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漠。”随着手铐扔在小铁窗上的啪嚓一声和老爹的一声吆喝,总感如芒在背的白漠不由得浑身一震,心猛地缩紧了,顿感一片空白的大脑便又僵在了昏乱中,连那一声“到”字也应不上来了。提审室的走廊上甚是冷清,只零落地站着几个办案的人。不知怎么的,白漠在看到一个手中拿着案卷的人时,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制服还是因为走廊上的气氛或是别的什么,突然便感到了一种像是医院中的冰冷。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同老爹搭讪的原故,白漠凭直觉便感到了提审自己的一定是这个人。同时也许是因为头脑中毫无检察院概念的白漠不知检察院为何物的原故吧,竟不知那身着检察院制服的人是哪儿的!看到那手拿案卷的中年男人猛地扔掉了手中的烟蒂,然后紧随自己身后疾步走进了提审室,而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却没有跟进来,白漠心下便已了然,只是惶恐却丝毫未去,空白的大脑也仍僵在昏乱中。白漠木然地坐下后,看到那在自己对面坐下的中年男人随手扔到桌子上的555牌空烟盒,暗下里便感到那空烟盒一定是扔给自己看的,像是怕自己跟他要烟,并感到那也许是姐姐对那中年男人的授意。“我们是福城区检察……”白漠在昏乱间隐约听到了一个“区”字,那一直以来的担心总算是捕捉到了一丝慰藉。正像王冬来说的那样,只要听到“区”字,就没大事儿,十五年顶天;如果听到“市”字,脑袋也就悬了。同时也知道了这个中年男人是检察院的。“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中年男人板着脸铿然问道。白漠闪念间觉得不该回答是因为**,感到那样回答好像就等于认罪了,但那空白的大脑在极度的惶恐中仿佛僵死在了昏乱中,不知该作何回答的白漠待了好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费力地从唇间挤出了两个字:“**。”“在办案单位时审讯你几次?”“两次。”中年男人嗯了一声后又继续问道:“你在办案单位说的与事实都对吗?”“不对。”白漠竭力抑制着在寒冷与惶恐中的战栗,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他们打我,受不了了,才那么说的。”“你说他们打你,有证据吗?”中年男人做过记录后,抬起头问道。像是灵光闪现,想到自己肩上的那块咬伤在办案单位被拍了照,白漠突然间便在暗下里寻思到了该怎样回答。“那吃过药的江莹是不可能记得咬过自己的,就算记得,也不可能记住咬的哪儿。自己完全可以说那块儿咬伤是办案单位的人踢的,自己为了能留下刑讯逼供的证据才说是被害咬的。”暗下寻思的白漠感到当自己再次面对那并没有给自己留下这块儿伤痕的预审员时,实在是没有一丝勇气瞪着眼睛去诬陷并与其对质,也不知道诬陷的后果。于是在这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抉择中陷入令人不解的久久沉默中,只是一味求助般木然地望着那中年男人。“说呀,你说他们打你,证据呢?”中年男人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焦灼地催促道。白漠虽然对中年男人的眼神早已是心领神会,但做出的回答仍是久久的沉默和木然的凝视。看到陪审的检察员走了进来,那中年男人焦灼不堪地起身疾步走到白漠近前,故作愤然地吼道:“你说他们打你,证据呢,你倒是拿出证据呀?”边说边用手指戳了几下白漠的肩膀。提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老爹出现在了门口。中年男人急于掩饰地越发提高了嗓门:“说办案单位打你,你倒是拿出证据呀,尽是胡说八道——败类,害群之马,社会的毒瘤……”像是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一边骂着,一边在老爹的注视下又回到审讯桌后坐了下来。“他们打我嘴巴子,嘴都打破了。”虽然再一次领会了中年男人的暗示,但是白漠最终还是无力说出他已领会了的示意,万般无奈下只是实事求是地做了无力的回答。“快点儿。”老爹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之后,又不放心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是你叫你对象去找的被害人吗?”中年男人做过记录后,复又归于常态问道。“不是,我没有让她去找,是她自己去找的。”“嗯。”中年男人边写边差强人意地轻轻哼了一声。“你喝了几瓶酒?”“我没喝酒啊。”下意识地闪念令白漠已经感到了那中年男人是在对自己做有利的“诱导”,不知为什么以,突然想起了柱子所说的,喝酒判的更重,于是便故作不解地回答道。“没喝酒?”检察官提高了声音。“我那天没喝酒啊。”“饮料是谁买的?”颇为失望的中年男人埋头做过记录后又抬头继续问道。“我买的。”