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专业

“你好，我是HAPPYHR的CindyWany。胡总啊，您好您好！前些天您跟我说的那个事儿，已经在帮您留意了。呃，您要的人我手上倒是有……不过情况是这样的，您这次要求高，要对方年轻漂亮、皮肤白、笑得甜、大学毕业还要有政府人际关系……可是您开的那点价钱只怕是达不到这个标准啊。要不，您看能不能加点？什么？最多加一千？那就有点难办了，我看最少也得加两千……什么时候能报到？我们这边的规矩您也清楚吧？先签合同，然后付定金，对对对，我们是先付钱后办事。”王芬芬打电话的当口，兰翘正心旷神怡地嗅着刚泡好的麦斯威尔香草咖啡从她身边走过。王芬芬说的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音，声音清脆高亢。兰翘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一字一句刹那间让她热血沸腾。这种热血不是革命青年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的热血，而是哽在喉间出不来的淤黑血块，她不能任由自己窒息，被迫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等王芬芬挂了电话，作为HAPPYHR公司猎头部主管的兰翘觉得有必要对她进行一次基础职业技能再培训，于是把她叫过来，严肃地说：“请把刚刚那段话用我们的标准用语重复一次好吗？”她一向不算是个严厉的上司，因此王芬芬就算知道自己出了错也没显出特别的惧怕，只是有些心虚，低头哼哼唧唧地说：“你好，我是HAPPYHR的CindyWang。胡总前些天您咨询的项目我们已经做了评估，您需要的人才在我们的人才库里有储备，这个case我们可以接，但是有关一些具体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商榷，比如在薪酬方面就存在一些问题。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需要填写一些相关表格，然后才能签相关合同，贵公司预付款到账以后，我们就开始工作。衷心希望与贵公司合作愉快！”兰翘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把手抓进头发里呻吟：“很正确啊，那刚刚在电话里为什么就走了样呢？小姐，我们这里是资深人力资源公司的高级部门，我们是做猎头的，是专业人士，不是人口贩子！不是老鸨！我们猎寻的人都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可为什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大街上拉皮条的。还有什么……先付钱后办事？如果晚上走在街上说这话会被人误会你的职业好不好。”芬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我上次按程序这么说，胡总说他听不懂，让我说明白点。”兰翘看着她圆圆脸上的可爱雀斑：“这种公式化用语都听不懂的老板，肯采用猎头方式招聘？你说价钱了没有？”“说的行价，年薪的30%。”“他ok？”“嗯！说只要能找到人一切好谈。”“预付款问题呢？”“刚开始不肯接受，拉锯了两个回合已经松口了。”兰翘觉得自己的专业受到玷污，心中不由得百转千回，但是她迅速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马上做出决定：“那好，以后你们接洽还是按你刚开始那样说吧，我们公司的宗旨是客户至上。”芬芬看了兰翘一眼，回答一声“哦”。不知为什么，兰翘觉得那一眼包含的意义很多，但近乎鄙视。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香草咖啡，把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决定大度地忽视这种鄙视，鄙视就鄙视，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被下属鄙视更没关系，发工资要靠老板，拿佣金靠团队，只要这两样东西靠了谱，其它一切没关系。想要得到丰厚报酬的同时还要赢得同事的尊敬，世界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兰翘是个29岁的成熟女人，孰重孰轻她拎得门儿清。当然她不是生下来就29岁，也不是天生就这么精明和反应迅速，她也是从懵懂纯洁的20岁走过来的。一切变化的事物背后都有起因。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的兰翘美丽得就像她的名字；单纯得近乎可耻；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排列顺序依次是爱情、亲情、友情、事业。虽然每到月底口袋里就弹尽粮绝，总要厚颜无耻地跑去问自己妈妈贷款，然后许诺到下月发工资的时候还钱，可即使这样的卑躬屈膝，她也不肯把经济放在人生的首要位置上。对女人来说，美丽得像梦一样的爱情，无疑是最重要的。她那时就坚定地这么认为着。毕业的时候有个港资旅游公司去她们学校招导游小姐，兰翘是那批漂亮女孩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不止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的小聪明。当年主考官拿了一支印有公司LOGO，顶端带小灯泡的圆珠笔问她：“这是我们公司送给游客的礼物，当你把这份礼物交到客人手中时，你会怎么说？”兰翘侧头想了想，带着一脸娇俏甜美的笑容回答：“来旅游的人应该以经济实力比较雄厚的年轻人居多。我会说这份小小的礼物可以让你在冬天的寒夜里躲在被子里给情人写情书，你的爱人一定觉得很温暖。”主考官是公司的副总，也是个浪漫多情的才子，从此对兰翘印象深刻，在这批新近员工中对她寄与厚望。兰翘那时候年纪还小，工作舍得花力气，也不吝啬对客人展开美丽的笑容，而且她也还没学会变着法子把客人带去可以拿回扣的商店，因此总是得到客人的褒奖。有心要提拔她的老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就在他经过深思熟虑，准备破格提拔的时候，兰翘却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话说那年圣诞节的傍晚，兰翘带了一个短途团从邻市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高速公路两边早已经看惯的风景从眼前飞速掠过。她心急如焚。今天不止是千禧年的圣诞，也是她当时男朋友的生日。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当然必须快马加鞭地奔赴到他的身边。但是人生总是不如意的，上高速不久后飞驰的旅游大巴就慢慢停了下来。兰翘定睛一看，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会在这时候碰上了堵车？她做了这么久导游当然知道高速公路上的堵车和市内堵车完全是两回事，高速上不堵则已，一堵惊人。她拿起车载对讲机一呼公司，果然是前面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兰翘只觉得天崩地裂，交通事故也就算了，还是重大交通事故，以她的经验来判断，随便等个三四个钟头就算是老天对得起她了。她欲哭无泪地跟车上的游客解释，满车人也着了急。千禧年的圣诞谁都想在自己家里过，于是大家纷纷拿主意，唆使兰翘让司机改道下高速，抄小路回市区。兰翘跟司机商量了一会儿，司机不太愿意。他是外地来的新司机，对路况不熟，怕万一出了事担不起责任。兰翘惦记望眼欲穿等待着自己的男友，于是恶向胆边生，勇气腾腾升起。她把胸脯一拍：“不怕，我认得路。”司机大哥其实也是归心似箭，这时候既然有个活地图在身边，还是个肯担责任的老员工，自然就同意了。兰翘把墨镜往头上一推，酷酷地说了句：“Comeon！”就带着一车游客下了高速。很多年以后兰翘回忆往事，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勇敢，在已经开始暗黑的天色里，身为路痴的她竟然敢做出这么不自量力的举动，足可见爱情力量的伟大。她下高速不久就找不到路，只好呼公司求救，可是在乡间的小路上，对讲机彻底没了信号。车上的乘客也开始着慌，四处打电话求援，每个人通完电话以后都告诉司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司机彻底晕了，最终完全迷路。那个圣诞夜兰翘带着灰头土脸的满车游客和司机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12点。她清楚地知道第二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既是如此，还是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了男朋友的生日party，可惜看到的却是满目曲终人散的凄凉——她的男朋友在缺少了她的情况下依然玩得兴致勃勃，party结束以后就回家睡自己的大头觉去了。为了这事，兰翘被大量游客以及同公司的司机投诉，丧失了做导游的机会，转到公司做行政，从此开始了她的HR生涯。HR是humanresources的缩写，也就是人力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