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由省委组织部的红楼静静地伫立在省委大院里,几十年沧桑,它的颜色依然与众不同。不久,机关事务管理局又再一次重新粉刷,土红色更加鲜艳了。但没有多久,有人传出消息,说组织部的四层红楼不够用,要求机关事务管理局在上面再加一层,这几天就有工程人员勘测测量。范立刚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儿不大相信,当初葛恒耕死后风水先生提议过这个方案,大家认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现在真的要加盖一层,到底是什么原因?全省十一个市的换届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何时召开代表大会,得先选代表,可安排代表又必须在确定领导的基础上才能进行。从炎热的盛夏到凉爽的秋天,转眼又进入冰天雪地的寒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这天,天空飘起细细的雪花,雪花落在组织部的红楼上,形成美丽的图案,瞬间就消失了。范立刚一进办公室,就脱去外衣,匆匆去了驼副部长办公室。驼铭说:“立刚,后天省委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干部。有关市县干部的材料由你负责认真审核,以便常委提出问题。”十二月十八日一大早,范立刚就赶到办公室了,全处的同志都到了,依然是在办公室待命。接着郝部长来了,驼铭也到了,郝国渠说了声我先走了,你们马上过来。范立刚上了驼铭的车,三分钟就来到省委书记楼,他们来到常委会议室,室内灯光通明,桌椅一尘不染,中间是一张大大的椭圆形的淡黄色会议桌,周围可容纳二十多人的高靠背软垫坐椅上套着洁白的纱套,四周靠墙一排长桌,地上铺着猩红色地毯。范立刚跟在驼铭身后,手里提着一捆材料,进屋后把材料放到后排的桌子上。这时侯书记和郝部长一边低声讲话一边走来了。服务员端着消毒盘,把一个个茶杯放到桌子上。侯向把他的公文包放到会议桌正中的位置上,常委们陆续进来了。大家依次而坐,这时范立刚才发觉,侯向的左边坐着省长蒋习宁,右边是省委两位副书记。然后常委们依次坐下。范立刚拿着材料从侯书记、蒋省长发过去。室内鸦雀无声,个个都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名单,又过了一会儿,侯向抬起头,环视一下会场,说:“各位,我们现在开会。”他停了一会儿,慢慢地翻动着面前的名单,接着说:“今天的省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干部,全省十一个市明年都要换届,目前,准备工作正在进行,现在重要的是干部问题。半年多时间里,我们省委领导和省委组织部广泛听取省四套班子领导意见,并且深入到各市接触了四套班子的领导,省委组织部又进行了全面的考察,经过反复酝酿,提出了具体方案。现在大家拿到的干部调整名单,是省委组织部提交常委会讨论的名单,大家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现在请组织部汇报。”范立刚按照印好的常委会会议记录的格式,填空式地把时间、地点、出席人、主持人、列席人一一填好,这才抬起头,朝那些常委们看去,个个衣冠楚楚、表情严肃。他们此时的心情和表情任你有多高才能的天才家也很难判断出其中的奥妙。唯有省委书记侯向是与众不同的,他坦然而自若、高傲而自信,甚至他那显得高尚而富有涵养的脸谱和分布在全省未来十一个市的书记、市长们的脸谱是一致的。而组织部长郝国渠尤其显得另外一种含蓄而隐晦,他坐在常委们中间,却很不自在。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在这样的场合,除了省委书记,他是最具有权威的一个人,他手中抓着一大把名单,就等于抓着这两三百人的命运,他的一票仅次于侯向。不,此时在座的常委们若是举手表决时,他却又无权举起那双高贵的手。他还不是省委常委,在中间就坐的十三个人里,唯有他不具备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见他拿着材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立即就把材料放到桌子上。他没有抬头,刚说了一个字,觉得喉咙沙哑了,急忙喝了口水。侯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了,把目光从郝国渠移向常委们,微微一笑说:“请大家认真看一下组织部的这个方案,我觉得这是一个最成熟、最全面的方案。”