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翘犹犹豫豫地往高子谦住的B栋那条花园小径走过去,心里想还是上去看看再说,如果他睡了,大不了今晚去酒店住一晚好了。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音,晓风寒夜,小径尽头有人慢慢朝她走了过来。那人个子高大挺拔,眉目俊朗,披着件黑色大衣,手中拿着一个钥匙圈在食指上叮叮当当荡圈圈,看见她便微微一笑,在径旁欧式路灯的映照下,他面上的笑容慵懒温和,花坛中娇艳月季花瓣上的冰凉露水都似乎要被这笑容温暖。兰翘看着他的笑,只觉得仿佛有一阵柔和春风从心底掠过,她十分感激,又觉得惭愧:“这么晚还在等我?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家里等?”高子谦把钥匙交给她:“我怕万一你回来晚了,又担心打扰到我不好意思来敲门,干脆就下来了。”兰翘觉得更不好意思,只好支支吾吾地连声道谢:“我妈那人挺啰唆的,没麻烦你吧?”高子谦道:“还好啊,她看到我教小兰做功课,一个劲儿跟我说谢谢,很客气。”兰翘臆想了一下自己母亲的客气表情,觉得一定是高子谦从小培养出的礼貌迫使他这样虚伪:“你不会认错人拿错钥匙吧?”“不会错,她还说下次教我做香菇焖鸡呢。”兰翘大吃一惊:“啊,不会吧?那可是她的拿手绝活。”高子谦笑得颇为得意:“我一向讨长辈喜欢。”他送她到楼下,到门口的地方站了一阵,迟疑了几秒钟问道:“你……跟欧阳博走得很近?”兰翘低头想了想:“也不算吧,他是我客户。”高子谦把手插到大衣口袋里,静默一会儿:“就算是客户,公事也谈得太晚了点。”他停了停,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子……”兰翘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听她这么说,高子谦眉目间显出几分高兴的样子,似乎再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兰翘打量一下他的神色,又问:“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你……对欧阳博了解多少?”他终于开口。冷冷的夜风灌到兰翘鼻子里,让她呼吸的时候觉得喉咙里有些隐隐作疼,她吃力地回答:“你如果是问工作方面,那么该了解的我都已经了解了,至于私人方面——一概不知。”她盯着高子谦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你愿意告诉我吗?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哥哥的朋友,也许你对他的了解比我要多。”寒风瑟瑟地从他们身边刮过,高子谦完全地沉默下去,过了良久他把大衣裹得紧一点,淡淡笑了笑:“原来……我真是没看错。不过,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我哥好像也是这两年才认识他,我更是没跟他打过交道,就算有些风闻,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不能拿出来做判断一个人的证据。”兰翘知道他是聪明剔透的人,也不想隐瞒,索性把姿态放得大方:“你知道……再过半年,我就要满三十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对他了解多一点,总没什么坏处。”他们这时已经走到楼道口,高子谦伸手帮她把铁门推开,身子隐到一片漆黑中,背对着她道:“快30的女人才更要慎重,你对他好奇,是因为他条件不错,还是因为真正对他有好感?”兰翘认真想了想,坦白说道:“我对他有好感——不过前提是他条件不错。”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轮廓,于是跺了跺脚,走廊里的声控灯光瞬间亮了,她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自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的淡淡清冷,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自觉的讪讪。“是不是觉得我很现实,对我很失望?”高子谦不出声,只是摇了摇头。兰翘深深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有些事可能说了也不明白。我小的时候,像所有女人一样梦想着自己的缘分,总觉得那一定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它一定会有一天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我身上,可是到了现在,我发现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缘分也好,都必须由自己去判断,它们到底是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值不值得我去争取。”“如果发现不是呢?”“那就得舍弃。”“如果那时已经投入感情了呢?”兰翘再次叹了口气:“所以在之前要了解清楚,千万不要站错队。因为投入了感情却发现是个错误,再去舍弃的话,实在是件相当伤脑筋的事。”“你只想着怎么当逃兵,为什么没想过坚持?”兰翘笑了笑:“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舍弃的伤害往往比坚持下去的伤害要轻一点。”高子谦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转过头轻轻道:“上去吧,明天你还要上班。”