扩大、延伸得也太惊人了。范立刚的目光死死盯在贡处长身上,不知为何,贡世举却避开范立刚。范立刚到底是怎么离开贡处长办公室的,他已经没有一点记忆了,回到办公室时,范立刚有些坐立不安,好像同志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是啊!你现在算什么?什么也不是!本来自己在省委组织部就低人一等,省委组织部的等级比任何单位都界限分明。部长是省委常委,位高权重,在全省干部心中是赫赫威名的角色;副部长虽名气不小,可得在部长授意下工作,必须听部长的指挥;而那些处长们从另一个层面讲,却又是一些实权派人物,领导们日理万机,而干部选拔、考察上的具体工作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就像贡处长那样,他不仅管着十多个工作人员,而且掌握着考察干部的权力,一个干部怎么考察,群众测评什么结果,考察材料如何写,部长们是不可能去过问的,因此处长们也就成了一个特殊人物了;副处长以下的都是具体工作人员,他们是组织部的最基层群众,他们好比是皇宫的太监,只有离开组织部,到市县,或者到其他部门,他们的地位才发生变化。而范立刚呢?在借调阶段,只是省委组织部的等外公民,只有从借到调进组织部,才能成为最基本的群众。现在,这个机会没有了,只要迈出省委组织部的大门,他再也不可能跨入这幢大楼的大门了。范立刚呆呆地坐在机关干部处办公室的那个临时座位上。自从贡处长和他谈过话之后,他突然间有些魂不附体似的,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即离开省委组织部。但是却又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是告别,还是永别?是高兴,还是悲伤?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留恋唐雨林。他到省委组织部之后,一直是跟着唐雨林外出考察干部的,他不仅向唐雨林学到了许多考察干部的经验,甚至和他产生了一定的感情。他想,唐雨林一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他似乎也感觉到唐雨林有话要对他说,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他不肯马上离去的原因吧!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快下班时,唐雨林才风风火火地进了办公室,这时正好办公室没别的人,唐雨林悄悄地来到他身边,低声说:“立刚,你还不走?走吧,在省委大门外左边人行道上等我。”范立刚点点头,深情地看看唐雨林,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又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范立刚准备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可是又一想,自己在这个办公室里一无所有,但是他还是打开抽屉,把那几本《组织工作研究》杂志和两份干部考察材料的范文理了理,轻轻地把抽屉推进去,又用钥匙锁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钥匙掉到地上了,他拿起钥匙,重新将钥匙****抽屉的锁里,拿起公文包,怀着依恋不舍的情感,最后看一眼这间办公室,迈着沉重的脚步,踏着楼梯,往楼下走去。出了省委大门,范立刚站在雄伟壮观的省委大门前,顿时,当初报到时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时,他是何等的激动和兴奋,怀抱着远大抱负和对未来的憧憬,将自己的前程描绘得如诗如画,然而,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觉得自己突然间由一个制高点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所有的理想和冲动顷刻间都化为泡影。回到天臾,回到乡里,并没有什么,继续当他的秘书,也照样吃香喝辣的。用贡处长的话来说,中国十多亿人口,都能像他这样生活着已经很不错了,比起十亿农民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了。可当他转念一想,当初他被借调到省委组织部时,有多少亲朋好友、同事,甚至包括县委组织部的那些人,既羡慕他,又多少带点嫉妒。现在他突然回去了,他怎么向这些人解释?不用说,谁都会想到,是不是他在省委组织部这段时间出了什么问题范立刚在省委大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虽然下班高峰期已过,但是从省委大院里走出来的人仍然不断,他觉得这些人太傲慢、太自信了。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出了大门,范立刚才急忙向左边躲过去,心情越发沮丧起来,悔不该为了一时的痛快,惹怒了贡处长。其实细细想想,黄学西到底哪年出生,到底是高中毕业还是初中毕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就是说黄学西刚出生的,才三岁,或者说黄学西是博士毕业,黄学西由副厅提拔为正厅,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黄学西真的掐了阿秀的,他就是嫖娼了,省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都不管,岂是他范立刚能管得了的。