郝国渠趁势喝了两口水,再次清了清喉咙,他只要在官场上说话,从来就慢条斯理的,现在他把节奏放得更慢了,特别是这开场白,斟酌着每一个措词,讲着前一句,琢磨着后一句。绕了半天,才开始一个市一个市地读着每人名单,从某人的姓名、性别、出身年月开始到原任职务,最后才托出拟调整的方案。每一个人介绍结束后,又停顿了很久一段时间,这当然是让常委们思考的了。这种进展速度很慢。一个市总共有二十多人,时而会有人发表一番议论,往往都是侯向说:“人无完人嘛,我们要一分为二来看待干部嘛!”大家才又恢复那极富涵养的随和而空洞的面孔。谁也没有预料的是下午临下班时,研究到第六个市的干部时,原方案的市委书记也是侯向拍板的,在郝国渠介绍之前,侯向说:“关于梅州市委书记人选问题,原方案的魏齐同志暂时放一放,省纪委有些情况正在调查之中,关于魏齐的问题和工作,下次常委专门安排时间讨论。所以,梅州市委书记建议由西臾市委副书记江彪同志担任。因为魏齐的问题是刚刚才发生的,所以还没来得及和组织部碰头。”常委们有的抬起头,看看侯向又看看郝国渠,他们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不同程度地发生难以察觉的变化。郝国渠愣了一会儿,站起来向范立刚招招手,范立刚大步跑过去,郝国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范立刚立即转身回到座位上,迅速地找到江彪的考察材料,看了好一会儿,送给郝部长。只听郝国渠说:“各位书记、各位常委,关于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书记的问题,由于省委组织部会前没有接到通知……”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严肃的会场发出几声低低的声音,侯向瞥了郝国渠一眼,目光有些怪异,随后又向抬头的常委们微微地一笑。郝国渠又说:“大家知道市委书记一职,在全省那么多领导干部中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再按照中央任用干部的规定,请大家再研究,江彪同志从县委书记到副市长到市委副书记还不到两年时间,现在突然任市委书记……”他没有说下去,手里拿着材料,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这时省长蒋习宇摘下眼镜说:“关于梅州市委书记的人选问题,魏齐暂不讨论任职,我完全同意,说明我们省委对任用领导干部坚持原则,态度鲜明,以后问题搞清了,没有问题也不会影响使用的。我想组织部的意见应该考虑,我们一向都是注重领导干部在下一个职务任职时间的,何况一个干部破例提拔了,对其他人也会有连锁反应的。”侯向说:“关于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书记一事,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虽然江彪从县委书记到副市长、市委副书记不到两年,但是他担任县委书记时间较长,又是一位出色的县委书记,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是我们省委组织部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培养的,所以尽快给他压担子,也是锻炼培养干部的重要途径。”常委们大都抬起头了,但那一张张脸,仍然严肃、随和,让人很难看出其中的倾向性。蒋习宇双手按按桌子,充满官场智慧地微微一笑,说:“是不是请组织部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们的方案来。”侯向看看蒋习宇,显得极富于涵养而又民主地说:“郝部长,请你们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们组织部的方案来,时间二十分钟。好,我们大家休会!”郝国渠昂着头朝驼铭走来,他似乎觉得全身轻松起来,他没有朝常委们看一眼,目光平视,心里觉得今天才真正像一个省委组织部长。驼铭和范立刚站起来了,三人相互看了看,跟着郝国渠出了常委会议室。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门正开着,郝国渠进去了,驼铭和范立刚也跟着进去了。郝国渠笑笑说:现在我们不管是谁的意见,“我们商量一下,只讨论江彪是否符合市委书记的条件。”驼铭和范立刚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范立刚心里觉得郝部长今天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有些陌生。