白漠的回答顿时令中年男人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冷笑。……“以上所说属实吗?”“属实。”“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没**她——”白漠拼尽全力说出这一句之后,那昏乱的大脑便完全僵死在空白中。“看完在下面签上名。”检察官把笔递给了白漠。极度的战栗令白漠无论如何都难以握住那支小小的笔,那一笔一画便都脱离了他的意志,四下里松散开去。白漠──世界上再没有哪两个字能写得比这两个字更坍塌破碎、丑陋不堪了。连那中年男人都不免发出了一声鄙夷的感叹:“这字儿写的!”看到陪审的检察员走出了提审室,中年男人一边整理着案卷,一边低垂着眼帘淡淡地对白漠说道:“你做不了地下党,认了吧,争取个好态度。”那一刻,白漠恍惚中像是看到了那扇半开的黑色牢门在自己的面前又紧紧地关上了。看到神色黯然、目光僵直的白漠坐回原处后,王冬来淡淡地问道:“检察院来提的?”“嗯。”仍处于那种遭受无形重击后的昏乱中的白漠无力地嗯了一声。“福城区检?”“嗯,区检。”“推没?”……“没推动,比山还沉?”王冬来脸上又露出了那戏剧性的笑。而后又神情庄重地说道:“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我落了一句话,我说我没**她,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把是她自己愿意的一句给落了,还能补上不?”白漠感到自己确实打了一场没有丝毫把握的仗,王冬来真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看透了。“能,检察院都是你们家开的,回去他们就替你补上了。”虽然王冬来脸上那哭笑不得的神情中更多的是嘲弄,但白漠从那“能”字上竟然欣喜地得到了一种释然。白漠感到这许多天的时间里,自己就案子的事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既什么也没想明白,又什么也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了那么多,而问到自己的竟是那么简单的几句。无论是从戈管教那里,还是从王冬来那里,自己都已听出来自己案子的时间程序早已超出了正常的办案时间程序,姐姐为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一定是煞费了苦心。可自己——唉,真是老天都不帮自己!“魏东阳。”早上,戈管教的吆喝声从走廊上传进了牢内。“戈管教,魏东阳晚上坐班了,刚睡着。”王冬来冲着小铁窗外说道。“收拾行李,走。”戈管教在小铁窗口扔下一句后,捧着点名册向里走去。“让他睡一会儿吧,得一个小时后才能送呢。”王冬来看了一眼睡在他铺边的小崽子说道。“王叔,是不是喊我名了?”小崽子掀开被坐了起来。“怎么,害怕了?没事儿,再睡一会儿吧。”王冬来倚在小铁窗边说道。“睡不着了。”小崽子穿上衣服后把被褥卷了起来。“上‘坑’里待着吧,自己点上颗烟──这小子,就爱抽烟,因为抽烟还挨了顿打──给我也点上一颗,那还有多半盒烟吧?都揣着吧。”“谢谢王叔。”小崽子向王冬来深深地了鞠了一躬。“一年半罪儿,一晃就过去,在这里就待了四个多月了吧?快,到劳改队刚一熟悉了也就到家了。回去以后别偷了,几千块钱儿在这里遭了这么多罪,不值得;这么小的岁数,找点儿正经营生干……”“魏东阳。”戈管教押着几个夹着大小不一的行李,却都同样喜形于色的犯人从走廊里面来到了小铁窗前。“王叔,我走了,谢谢你照顾我,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我再给你行个礼吧。”小崽子又向王冬来深深地了鞠了一躬后,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泣不成声地哽咽道:“王叔这么好的人……”“走吧,到那边好好的,别跟人打架,早点儿回家。”随着牢门上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响过之后,小崽子在十几双羡慕的目光下,夹着和他那小身板一样单薄的铺盖卷儿钻了出去。“害怕了,在这儿刚刚适应,再一听说到那边还得‘走过场’,害怕了。”看到小崽子钻出了牢门,王冬来竭力掩饰什么似的对小崽子的眼泪做起了解释。“到劳改队就好了,像小崽子这样的,到劳改队就有大犯人养。”老于笑着说道。“劳改队里也不知到是怎么回事,凡是大犯人都弄个小崽儿养着,呵呵。”“都是为了屁股呗……”老胖子喃喃道。“总有因为小崽儿争风吃醋‘夹’起来的,跟在外面争女的一样。”老于继续说道。“长得好看的小崽儿到劳改队用不上几天,你看吧,从里到外穿的都是名牌。有时候从你身边一过,那身上的味儿就和女的来月经的味儿差不多,呵呵。”“白漠的长相到监狱也能行。”老胖子说道。“白漠──”老于看了白漠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白漠岁数太大了点儿,小崽儿一般都是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