走廊里的灯再次熄灭了,他静静地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在黑暗中看着兰翘走到电梯面前按下按钮,忽然叹了口气。到了下星期,欧阳博去香港公干,顺道与兰翘安排的那名候选人见面,却不甚满意,晚上打了个电话给兰翘:“只怕还是要麻烦你帮我安排另两名候选人。”兰翘说:“好,他们两个现在都在上海,正好可以一次见过。”从那次两人私下吃饭开始,欧阳博便经常在晚上打电话给兰翘,时间暧昧,那个如陈酒般低沉醇厚的声音也暧昧,却又始终把话题维持得稳重,就算偶尔聊私事,也没有任何出格。这种若即若离让兰翘摸不着头脑,也让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比如这会儿,欧阳博说完公事,又闲聊地将话题一转:“我现在在酒店的房间里看香港夜景。”兰翘拿着电话看了看窗外:“好悠闲啊,东方之珠的夜晚想必美得很,是不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欧阳博微叹了口气:“这样繁华的城市哪里还能见到星星,霓虹和车灯已经彻底让星星失去光彩了。”他思考片刻,“香港夜景虽然不错,上海也不遑多让,兰翘,如果有兴趣,上海之行,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正好可以帮我在选人的时候把把关。”陪同客户出差见候选人和参加面试倒是经常有的事,但是在这种时刻提出来,让兰翘好生踯躅,她犹豫一会儿:“我要查一下时间表。”欧阳博轻笑一声,似乎已经对将有的答案胸有成竹:“有什么好查的,去安排时间吧,这个圣诞我陪你在上海过。”兰翘被这种截然的态度弄得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慨:“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去?我可不止你一个客户。”一个连喜欢都吝于说出口的男人,凭什么这样自信可以掌控一切?他就这么看死了一个29岁还没嫁出去的女人一定要上杆子巴结他?欧阳博淡淡说道:“因为我找不到你不去的理由,第一这是你的工作。第二你并不抗拒跟我在一起,更或者还有所期待。我想,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当然会知道如何把握任何一个机会。”这样直白干脆的回答哽得兰翘握着听筒半天没有出声,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明天去跟老板谈一谈行程安排。”南方的房间大部分没有暖气,那种湿冷简直比北方的酷寒更令人不能忍受,她打电话的时候不得不在身上围了一床薄薄的毯子,化纤的质地有点硬,让颈部的肌肤觉着难受。挂了电话,兰翘出了一会儿神,想起周末陪妈妈逛街时看到的那床澳洲羊绒的提花毯,明码1万4千块,没有折扣,两个女人当时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1万4千块一张的毯子,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奢侈品;爱情,对一个30岁的女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欧阳博到底是商场上打滚的人,精明得令人心寒,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让她败下阵来。现实就是这么无奈,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条件优越,同时还要对你用情至深,可是要知道,能达到其中一项已经是难事,如果一定要强求两全其美,只怕一辈子也嫁不出去,最终只好妥协。她如果坚持不去上海,欧阳博自然不会勉强她,只有蛮荒之地才会有强买强卖。不过所不同的是,少了一个兰翘,欧阳博身边很快会有十个、百个兰翘前仆后继地填补上来。但是如果少了欧阳博,兰翘身边看得上眼的钻石王老五就又少了一个。19岁女孩最大的危机感,不过是忧心脸上油脂分泌过多长出的青春痘,或者腰围又宽了一寸。29岁女人的危机感却来自方方面面,社会、家庭、工作、自身。HAPPYHR公司发展势头迅猛,各部门都在扩张,已经逐渐呈现树形管理结构,主管这个名称明显开始压不住台,新年过后,部门主管职位、薪酬都势必重新调整。猎头、培训、市场等几个部门还好,主管升经理的人选没有太多选择,BD部周琳和黄达的经理位置争夺战却在白热化地进行。让兰翘寒心的是,跟了老板五年的周琳很有可能会被挤下去,31岁的已婚女性,拼不过26岁正在势头上的年轻小伙子。对于老板来讲,忠心耿耿的女性员工固然可贵,没有家庭拖累的年轻男子却似乎更胜一筹——男人日后即使结婚,一句事业为重,家庭琐事照样可以交给主妇。兰翘看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淡淡哀伤,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事虽然暂时没有摊到自己身上,但是并不能保证永不发生。如果真有那天怎么办?除了努力存钱、提升自己,有个强大的男人做后盾也是不错的选择,那样哪怕是辞职,签离职书也能底气足一点。她为自己觉得悲哀,也许真的已经到了现实与爱情要做选择的时候,长久以来固守的“一定要和一个相爱的人厮守终生”的信念岌岌可危,像是手中越想抓紧就漏得越快的沙粒,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涓滴不剩。会不会终于有那么悲惨的一天她还不能确定,能确定的只有明天,她决定明天去跟老板商量陪客户去上海出差的事宜,她也决定要把局面撕开,不再继续暧昧下去——费时费力的游戏,她拖不起。兰翘不爱赌,但是很多时候她被逼着赌,这把骰子掷下去,赌的是她和欧阳博的将来,赌他们的缘分到底有多深,赌他们这辈子是不是注定只能做甲方乙方,或者她到底有没有可能成为他的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