他甚至为他捏着一把汗,毕竟他当省委组织部长已经一年多了,省委常委还没任下来,如果这时和省委书记侯向意见不一致了,那这省委常委还能当上吗?但却又感到郝部长的意见是非常正确的,固然这不能算临时动议干部,但是要选拔市委书记,那是无论如何也排不到江彪的。难道西臾的干部都超群出众吗?就在刚才最后蒋省长发言时,范立刚粗略计算了一下,这次调整的九个市市委书记有三个是西臾人,原有的两个市中有一个,这样十一个市委书记居然有四个是西臾的,而市长也有三人是西臾的,至于市委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正副主任、政协正副主席有15%之多是西臾干部。他不知道郝部长和驼副部长是否发现了这个秘密。郝国渠沉默了一会儿,对驼铭说:“老驼,怎么不说话呀!你得有个态度,还有小范,现在我们三个人就代表省委组织部,必须形成一个意见。”他看看表说:“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驼铭摸了摸后脑勺说:“郝部长,我支持你的意见。你是正确的,梅州的市长刘光勇可以接替市委书记嘛,人家在市长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工作干得很出色,为什么不能当市委书记呢!”郝国渠问:“那市长呢,江彪不能当市委书记,就能当市长了?”驼铭说:“再选他人。”范立刚红着脸说:“郝部长、驼副部长,这样的干部本不该我发言的,也轮不到我发言,但是时间紧迫,我有一点看法,不正确的请二位部长批评。”郝国渠和驼铭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在范立刚身上了。郝国渠说:“小范,你说,没关系。”范立刚说:“我想现在最好的办法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江彪任市委副书记主持工作,缓兵一步,而且是省委组织部讨论的意见。”这时郝国渠和驼铭对视了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说:“这个办法好,也只能是这个办法。”郝国渠看看表又说:“还有五分钟,大家看看,形成决议好不好?”驼铭说:“我同意!”郝国渠看看范立刚说:“你呢,小范?”范立刚说:“郝部长,轮不到我表态。”郝国渠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又不是常委会,只有我们三人,你有三分之一的表决权!”范立刚笑了笑说:“我也同意。”三个人出了会议室,向常委会议室走去。常委们各就各位,驼铭和范立刚坐在后面,不知谁把窗子开了一小半,外面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吹,侯向看了看窗子,范立刚急忙跑过去把窗子关好,只留下一条缝。侯向看看大家,说:“现在继续开会。同志们,我们的常委会开得很好,大家充分发扬民主,研究干部,就是要听取大家的意见,说明我们常委班子是团结的、民主的。刚才关于梅州市委书记的问题,由于特殊情况,临时请组织部拿出方案,我想请省委组织部根据省委的意见,结合实际情况提出你们的意见,再交常委讨论。现在请郝部长发言。”郝国渠手里拿着江彪的考察材料,反复看了看,说:“各位书记、各位常委,刚才常委在讨论梅州市委书记时遇到了特殊情况,常委会休会二十分钟,让我们组织部拿出方案,随后,我们进行了认真讨论,全面考虑,我现在把江彪同志的情况再给大家回报一下。”侯向看看郝国渠,显得有些不耐烦,郝国渠仍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念着江彪的简历。最后他放下手里的材料,说:“我们认为江彪同志在市级领导岗位任职时间比较短,而且没有独立统帅全市工作的经历,所以我们的意见是:江彪同志任梅州市委副书记,主持工作。”侯向瞥一眼郝国渠,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和隐晦。蒋习宇先是微微地点点头,后又轻轻地摇摇头。几位副书记和常委们也同时相互看看。这样沉默了好久,室内静得有些让人恐惧,空气稀薄得让人感到有些窒息,范立刚第一次见到这种让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场面,轻轻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余光扫到了驼铭,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知过了多久,侯向又发言了:“关于江彪任梅州市委书记一事,我并不是一定坚持我的意见,而且组织部的意见也基本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这样决定了吧!