“立刚!”听到叫声,范立刚忙回过头,原来是唐雨林,范立刚停住了脚步,向前来的唐雨林苦笑了一下。唐雨林伸出手,范立刚一把抓住唐雨林的手,唐雨林用力地握着,半天才说:“立刚,我真的没想到……”范立刚只觉得心头一热,委屈的泪水蓄满了眼眶,过了一会儿,才强忍着痛苦,一边用力握着唐雨林的手一边低声说:“唐处长,谢谢你……”唐雨林轻轻地在范立刚的肩上拍了拍,说:“你呀,你还不了解省委组织部,你太耿直了,吃一堑长一智吧!记住这句话,‘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能封侯’。谁掌权谁都希望用那些听话的人,接受教训啊!”范立刚无奈地点点头,他知道,唐雨林是真心对他好,是真诚地劝告他,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教训再深刻,省委组织部是不可能调进去的了!也许这个遗憾只有带进火葬场去了。“你打算什么时间回去?”唐雨林问,“我到时来送你。”范立刚不敢再看唐雨林,他害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会滚出眼眶,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朝唐雨林摆摆手,他从内心不希望让唐雨林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管怎么样,在省委组织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能有唐雨林这样的领导,已经足够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一阵痛苦之后,范立刚反而平静下来了,当初得到自己借调省委组织部的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今天把他退回去的消息来得更快,更让他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想到王怡娟,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可是他又想,她是自己什么人?王怡娟如今已经是堂堂的副厅长,自己已经不是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她还会那么热情,那么虚伪地对待他吗?前段时间的交往,她是否当做逢场作戏,是否带着功利性的,他当然无法去证实。想到王怡娟,范立刚自然又想到华祖莹,和祖莹的相识,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奇迹,可是总也是带着几分意外和特别的缘分,现在自己要离开省委组织部,那就意味着要离开她。回到乡里,他还是一个小秘书,他就不可能再到省城来,也不可能再到宏门大酒店来,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范立刚决定,对谁也不去打招呼,只当自己是一粒尘埃,从省城消失掉算了。“咚咚咚!”有人敲门了。范立刚如梦如幻,没有听到敲门声。直到外面的敲门声更大了,而且传来叫声:“范立刚,小范……”范立刚像从梦中醒来,急忙开了门,原来是武智华。武智华站在门口,看了范立刚一眼,说:“小范,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要伤心,回去就回去吧,我给天臾县委组织部打个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对你作适当的安排。”“武部长,”范立刚觉得自己已经还原了白塘乡秘书的身份,而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他们在省委组织部的同事,而是和他有着很大差距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其实,范立刚在乡里时,和武智华并不十分熟悉,记得他调去乡里时,在县委组织部开介绍信时见到过武智华一眼,他们真正熟悉的,还是范立刚借调省委组织部时,那天范立刚去县委组织部开介绍信时,是武智华接待了他,还和他谈了一会儿话。当时,武智华并不是以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身份谈道理,而是很亲切,谈话很随便,还特地介绍了自己,让范立刚有什么事一定找他,给范立刚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当武智华调到省委组织部之后,范立刚有些恍然大悟,当时武智华也许已经知道自己不久就要调到省委组织部,和范立刚成为同事。“武部长,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范立刚苦笑着说。“小范,这种事只是某个掌权的人一句话,没有什么为什么。”武智华说,“不过,小范,我倒是听说你惹怒了贡处长。”“是啊!莫名其妙。”范立刚说,“贡世举这个人啊,不配当机关干部处长,对我就算他看不顺眼,可人家吴兴亮提拔副部长关他什么事,好像是从他手里抢了副部长似的!”武智华尴尬地笑笑,轻轻地在范立刚的肩膀上拍了拍。“贡处长打击也不小啊!”