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翘被发配到行政部的那年,很多公司都还没有自己独立的人力资源部门,其中又以兰翘的公司为最。她们公司外表光鲜,实际人事体系混乱,不但人事行政不分家,公共关系也放在行政这一块里。兰翘到了行政部便被安排在公关办公室打杂,还要负责接客户的投诉电话。她的公司在广东深圳,投诉的也多是广东籍客人。兰翘不是没有语言天赋的,但作为一个外省人,她的语言天赋也局限于听懂正宗的白话。那些具有独特发音的客家话、潮州话完全让她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有一次她接到一个电话,彼端男子的嗓门大、语速快,放连珠炮似的让她没有招架余地。察觉到她听不懂,对方又换了普通话。这算是一种体谅,可有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兰翘连猜带蒙,仅仅能从一些简短的词语里揣摩对方的意思,好像是要找公司的某个人。她一转身把话筒递给旁边的主管,主管莫名其妙的说:“我的电话?”兰翘点点头:“嗯,找你的。”主管是个客家人,电话里的男人说话口音和他很像,既然是找人,那么肯定就是找主管没错啦,兰翘理所当然地想。等主管黑着脸挂了电话,兰翘还傻乎乎地问了句:“是您亲戚还是朋友啊?”“投诉的!”主管近乎咆哮地对她说,口水都喷到她脸上。她感受到上司的怒气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可怜地任它自然风干。主管被气愤的客人骂得满头包,便迁怒到兰翘身上。于是兰翘在公关办待了一个星期后又转回行政部待岗。待岗的意思就是让她做革命洪流中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把她往哪里搬。兰翘郁郁不得志,心里有了辞职的念头。也是她运气好,不久之后逢上她们公司的招聘,那个颇为爱惜兰翘的副总带着她去了招聘会现场。她们公司在外界口碑不错,薪水也吸引人,招聘广告一挂出去就被求职者如潮水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本来兰翘跟着过去的用处只是打杂,比如摆放pop、收收简历之类的,没想到一忙起来人手不够用,她们老板把她也顶了上去,吩咐她把收到的简历做整理,凡是觉得不合格的直接在她手上就over掉。兰翘从没受过这样的重用。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心中激动无比,拿笔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招聘会一般说是一天,其实一上午就基本完事了,兰翘度过了生命中一个难忘的上午。副总对她的工作也很满意,她办事麻利干脆,不磨叽,也给他省了不少事。回去以后副总说:“以后你就留在人事办吧,这对你只有好。以前做导游虽然薪水高点,对女孩子来说毕竟是吃青春饭的行当,不如学点有实际用处的东西。”兰翘兴高采烈地哎了一声。她在公司里做了一年招聘,慢慢又开始处理培训、员工关系方面的事宜。这时候她已经24岁了,眼界开阔不少,很多东西不需要明说心里也开始有底。公司里的派系斗争越演越烈,她是副总一手扶起来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所有人都把她看做是副总那边的人。不久公司评年度优秀管理者,副总拿了头奖,奖励是一次可携家眷的澳大利亚15日游。等他尽兴而归的时候发现总公司已经派空降兵顶替了他的位置,他则被调去偏远的分公司做老总。这摆明是一场别有用心、明升实降的阴谋,副总受不了这窝囊气,愤而辞职。新来的老大是个香港人,姓朱,做财务出身,对数字特别**,任何报告交到他手里最好都不要涉及到费用,要他花钱他就能迅速把脸板成铁面人。他来公司第二个月后,让助理贴了个通告放到公司走廊的黑板上:鉴于公司业绩下滑,全体员工减薪10%。一时间公司员工怨声载道,背地里赐新老大一外号,曰:呆头炳。兰翘做得很不开心,回到宿舍和同乡兼好友韦宝慧商量对策。宝慧也算是公司里的副总派,是个酷爱打扮、身量高挑的性感美女,小麦色肌肤,拥有着东方人里难得的完美挺翘胸脯,平日要穿34C的内衣。她们两个坐在租屋的胶纸地板上讨论出路,宝慧说:“听说公司里很多人都为副总打抱不平,又气愤呆头炳,都打算辞职,连何丽娟都说要走。”兰翘大吃一惊:“那就是集体辞职了?”“嗯!”“那可真是刺激得一米来!”兰翘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以前带团去南京时的方言,一激动就歪歪扭扭地说出来了。何丽娟和宝慧都是公司的境外导游,因为拉客户的缘故她们两个是天敌。宝慧人漂亮,但是没何丽娟那么多花花肠子,明明才28岁未婚,却骗那些太太游客说自己35岁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之所以保养得这么好,是因为吃了泰国某某家店燕窝的缘故。年轻气盛的兰翘和宝慧被感动的同时也被鼓舞了,连那个一向被鄙夷的女人都这么有义气,她们觉得自己应该为爱护自己的副总做点什么。于是两个人当晚写好辞职书,隔天一起豪迈地递了上去。当然她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现实可怕,别人再愤怒也仅限于口头。到交接好工作、结算完工资,她们蓦然发现整个公司里的人都无动于衷,就她们两个做了这种傻冒举动。隔着玻璃门看到嚷得最凶要辞职的何丽娟至今还好好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花枝乱颤地打着电话:“那您那边15个人的团可就敲定了,我明天过来跟您签合同。”兰翘和宝慧不由得一起发了呆。宝慧走出公司大门时勃然大怒。这个团原来是她的客户,却这么被何丽娟捡了便宜,赚不到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人当成傻子了。她气不过,换了件黑色的性感吊带背心,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兰翘问她:“干吗去啊你?”她头也不回:“卖猪仔!”卖猪仔在广东话里是把客人转包的意思,到了晚上宝慧高兴地打电话给兰翘:“卖成了,出来吃饭!”晚上两个女孩喝了点酒,宝慧说:“娘的,我连最不屑的色情手段都用上了,那公司的老板总算同意临时改签我建议的别家旅行社,嘿嘿,中间我还能拿一笔回扣。”兰翘那时年纪小,对“色情”这类**的词语非常感兴趣,不由哇了一声:“你干吗了?”宝慧骄傲地站起来说:“我跟他讲,我原来那个旅行社最爱带客人去泰国买假燕窝假玉器。这次你太太也要去,一定会被哄得花你一大笔钱。你不如去某某旅行社啦,那个团才会带客人看最正宗的歌舞表演。他就问,什么算是最正宗的啊?我把胸脯一挺:正宗就是不管人妖还是女人的胸都会比我的还大还挺!他看了我一眼,吞了口口水,马上就签了。”兰翘笑得趴到桌子上去。那晚她们两个感慨良多,人一瞬间也成长了不少。兰翘决定了自己今后的职业方向,她喜欢做HR,也觉得自己适合这个行当,但是她对这个可怕的南方沿海城市心有余悸,觉得这里的人太过冷漠又太多心眼,于是打算去别的城市发展。宝慧很羡慕她断然决然的干脆,也想和她一起走,可是她当时的男朋友还在这里,她有些舍不得,两个人只好依依话别。那时兰翘已经跟她那个睡大头觉的男朋友分了手。她落寞地对宝慧说:“韦小宝,爱情也就是这样了,还是大学同学呢,两个人朝夕相处四年,我虽然不至于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最少也算得上是跋山涉水,到如今不过是和平分手,真是越想越不值得。这次算是你第一次为男人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是记住,一次就够了,如果以后还有类似事情,让那个男人也试着跟随你的足迹。你们一样辛苦努力地工作,薪水也差不多,没道理为社会同样做出贡献的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属品!”她教育宝慧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抱着这种坚定的信念,兰翘踏上了自己的生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