请各位表态。”蒋习宇说:“我同意组织部的意见!”两位副书记同时说:“同意!”其余几位常委都说:“同意!”这时范立刚看看驼铭,驼铭迅速把目光移开。范立刚在记录时,在省委常委结论一栏里犹豫了片刻。通常情况下,在这种时候,是要全体常委进行表决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侯书记没进行这样的程序。下班时间已经早过了,常委会继续休会,大家去宾馆就餐,晚上七点三十分继续开会。这时,这群决定莫由省六百多万人民命运的头头们,陡然间换了一副面孔,侃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迈着四方步子,出了常委会议室,把刚才那些纷争和不快全都装进满腹脂肪的肚皮里了。每个秘书上前接过领导的公文包,拉开车门,一辆辆轿车按照职务高低排着队缓缓朝省委大门驶去。郝国渠等到最后,和驼铭、范立刚一同下楼,卜言羽迎上来接过郝国渠的公文包,他正要上车时说:“老驼、小范,我们去培训中心吃晚饭!”说着钻进奥迪轿车。卜言羽接通了培训中心经理的电话,让他们马上准备一桌晚餐。到了培训中心,郝部长一行进了大厅,女经理肖晖说:“菜都准备好了,莫艳餐厅,郝部长、驼副部长!”她动作灵敏、笑容可掬,转身就来到郝部长身边,引导大家往莫艳餐厅走去。六人坐定后,郝国渠看看表,说:“肖晖,拿两瓶啤酒来,大家少喝点,晚上还要开会。”说着就笑了笑,“也算是压压惊吧!”啤酒是苦涩的,晚餐是无味的,郝国渠虽然竭力显得很有涵养的样子,但不时地走神儿,目光或而阴晦而可怕。大概范立刚和驼铭都在想,不知晚上的会还会发生什么样僵持局面。这些常委们平日相互间都彬彬有礼,内心却隐藏着很深的杀机。过去大家一直认为侯向在省委当中是相当有权威的,今天,郝国渠第一个跳出来没有支持他的意见,而蒋习宇则进一步公然反对侯向。当然在省委常委当中,也只有蒋习宇能够和他抗衡的。但是这党政一把手多年来合作一直是很默契的,也许那只是一种表象,常委们之间各有各有的企图。联想到最近社会传说侯向的工作变动,而且传说有很多种,有的说要到上面去,有的说要到省人大去,为此侯向在一次市委书记、市长、机关厅局长会议上十分含蓄地进行辟谣,表示中央已经暗示过,他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再干一届。郝国渠连喝两杯啤酒,就在他还要喝的时候,驼铭阻止道:“郝部长,不要喝了吧,马上就要去开会了。”大家这才匆匆吃了饭,赶去省委书记楼。常委会议室里温暖如春,室外寒风呼啸,常委们各就各位,个个红光满面,满腹脂肪的肚皮又微微隆起了点。侯向展开八字浓眉,露出温和的笑意,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又说了一番开场白,郝国渠就开始汇报了。常委们这才个个低下头,仔细琢磨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识的名单。会议一直开到十点,近二百多人的任免总算原则上通过了;除了江彪之外,又有五名副市级干部被“暂时放一放”而搁浅了。范立刚一直捏着一把汗,他关心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幸好侯向没有提出疑义,被搁浅的几个人又都是郝国渠方案的人。省委书记要否定,自有他的理由,范立刚的心里越来越有些糊涂了,这个方案是经过侯书记多次审查的,为什么却又要在常委会上否定了呢?而这几个人又正是郝部长所关心的人。不管怎么说,范立刚还是觉得郝国渠在江彪问题上的分歧惹了侯书记。最后,侯向强调说:“省委对十一个市的干部调整已经省委常委讨论了,在这里重申组织纪律,严格执行保密制度,任何人都不得对外尤其是向当事人泄露常委会议情况,组织部尽快拟文,省委组织谈话问题,另行分工。”会议终于结束了,回到家里,玲玲已经睡了,范立刚坐在客厅里,打开落地灯,细细翻着名单。周一桂任东臾市委副书记,满足了他的心愿;冯家林任乌城市副市长;周廉成任东臾市委副书记;李大生任乌城市委副书记,林斌任南刚市委常委、副市长;龚喜辉任南刚市南塘县委书记;成士祥任梅州市委副书记;丁兰任梅州市委常委、海滩县委书记;侍登仁出任东臾市副市长;缪玲关心的那个常务副县长章平津任县委书记;玲玲所在的省文化厅邹厅长打招呼的惠兴调须臾县任县委书记;西臾地区粮食局长肖道光出任西臾市副市长。现在他总算轻松一些了,原来掌着大权的人,却也是提心吊胆,胆战心惊,活着真的太累了。现在他又想到李晓峰了,他想趁周廉成在市委组织部长还兼着的时候帮李晓峰一下,让李晓峰出任东臾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在这一瞬间,他看看表,尽管已经十点多了,还是给周廉成打电话,电话通了,他说:“喂,周部长吗?我是范立刚啊!”