武智华说,“组织部这次提了那么多人,却偏偏没有他的份儿,他的心里当然不是个滋味。”“他恨郭部长,郭部长现在调走了,看他能提拔什么职务!”“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尽快吧!”范立刚说,“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可回去如何面对那么多同事,面对我的家人?”“不要想得那么多,”武智华说,“面对现实吧!”范立刚这个临时借用的小人物从省委组织部这幢红楼里消失了,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也没有人去关心他。组织部的红楼仍然伫立在省委大院里,那些人还在没完没了地忙碌着。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办公室秘书小卜来到贡世举办公室,贡世举一怔,一丝侥幸飞上心头,他甚至希望领导打破组织部提拔干部的规矩,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馅饼,落到他的嘴里。贡世举换出一副笑脸,给小卜让坐。“贡处长,”小卜说,“驼副部长让我来告诉你,让范立刚到他办公室去一下。”贡世举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乌云,愣了半天,才说:“范立刚,驼副部长找他干什么?”“我不知道。”小卜说,“驼副部长只让我来通知,没告诉我找他什么事,贡处长,我通知到了,你马上转告范立刚,驼副部长在等着呢!”小卜说完,转身离去了,贡世举泥塑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卜的背影,一时显得慌乱起来。让范立刚回去是他的主张,也是他谈的话。说实话,贡世举这样做,他并没有考虑过什么后果。或者说虽然对范立刚因为黄学西的考察而借题发挥,他多少是把范立刚作为出气筒和替罪羊的。他对谁心中不满,是吴兴亮吗?吴兴亮才调来组织部几天,过去他们不认识,是一张白纸,无怨无仇,说到底,是因为吴兴亮提拔为副部长了。那是对郭部长有意见吗?他对郭部长又是为什么?郭部长曾经是他心目中最尊敬的领导,他的机关干部处长就是郭部长力排众议,提拔起来的。四年前,贡世举在基层组织处副处长的位置上干了三年,无论是从他的资历、学历还是工作能力上来说,能提拔为机关干部处长,谁都没想到。只是因为郭部长带他去云南一趟,后来就提拔让他出任机关干部处长。因为郭部长从高校调来了吴兴亮,又提拔吴兴亮为副部长,贡世举把郭部长对他的好处都抛到脑后了。这次那么多处长都提拔了,却没有他的份儿,贡世举对郭部长由不满而发展到恨。贡世举以为,他并非小人之心,无论谁对他有过多少好处,一旦惹怒了他,他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去置他于死地。所以,贡世举趁着郭强刚调走,新部长还没到任的情况下,灵机一动,先拿范立刚开刀,杀一杀心中的怒火。当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时,他原本准备含而糊之地糊弄一下驼副部长的,可他知道,驼铭这个人过于精明,很难糊弄过去的。于是借口去看望副部长葛恒耕,编了一大篇假话,把葛恒耕忽悠住了。葛恒耕虽然也是副部长,年龄已经过了五十八岁,身体又不好,只分管研究室,而且,按照过去的惯例,省委组织的副部长到这个年龄都将去省人大任一届内务委员会主任。贡世举有了葛恒耕的上方宝剑,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把范立刚打发了。贡世举以为像范立刚这样一个借用的小人物,只要把他糊弄走了,不会有人过问他的。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驼副部长会找范立刚。现在,范立刚被他打发走了,他怎么向驼副部长解释这件事呢?至于范立刚在省委组织部的社会关系,贡世举并不重视,凭他对范立刚的了解,虽然有人议论,说范立刚是刚调来的吴兴亮推荐的,可是贡世举翻了吴兴亮的档案,看不出任何他和范立刚有什么关系的迹象。再说了,现在郭部长调走了,贡世举跟本没有把吴兴亮放在眼里。如果范立刚真的是靠吴兴亮的关系进组织部的,那么他就更要拿范立刚杀杀气,让吴兴亮知道他贡世举的厉害。他也想过,万一吴兴亮真的找他过问范立刚的事,他会把责任全部推给葛恒耕,自己死活不认账,吴兴亮也拿他没办法,更没有办法对付葛恒耕。可是,现在找范立刚的不是吴兴亮,而是驼铭。驼铭是常务副部长,而且是分管机关干部处的部领导,在省委组织部,无论哪一个处级干部,都很尊重驼铭,换言之,驼铭在大家心目中也是最有威信的。此刻,贡世举多少有些担心,他知道驼铭这个人是很难糊弄的。不过,贡世举又在竭力安慰自己,他断定,驼铭和范立刚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驼铭也是通知他让范立刚回去的事。这样一想,贡世举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本打算给驼铭打个电话,觉得还是亲自去一下,于是,出了门,大步上了三楼。驼铭的办公室和部长办公室门靠门,部长办公室的排次也说明驼铭的重要位置。他在副部长中排在所有副部长之首,其他几位副部长依次而排。最边上的是吴兴亮,吴兴亮的办公室在上楼梯的第一个门,也是部长办公室最后一间。贡世举上了楼梯,首先经过吴兴亮的办公室。当他经过吴兴亮的办公室时,见吴兴亮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发现驼铭站在吴兴亮对面,两个人正在谈话。