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这对犯人来说挺讲理,不让你和老婆住宿你还能怎么的,不就得干憋着吗,谁让你犯罪了。可惜咱没有老婆!”老于笑道。“这样犯人的老婆跟人跑的还能少点儿,也有利于犯人改造。”王冬来说。“但没有老婆的看着挺眼气!”“女人那玩意儿还能闲住啦,要是三年两年的或许还能等,现在犯罪的净是大罪儿,一弄就是无期缓二,十了大年,谁能等得起啊?就是等也是人等身不等!”老于说道。“是这样,我上锅儿罪儿就遇到一个,老婆月月去住宿,十了多年,等到临一个月就要放了的时候,老婆才跟他摊牌提出离婚——外边早有人了。老婆说得好,看在夫妻一场才‘管’了他十了年——那哥们儿也早就寻思开了,对他老婆千恩万谢,痛痛快快地签了字。”小福拢起扑克牌说道。“这样的娘们儿现在这社会可少有,真挺够意思!”王冬来感叹道。“找个小姐,弄个假结婚证不行吗?”老胖子问道。“在不正规的老改队还能有点‘口儿’,正规的监狱你就别想了。”小福答道。……“丙柱倒车没?”老于突然转向丙柱笑问道。“我也用不着倒车啊,一下就全都撞死了。再说我倒车也压不着啊,老两口儿赶着马车,我开的是吉普,撞上时我都睡着了,下车一看,老头‘飞’到路边的沟里了,我四下找老太太都没找着,最后一抬头——老太太挂树枝儿上了。”丙柱比手画脚,眉飞色舞地笑着说道。“哈哈。”牢内顿时笑声四起。“他这个能判多少?”老于转向王冬来问道。“他这个可不好说,看他家赔偿的怎么样呗。死的是老头老太太,还是农村的,被害的家里人要是想开了,反正人都死了,得点钱是真的,也就不能追案了,弄好了也能给个缓儿——他还有个抢夺罪儿呢。”王冬来边说边又捻开了扑克牌。听到“缓”字,以为丙柱也有可能被判死刑的白漠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丙柱,很难理解若无其事的丙柱为什么还会笑得那么轻松。“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抢夺和抢劫到底有什么不同?”老于笑着冲王冬来又问道。“抢夺跟抢劫比可差远了!”王冬来斜睨了老于一眼说。“抢夺和盗窃一样,都属于小破罪儿,只打价值,不打性质,也是三千块钱一年。抢夺和抢劫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抢劫有语言威胁,抢夺是趁人不备,一把抢下来就跑。就差这么一点儿,弄不好就容易变性。咱这号筒子里头的一一七号不就有两个么,都是小偷,在市场上,一个偷完钱包一声没吱,转头就走,另一个看到被害‘醒’了,就掏出刀来威胁了一句。共同作案,结果一个被定的是盗窃,判了一年半,另一个被定的是抢劫,判了七年。”“要不怎么说宁偷不抢呢,偷轻抢重,沾色要命!”洪波插进来说道。“像洪波这样的老偷都明白这一点,一看被害‘醒’了,立刻就把东西还回去,逮着也就是打盗窃罪儿。别的罪儿也一样,一刀致死就容易定上伤害,捅两刀就是故意杀人。”王冬来停了一下又继续说起来:“像咱这样犯罪犯的都是傻子罪儿,真有会犯罪的!前两年,我在这里头赶上了一个老太太,人家那才叫会犯罪,犯的那罪儿咱都没听说过,叫什么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儿——跟非法集资差不多,量刑上可差远去了,顶款才十年。老太太弄了四千多万,交了五十万罚金,判了八年。就像老太太这八年罪儿,到监狱也押不住啊,花个百八十万不就是回家吗……”“四千多万可真是‘大’钱儿了,钱一大了,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像咱这样的,怎么挣命都没有用,把脑袋都‘挣’掉了也弄不着‘大’钱儿呀!”老于感慨道。“给你八尺,难求一丈,人永远都不能和命抗挣!”王冬来说道:“我十了年前进来时,听说有一种罪名叫‘绺窃’,那个‘绺’字还不是‘柳’树的‘柳’……”洪波故弄玄虚道。“那是老叫法了,现在早就没有那种罪名了。”王冬来淡淡地说道。洪波默然垂下头,停了一会儿又拖着他那哭咧咧的腔调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有一回真‘悬’,差一点儿就把脑袋‘偷’掉了,那是五六年前,在机场候机大厅,一个老外提个皮箱,让我盯上了,没等我下手,让当地一个老偷先得手了,走到门口就被机场保安给摁倒了,人家在监控器里看到了。过不两天就上报了,箱子里一百万。那时候还是老刑法,一百万啊,宣儿八十个来回都够了。要不说我命也‘挺大’,要不那时候脑袋就被‘摘’下去了!”“要不怎么说现在新刑法讲理呢,只要不偷国家金融机构,就是偷一千万,顶款也就是无期。零五号的连占刚不就是吗,四个同案,偷了三十多辆车,打价值打了一百多万,无期罪儿是没跑了,但人家连占刚命好,先被抓住的,不但供出了同案,还协助办案单位把他三个同案都抓住了,弄了个重大立功表现,才判了八年!”