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抹眼睛,一路找到母亲的病房,忍不住皱眉头。怪不得母亲闹脾气要出院,六个人一间的房间,有老有少,隔壁床的那个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大小便都在**,对面那床估计是外地过来的,竟然还拖家带口。兰爸爸看到女儿,明显松了口气:“怎么才回来?不是早该到了吗?”兰翘随口道:“路上有点事耽误了……妈怎么又睡了?高子谦呢?”“她生病呢,体力跟不上来,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小高回去了,这几天都是他做了饭送到医院来,那孩子真是不错得很,又细心又体贴;宝慧也来看过你妈,她知道你今天回来,说待会儿下了班直接过来。”兰翘坐在病床边跟父亲聊了没多久,欧阳博就打电话给她,说一切已经安排好,让兰妈妈明天就转到单人病房去,兰翘自然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过了一会儿宝慧也来了,兰翘便让父亲再看着一阵,自己和宝慧一起回去洗澡换衣服再过来。想起明天要转单人病房,那种地方很多附加项目都不能用医保,兰翘怕母亲知道了实际医药费血压又要高,连忙自己掏钱预付了一笔钱。宝慧直摇头:“现在真是病不起,尤其老人家,一场大病下来,你那辆十万块的车怕是要去掉一半。”兰翘垂头丧气:“走的时候我就存了一笔,同仁堂有个药对中风特别好,一丸300块,一天吃3丸……这些高价药都不入医保,简直像在吃金子。我现在没什么奢望,就是求老天保佑妈妈快点好,爸爸十年之内也千万别出什么事,就算他们真的要病,也等我赚多点钱再病,不然真是顶不住……”她心里直犯愁,妈妈这次病好以后肯定得请保姆,不然爸爸照顾不过来,可是家里房子那么小,请了保姆总是不方便,如果有个大房子该多好,想着想着就愁容满面,长叹一声:“唉……”她们两人一起回了兰翘住的地方,兰翘满腹心事想找人倾诉,拉着宝慧坐到小区的凉亭里:“陪我坐一会儿。”宝慧看了看她,安慰道:“你别愁嘛,横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天塌下来还有人帮你一起顶着。刚刚你办转病房的手续,是高子谦帮的忙吧?多好啊,你知道附属医院的床位有多难得,我一路过来,连走廊都住满了人。”兰翘低声道:“不是他。”“那是谁?”“是欧阳。”小区的绿化不错,复古的朱红色凉亭倚着一个水塘而建,塘里飘着几叶尚且幼嫩的浮萍,还有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游来游去,估计天气再热一点就能看到“鱼戏莲叶中”的趣致景色;凉亭后面则是一小片绿色灌木丛,可以通到A、B两栋搂的鹅卵石小径上。兰翘看着那些游得有滋有味的锦鲤,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条鱼就好了,起码没心没肺,活着只为了张嘴吃食,不用操这么多心。”宝慧呆了下:“你怎么宁愿找欧阳博帮忙也不找高子谦啊?他才是你正牌男朋友呢!”兰翘闷闷地说:“我都说了不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如果这时候为这事找他帮忙,不是变相地让他回去求家里吗?他就算去了,心里也肯定不乐意的。”宝慧瞪她半晌,恨恨说:“你脑子进水了吧?谈个恋爱也太为别人着想了,这对高子谦来说,能是个多大的事儿啊?别人家的未来女婿只要能讨好到丈母娘,上天下海、两肋插刀都乐意,你倒是反过来了!”“他已经很不错了,天天去医院陪我妈妈,我爸爸刚刚对他夸个不停……而且韦小宝,你不明白,他那个人……怎么说呢,他的爱情观是很理想化的,就是那种爱一个人就是因为他本身,而不是因为任何外在附加条件,他憧憬的是一种绝对的爱。我很了解这点,所以才不想勉强他做任何事。”宝慧把手抚在额头上哀叹:“兰翘,你明明知道这种思维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去纵容他呢?你应该把他的错误纠正过来才对!什么叫一个人是因为他本身,而不是任何附加条件,那如果你兰翘现在是个没文化、没长相的粗俗30岁女人,他会爱你吗?这些难道就不是外在条件吗?简直自欺欺人!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爱情肯定行不通,但是要完全把物质放在一边,也同样是危险的,外界的一切都跟我们息息相关,怎么可能完全剔除在外呢?”兰翘把头抵在凉亭的柱子上,出了一会儿神,慢悠悠地回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真的不能说,因为我的立场很尴尬。如果他真有心,看到我有难处,他就应该自己去体会,自己去做,而不是我去求他做,他既然不做,那我就只好找别人帮忙。”宝慧沉默下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眼神中带着理解与怜悯。兰翘把手贴到脸上,静静落泪:“小宝,我觉得压力好大,简直都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真的……我承认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很久都没这么快乐过。所以我们才会彼此许下承诺,可是很多时候承诺不仅仅是约定,也有可能是为了留住某样东西的安慰。你刚刚说的自欺欺人,根本就是在说我现在的心情,我就是在自欺欺人!