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涌叹口气,说道:“你咋还不明白呢?跟你和好的不是张保华一个人,是他身后那显赫的家世背景,是那张强大的关系网。丁世奎退了,没有能力再保护你,假若能与张保华和好,以后他就是你的政治靠山!他这人我了解,不爱钱,也不缺钱,但是好面子,喜欢权力,喜欢别人奉承他。你只要放下身段,在领导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推荐他去当这个副局长,不论他能不能当得上,至少以后他不会再砸你的黑砖!”韩广生震惊了,他想不到比他年轻十岁的刘涌,心机之深竟是不可测度!他当即下定了决心,准备按照刘涌说的去做。刘涌是1960年生人,刚上小学“文革”就开始了,他的文化水平还不如小学毕业的韩广生,兵书史记他也一本没看过,也看不懂。但他对韩广生当时处境的分析,以及给出的意见,却足以载入史册,为后人所借鉴。这不是说刘涌有多么的聪明,这与智商无关,这是历经世事后磨练而出的人生经验,这就是胸襟,这就是智慧。没有谁能靠着小聪明成就大事业,智慧和聪明完全是两码事儿,智慧才是更值得我们去追求的。韩广生与刘涌这天晚上的把酒夜话,不仅决定了他们俩以及张保华、李俊岩未来的命运,而且对沈阳的黑白两道也都将产生深远而广泛的影响。一个人学好需要一辈子,堕落只是一瞬间。韩广生的人生从此彻底转向,不但彻底走入了,而且他的铁驴脾气也将作古,在这之后,“铁驴”将仅仅是一段往事,一个传说了。而刘涌,也将正式以黑社会老大的身份,带领着他的团伙崛起于江湖。李俊岩是4月25日中午被抓进去的,结果他只在看守所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就被放了出来。因为释放的太过突然,所以也没有人去接他,他想打电话叫人,可是大哥大没电了。最后没办法,他是搭乘了一辆农民的拖拉机,才得以返回沈阳市区。韩广生虽然下令释放了李俊岩,但跟着就给他上了监控措施,从走出看守所大门开始,便有便衣警察悄悄跟踪李俊岩。韩广生这么做,完全都是刘涌的授意,刘涌现在有恃无恐,决心要搞出点大动静。对于单纯的扬名立万,刘涌当然没什么兴趣,可是对于成名之后所带来的社会效应,此时他还是需要的,他正在策划着他在沈阳黑道上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从被韩广生抓捕,到从看守所放出来,一直也没人审讯过李俊岩,所以李俊岩一直都是莫名其妙,始终不知道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抓的。回到沈阳后见了五爱派出所所长张建明,李俊岩才知道抓他的理由竟然是与“钢珠枪抢劫案”有牵连,李俊岩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因为,李俊岩虽然不是钢珠枪劫匪,但他却知道谁是,而且与钢珠枪劫匪的首犯过从甚密。这几年来,李俊岩这个惯偷之所以能在狠人林立的沈阳黑道站稳脚跟,并且称霸五爱市场,积累下千万财富,与钢珠枪劫匪对他的暗中支持关系极大。许多黑道上的恩怨,不用李俊岩亲自解决,打个招呼,钢珠枪劫匪们轻易便替他摆平了。知道了个中原委,李俊岩立即从银行提了十五万块现金,然后独自开车去了沙河堡满族自治乡。真正的钢珠枪劫匪,此刻就藏匿在沙河堡,并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见了钢珠枪劫匪,李俊岩送上十五万块钱,说是警察可能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线索,要求劫匪们立即离开沈阳,先去外地躲上半年。当天晚上,钢珠枪劫匪的首领,便带着手下离开了沈阳。一直悄悄跟踪李俊岩的几个八处刑警,当时若是调查一下李俊岩会见的是些什么人,也许就能抓住这群匪徒,破获这个辽宁省公安厅督办的特大案件,也许就能拯救后来许许多多被杀害的无辜之人。可惜的是,八处这几个刑警的任务仅仅就是跟踪李俊岩而已,至于为什么跟踪李俊岩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所以也就懒得多管闲事儿。钢珠枪劫匪离开沈阳之后,李俊岩团伙的武力就削弱了一大半,否则纵然是刘涌再狠,此时也不可能斗得过李俊岩,更不可能与堪称“疯狂”的钢珠枪劫匪们相比。