“哟,范处长,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哎,参加了整整一天又一个晚上的省委常委会,真是紧张,刚刚回来!”“啊……啊……”周廉成突然含糊起来,“顾处长怎么样了?”“好些了。”范立刚不知周廉成为何一下子岔到顾彪上了,马上说:“他还没上班,要不然也轮不到我参加常委会。”“你作记录了?”“对。”范立刚希望对方能够主动问他关于他的问题,然而周廉成却欲言又止,范立刚说:“换届工作主要是省管干部的调整。”“你对我们很关心……”“你那是自然的事……”范立刚只能这样,如同打哑语一样,他不能太明说了,这样含含糊糊地,也只有对方自己才能知道其含意。“哈哈,感谢你呀!”“哎,周部长,你现在的位置还兼着,但时间也不会太长,”范立刚停了一会儿又说:“周部长,李晓峰怎么样?”“不错,怎么了?范处长的意思是……”“我通过前两次接触,觉得这人很不错,你对他有考虑吗?”“总要考虑的,也算是市委组织部老科长了。”“你觉得他当你的副手怎么样?”“这个……范处长的意思是?”“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过我觉得我们组织部也应该从本部门提一些工作熟悉的同志当领导,不能总是从外面调。”“对,对,对,你说得有道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已经十一点了。躺到**,范立刚的头脑兴奋极了,一时难以入睡,往事一件一件地在脑海里翻腾着。省委常委会议后,隔了两天,就通知干部谈话了,侯向依然谈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个一把手。市长和人大主任只是通气,要按法律程序召开人代会选举。蒋习宇负责市委常委、副市长的谈话,另外两位副书记分别负责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的谈话和通气。人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下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出现了。侯向在和江彪谈话时,说江彪出任梅州市委书记,江彪当然千恩万谢,喜上眉梢,可是去组织部时郝国渠却说是副书记主持工作,江彪当时就变了脸色,回过头来找侯书记,侯书记却说这是省委常委讨论的意见,哪岂是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再说了,我是省委书记。随后侯向就给郝国渠打电话,郝国渠说当时常委会上休会之后省委组织部重新拿出的方案是副书记主持工作,随后大家都表态同意了。两人各执一词,最后让郝国渠带上常委会议记录,找来蒋习宇,侯、蒋、郝三人翻开会议记录,会议记录记的是副书记主持工作。侯向气得脸色铁青,大声问这会议记录是谁记的。此时身为省委书记的侯向从没想到省委组织部长居然不听省委书记的。他感觉到郝国渠的危险性,又感觉到自己至高权力的动摇性,连一向配合默契的蒋习宇也在这次常委会上开始和他站在对峙的立场上了。这时侯向的脸色异常难堪,苍白而灰黄,三个人僵持了许久,侯向才说出冰冷的一句话:“这事摆摆再说吧!”蒋习宇看看郝国渠说:“走吧!”一场纷争如同扑不灭的火焰,暂时盖下去了。这个消息当天就不胫而走了,省级机关、市级机关越传越广,以致变了样,各种版本都有。有的说省委常委讨论干部时吵了起来;有人说侯书记和组织部长郝国渠还动了手;有人就说郝国渠的胆子也太大了,省委常委还没到手就忘恩负义,造侯向的反了;有人说郝国渠掌握了江彪受贿的事实。无论怎么说,江彪还是副书记主持工作。侍登仁如愿以偿,拉着朱承庆来到省城,范立刚接到电话,就给华祖莹打了电话。一见面,侍登仁激动得眉飞色舞,握着范立刚的手说:“老朱啊,没想到你那个乡政府是块风水宝地,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们县里出了范处长这样的人物,真是令人高兴的事啊!”“侍书记,我告诉你,立刚当年是县二中的语文老师,是我发现的人才,跑了县委组织部好多次,才把他调到我们乡里当秘书的。”“是啊,老朱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呀!”大家入座之后,华祖莹把范立刚叫了出去,到了办公室,华祖莹取出手机,说:“立刚,那天的几个人,我一直怀疑他们,后来趁他们散席时,偷拍了照片。”华祖莹说着翻着手机,随后把手机递到范立刚手里,范立刚一看,这是一张侧面的照片,照片上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省残联的那个黑牙齿的纪检组长汪永、贡世举,身边的两个女子正是残联的小张和小李,跟在后面的像是耿成长。