贡世举犹豫起来了,便停住了脚步。正在这时,驼铭发现了贡世举,便大声说:“老贡,你来得正好,进来!”贡世举愣住了,虽然心里慌张起来,但还是进了吴兴亮的办公室,他的目光落在驼铭身上,却不停地用余光扫着吴兴亮。“老贡有事啊?”吴兴亮说。贡世举显得有几分尴尬,那种表情有点啼笑皆非,像是没听到吴兴亮的话。“老贡啊,给你说个事,前段时间你们处里忙,这阵子忙过了,市县干部处想借用一下范立刚。”驼铭说。“谁?”贡世举睁大灰暗的双眼,当他的目光刚接触到驼铭时,便立即躲开了。尽管小卜刚才通知他了,说驼副部长找范立刚,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市县干部处会借用范立刚,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奇怪的变化。“怎么啦,老贡?”驼铭看着贡世举那反常的样子,“病了?”“没,没有。”“我让小卜去通知你,怎么你没接到通知?”“驼副部长,范立刚……他……”贡世举语无伦次起来了。“小范怎么了?”“我们处里的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范立刚说他的乡里又很忙,所以……”“什么意思,老贡,我没听清楚。”驼铭目光停留在贡世举身上,“我这个人不喜欢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什么意思,说明白点。”“他已经回去了!”“回去干什么?”“工作结束了,他在这里又没有具体工作了。”“还来吗?”贡世举摇摇头,急忙躲开驼铭那火辣辣的目光。“是你的决定?”“不,我……我请示了葛副部长。”“老贡啊老贡!”驼铭拉长了脸,瞪着双眼,“你也是省委组织部的老同志,还是机关干部处长,你知不知道组织原则?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是分管机关干部处的副部长,这样的事你居然连我一个招呼也不打,你的权力也太大了吧!”贡世举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嘟哝道:“一个乡里的秘书,什么重要人物,回去就回去吧!想借用人,那还不容易嘛!”“贡世举!”驼铭脸色变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贡世举,大声说,“你在和谁说话,你以为领导不知道啊?我们给你留着面子,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事,以为领导都不知道?”“老贡啊!”吴兴亮说,“我们知道你对职务看得很重,对其他同志的提拔有意见,可是你是机关干部处长,不能看不得其他同志的职务调整。”“老贡,解铃还需系玲人。”驼铭严肃起来了,声音缓和了些,“范立刚是你让他走的,现在还必须由你去把他找回来,你的其他问题,以后处理。”贡世举的脸色由青变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吴兴亮的办公室出来的,他踏着楼梯时,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到了办公室门口,推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差点跌倒在地,正巧唐雨林在他身后,一把拉住了他。“贡处长,你病了?”唐雨林说。“老唐,雨林同志……”贡世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红红的,泪水终于冲出眼眶。“贡处长,怎么了?”唐雨林说,“贡处长,你也别太认真了,迟一天早一天,那是不成问题的。”“雨林,我……我……唉!”贡世举吞吞吐吐地说,“雨林,你帮帮我,我……”“到底怎么了?”唐雨林蹲在贡世举面前,“你说,拉着他的手,什么事,我一定帮你。”“范立刚厉害啊!我太小看他了。”贡世举终于抬起头,靠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走了没有?”“你说的是小范?”“是。”“不知道。”唐雨林睁大双眼,“也许还没有……”没等贡世举说话,唐雨林又说:“怎么,把小范退回去驼副部长不知道?”“你去,看看他走了没有,如果没走,让他回来,如果走了,你立即去他那里,我想办法给你弄辆车子,把他带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雨林,你就别问了,现在就去,随时和我联系。”唐雨林本想再安慰安慰贡世举几句的,可贡世举对范立刚的事如此着急,看了看表,不过才十点多钟,便匆匆跑下楼,到了省委大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很快来到范立刚的住处。唐雨林连一口气都没喘,举起拳头,不停地敲起门来,半天也不见动静,于是他便大声叫了起来:“范立刚,范立刚!”室内没有一点动静,任凭唐雨林不停地敲着门,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唐雨林叹了口气,正要转身,门突然开了,范立刚像从睡梦中刚刚醒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门口这位不速之客。“立刚,你果真没有走啊!”唐雨林兴奋起来了,一把拉着范立刚,“走,快,快随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