他家里本来就很难接受我,他还这么任性,我更是没机会,谁家都不会责备自己的儿子,现在一准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也许还以为是我撺掇着他不回家……现在我身边事情又这么多,一件又一件,什么都不稳定,我都快撑不住了……”宝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伸手把兰翘揽住:“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兰翘含着泪轻笑:“嗯,最差也还可以老了跟你一起去买姑婆屋。”身后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黑影呼一下扑到兰翘身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兰翘吃了一惊:“Vodka!”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高子谦拿着栓Vodka的链子静静站在灌木丛后面,面无表情,像一尊英挺的阿波罗雕像。兰翘一阵心虚,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在身后有多久了?“好几天都没带它下来,它吵得厉害,我想反正你在医院照应,也不怕没人,正打算带它玩一会儿再去医院找你。”高子谦安静地看着她说道。兰翘站了起来,喉咙里发紧,只嗫嚅地发出了几个不成调的单音,就讪讪地把头低下去。Vodka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兴奋地在她身上上蹿下跳,她伸手在它脑门上安抚地拍了拍,高子谦在对面站了一会儿,拨开灌木,大步跨了过来,吹了声口哨:“Vodka,不要闹,姐姐累了。”他用链子栓好Vodka,然后张开手臂将兰翘搂了搂,温言说道:“辛苦了。”他的怀抱永远都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清凉温和,兰翘舒了口气,身体一下放松下来,低低嗯了一声。晚上兰翘和高子谦在医院逗留到十二点才回家,到楼下的时候,高子谦停下脚步,侧头问:“去我那儿?”他的眼神里有些让兰翘看不明白的东西,有些复杂又有些深沉,兰翘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觉得疲惫不堪,一点也不想再这个时候做任何深刻的谈话。“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她别过头去,小径上的路灯照着坛子里的花,虽然暗,依然看得清那是一丛带露的月季。“我知道。”高子谦的眼睛又黑又沉,像是深夜里望不到尽头的古井,“但是如果过了今天,我怕你又会退回去。兰翘,不必跟每一个人谈话都像在做离职面谈,考虑着怎么把场面话说得漂亮,把影响降到最低……很多事情,你不告诉我,我不会明白你的想法。”兰翘紧紧咬着下唇不出声,看来,他还是听到了。高子谦没有再给她考虑的余地,也不管她脚步的趔趄,拉着她的手腕,径直把她带了回去。兰翘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高子谦在流理台后面煮咖啡,她看着他,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那时候就是杀了她,也不会想到有今天。他把两杯咖啡端到茶几上,然后面对她,在她脚下的地毯上抱膝坐下来。“嘿,我们得谈谈,兰翘,不然以后的事情会变得很糟糕。”高子谦仰望着兰翘轻声道,他的面容像水一样宁静。兰翘把下巴搁到膝盖上:“谈什么呢?”高子谦笑了笑:“你愿意的话,请把你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告诉我。”“只怕到明天早上都讲不完。”“那就讲到明天中午好了,能找到人陪你秉烛夜谈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好吧。”兰翘点点头。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高子谦,我希望你放弃目前的生活,回到你应有的轨道,走你该走的路,同时告诉你家里的亲人们,是因为我的循循善诱,才让你浪子回头。”四月的天气虽然潮湿,但已经很温暖,高子谦的脸却微微僵住了。兰翘认真仔细地注视着他的表情,轻轻微笑:“看,我就知道说出来会是这样的效果,所以我干吗要说呢?”高子谦半仰着头,视线与兰翘交融,他眼睛的形状很美好,眼尾微翘,轻轻眨动时,浓密的睫毛就像一轮新月。平常他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看得多了,总觉得不笑也在微笑,但是现在,他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沉寂。“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说了你不想听的话?”兰翘问。“没有。”他终于低下头,闷闷地回答,然后伸手握住兰翘的指尖,“我只是有些难堪,你宁愿找欧阳博……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打击,你明白吗?”“对不起,我并没有刻意那样做。”高子谦叹了口气:“我明白……不过或许你的建议也有道理,蛋糕店什么时候都可以开,40岁也可以,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做好自己的本分——会计师其实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