范立刚没说话,把手机还给华祖莹,过了一会儿说:“发现什么可疑了吗?”华祖莹摇摇头,说:“我去过一次,又让服务员留心他们都讲些什么,但只要有人进去,他们似乎都很谨慎。”“好,谢谢你,祖莹,你先去忙吧!”范立刚回到席间,急忙招呼大家坐下,斟好酒,侍登仁刚讲完祝酒词,包间的门开了。周一兰微笑着出现在门口。“来来来,周主任。”范立刚站起来握着周一兰的手,“这两位是我的父母官,侍副市长原来是天臾县县委书记,周副书记的好朋友,这位是我当年的乡党委书记,现在是天臾县副县长朱承庆同志。”大家握手时,范立刚又说:“周一兰同志是驻省办事处主任,东臾市委周副书记的妹妹。”周一兰说:“这样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怪不得范处长说让我来陪陪他的几位领导好朋友,能和各位相识,真是高兴啊!”“周主任真是相貌出众啊!”侍登仁笑着说,“来,端起酒杯,让我们大家为我们天臾县出了范处长这样的人才而祝贺,大家干杯!”范立刚举着酒杯说:“我衷心地感谢我的两位父母官,县乡两位书记!”随后周一兰代表周一桂给侍副市长敬酒,这时,华祖莹轻轻来到范立刚身边,低声说:“范处长,你出来一下。”范立刚退到门外,华祖莹睁大眼睛说:“范处长,”华祖莹说着取出手机,指着照片说,“这个人又来了,他老是拉着我喝酒,我觉得他的心术不正。”“他?”范立刚说,“他是省委组织部的,研究室主任耿成长。这个人除了搞阴谋诡计,思想品德也有问题。在报社和一个小姑娘乱搞,不知道葛恒耕和他什么关系,把这样的人调到组织部。”“我害怕这个人!”“众目睽睽,他敢无理!”范立刚回到席间,过了一会儿,他不放心华祖莹,便悄悄地来到耿成长的那个包间,范立刚从门缝看到耿成长右手拉着华祖莹,左手把一杯酒送到她嘴边,动作极为下流,范立刚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推开门,大声说:“耿主任……”耿成长吃了一惊,忙松开手,一看是范立刚,换出笑脸说:“是立刚啊,来,咱俩喝一杯。”范立刚看看华祖莹,她的脸上血泼一般,瞪了耿成长一眼,说:“你们组织部怎么出流氓啊,我明天去问问组织部领导!”“好啊,我现在就去找你们经理,明天就把你开除!”耿成长狠狠地说。范立刚笑笑,说:“是啊,耿主任大权在握,那不是一句话,何必和一个女孩子一般见识呢?不过耿主任刚才那样子也太有失体统了吧,人家真的闹到部领导那里去,你又怎么解释呢?”“范立刚,你是什么意思?”耿成长看着范立刚,“你当了副处长了,是不是?我难道怕你!”“不不不,耿处长,别发火嘛,刚才我可是亲眼所见。”范立刚说,“凭耿成长的本领,谁也不放在眼里。”“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你滚出去,我们没请你进来。”范立刚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耿成长,让他吃惊的是耿成长干了下流事居然理直气壮的。回到席间,大家又拉住他喝酒,范立刚的心情有些沮丧,可又说不出来,没喝几杯,就觉得头重脚轻,朱承庆看他醉了,便提出结束。周一兰把范立刚扶进自己的车子,和侍登仁、朱承庆握手告别,便把范立刚带回办事处去。不久,江山市委书记司马国光任莫由省委常委的文件下达了,郝国渠依然没有被任命为省委常委。一下子社会上就哗然了,说侯向打击报复郝国渠,还有人说郝国渠在省委组织部长的位子上不会长了。连省委组织部内部也在关注郝国渠能否再继续当组织部长。范立刚已经有多日不见郝部长了,他给卜言羽打过几次电话,只是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出口。他是不希望郝部长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在组织部好不容易和郝部长建立了这样的亲近关系,假如真的换了一个组织部长,建立这种关系谈何容易!范立刚在市县干部处副处长这个位置上已经两年,而顾彪不知什么病,出院一段时间,又住进医院了。在组织部里,虽然吴兴亮不分管干部工作,但是范立刚从来都没有忘记他。在他的感觉里吴兴亮这个人像是从组织部里消失了似的。这天晚上,范立刚给舅舅打了电话,舅舅告诉他,吴兴亮去中央党校学习了。第二天,范立刚一打听,原来最近中央党校举办市厅级领导干部培训班,时间半年。参加培训班的大多数是县委书记,一部分年轻的副市厅长。中组部要求,凡每省培训人数超过八人的,省委组织部必须有一名处长以上人员带队。吴兴亮便主动要求带队去中央党校。有人说吴兴亮是在回避一些处长的矛盾。这天,范立刚到医院看望顾彪,说起常委会上对江彪研究出现分歧,居然出了那样笑话,真是有点儿荒唐。若是发生在县里,倒也还情有可原,这居然发生在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