王冬来不无感慨地说道。“他这八年罪出去了也不好过,他同案能放过他呀?”柱子说道。“放不放过还能怎么的,人家先回去了,等他同案回去还得十了年以后呢!”王冬来说道。“这回再出去不干别的了,就偷,要是遇到‘大点儿’,一下弄个几百万,就是判无期也够本了。”柱子笑嘻嘻地说。“你们行啊,回去岁数都还够用,我回去五十多快奔六十去了,我还不会偷,再抢连枪机子都勾不动了。到时候,我就弄一个小炉钩子,一手拿个编织袋子,把咱家那片儿的楼里的垃圾道给包了,谁跟我抢我就用小炉钩子刨谁,白天捡点破烂,晚上弄一小火锅儿,热热乎乎的,小酒儿一喝……”王冬来半真半假地喃喃道。“哈哈。”“现在一寻思,真是那么回事,挣了半天命,除了挣到刑期了,什么也没挣着;我这次回去也把俺家那片儿楼的垃圾道给包了,不扯了,岁数大了,扯不起了!”老于笑着附和道。“唉,人真的不能和命抗挣,一辈子就这么点好时光,全他妈的扔这里了!”王冬来哀叹道。“现在一寻思,都是让‘粉儿’给‘弄’的,要不也不能那么丧心病狂!”“我有一次去医院,‘点子’真好,一下子‘弄’了半箱杜冷丁,把我乐坏了……”洪波不无卖弄地说道。“够扎挺长时间吧?”老胖子问道。“挺长时间?!几天就扎没了。”洪波做作地轻狂道。“一天得扎几支啊?”老胖子低垂着眼皮又问道。“几支?!”洪波一脸轻蔑地翻了下眼皮。“我一天最少得三四盒!”停了一下又转向王冬来说道:“你看我这口牙没,到不了四十岁,就全得掉没!”……白漠抬起头,看着洪波下意识地暗自寻思道:“真是眼珠子都没了,还想着眼框子呢;都宣死了,还想着牙到四十岁掉没呢,能活到四十岁吗?真是不想死啊!”“洪波在家是干什么的?”老胖子看着扑克牌问道。“小偷。”洪波铿然答道。“扎粉儿好还是扎丁儿好”“扎丁儿好呗。穷扎粉儿,富扎丁儿,扎丁儿干净。”“我那时也是,一天没有二百块钱的粉儿都过不去,还得供着我老婆扎粉儿,她用量不比我小多少。搁哪儿来钱呢?就得抢!”王冬来说道。“吸粉儿怎么吸呀?”老胖子看了一眼洪波问道。洪波顿了一下之后,不无卖弄地答道:“追龙。”“追龙是什么意思呀?”“你在家玩过追龙没有?”洪波没有直接回答老胖子那没完没了的追问,而是抬起头笑着朝王冬来问道。“我就是扎。”王冬来毫无兴致地答过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感叹道:“哎,咱这号这月放俩了,上个月还放了一个,咱这号可真成放号了!”“是呀,真成放号了,真成放号了!”“放号好,放号好,放,都放,我也放!”老于狠狠地说道。“你算着你能判多少年?”以为丙柱会被判死刑的白漠小声冲丙柱问道。“你看啊,汽车肇事判四年,抢夺判一年,一共五年,数罪并罚罚去一年,我也就是四年罪儿。”丙柱掰着他那肉乎乎的小手对白漠低声道。“数罪并罚应该加上一年啊,怎么是罚去一年呢?”白漠困惑不解地暗自寻思道。并且不能自已地因为丙柱不能被判死刑而下意识地感到遗憾。随着牢门上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响过之后,早上被提审的老李钻回牢中。王冬来回头瞥了一眼,立刻又把眼睛转回到扑克牌上去了。“哪来提的?”白漠问道。“还是检察院的来提的。”老李扎到白漠这一堆儿人中坐了下来。“认没认?”白漠又下意识地问道。“我是挪用公款,经济案,跟你们刑事案不一样,没有什么认不认,他们来提我也就是核对一下账目。”“多少钱?”“二十六万。”“核对账目不也得你认了才能算吗?”对什么挪用公款一无所知的白漠已是兴致索然,只是不解地随口又问了一句。“都有账可查,问到哪儿我都认,就催他们快点儿。到监狱就好了,到监狱就好了,在这儿吃都吃不饱!”“到监狱就能吃饱了吗?”白漠不无关心的问道。“到监狱干活儿,能不让你吃饱吗,到那儿窝头随便吃,每天都有一顿细粮,那时候就想着弄点什么好吃的了,没听说过馋‘监’饿‘牢’吗?”老李像颇谙内情似的,有理有据地说道。“在这儿真吃不饱,一天不想别的了,就是饿,真成‘饿’人了!”白漠说道。“你在‘上盘架’也吃不饱吗?”小市抬起头,诧异地小声问道。“你没看到啊,我跟你吃的一样!”“吃饭时不让抬头,我哪敢抬头看呀。”老李转头向王冬来那边瞟了一眼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看守所给的定量够吃,都让管号的给‘掐’了,逼着你让家里投钱打货,然后他们拿这钱给管教‘上水’,剩下的托劳动犯往家拿,他们吃香喝辣,搂得‘沟满壕平’,苦了咱们这样的了。唉,敢怒不敢言呢,忍着吧,到监狱就好了,到监狱就好了。这哪是人待的地方,睡觉都能冻醒,到监狱就好了!”“你还没戴镣子呢,我这腿老是冰凉冰凉的,每天都得到下半夜三点来钟才能把这镣子焐过来!”江涛在一旁哀声道。“不就是块儿铁吗?迟早你能把它焐化了。”王冬来转过头,脸上又露出了那戏剧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