其实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来,能与钢珠枪劫匪相提并论的犯罪团伙,总共也不超过十个。确切的说,钢珠枪团伙不能算是黑社会,自始至终都不是,甚至连流氓团伙都算不上,他们只是一群泯灭了人性的疯子,他们是这个时代和社会所造就的那些怪胎中的杰出代表。多年以后,当钢珠枪团伙覆灭之时,所揭露出的罪行,只能用令人发指来形容。此处容我先卖个关子,暂不表明钢珠枪劫匪的真实身份。送走了钢珠枪劫匪,李俊岩行事变得非常低调,除了认真把他的废品收购生意做好之外,那段时间他不再参与社会上的是非纷争,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家里和废品收购站,有时偶尔去酒店喝喝酒,吃吃饭,接触的却不再是道上的流氓,而大多是政府官员。李俊岩如此低调,当然不是害怕刘涌,他也不可能知道刘涌正处心积虑要收拾他。这只是他心里发虚,害怕和钢珠枪劫匪的案子沾包,暂时不敢再惹麻烦罢了。转眼到了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李俊岩发觉问题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便又开始渐渐活跃,每晚都带着手下去盛京大酒店摆酒,喝完了酒要么去澡堂子泡澡捶背,要么就找个地方搓麻将开赌。5月12号这一天恰逢周日,这天晚上李俊岩在盛京酒店又摆了两桌,宋鹏飞、赵文刚等李俊岩团伙中的骨干基本都到齐了,另外还约请了好几个道上知名的大流氓、大赌棍,比如号称赌王的宋千友,全家都是职业流氓的郝万春,加起来将近二十人,准备着喝完酒后去宾馆开个房间大赌一场。等到了八点多,就在李俊岩他们酒足饭饱,已经准备着要离开的时候,刘涌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出现了。这些天来,刘涌对李俊岩的行踪了如指掌,这要感谢监控李俊岩的八处刑警工作做得好。此番出击,刘涌做了精心的准备,除了他自己的两杆猎枪,他还从韩广生处借了两把没有备案的五四手枪。在刘涌还没赶到盛京酒店之前,冯奇志带着刘军、朱赤等七八名警察,已经提前一步在盛京酒店里要了个包间,摆了一桌酒席。冯奇志和刘军是警察,不便直接参与火拼,他们二人以请客的名义召集了些要好的同事在盛京摆酒,为的是预防不测,一旦刘涌失手、吃亏,那么他们便会以警察的身份出手干预,算是刘涌的预备队。这天刘涌一共带了十五个人,除了刘凯峰、董铁岩、吴景明三人,还有刘凯峰的七个弟兄,以及董铁岩和吴景明找来的五个下岗工人。这些人的胆量还算可以,手头也比较硬,至少拿刀砍人都不成问题,勉强算是二流打手吧。一行十六人,乘坐一辆刘涌借来的沈阳金杯客车于这天晚上八点多赶到了盛京酒店。一下车,刘涌便掏出了手枪,紧跟着其他人也亮出了武器。刘涌和刘凯峰拿五四手枪,董铁岩和吴景明持五连发猎枪,其余的人清一色都是一尺多长的西瓜刀。刘涌身先士卒,带领着这帮人杀气腾腾冲入了盛京酒店。盛京酒店的经理、服务员等见过各种的大场面,一看这阵势,既不阻拦也不询问,立刻偷偷拨打了110报警。刘涌带着人进入酒店后直上二楼,来到李俊岩他们所在包间门前,刘涌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李俊岩摆酒的包间是个大包间,里边摆了两张桌子,此刻吃饭的二十余人正在说话闲聊,这就准备结账走人,一见刘涌他们冲入包间,众人稍一愣神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上便有人吆喝着掏出了弹簧刀、军刺等,站起身准备要火拼。“砰!”刘涌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喊道:“都他妈的别动!手里拿着家伙的都给我扔了!”李俊岩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再轻举妄动,可是也没有谁扔掉手上的武器。刘涌用枪指定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手握弹簧刀的人,说道:“把刀扔了!”那人瞪视着刘涌,没说话也没动,仍将弹簧刀紧握在手中。刘涌再不废话,“砰!”直接朝这人大腿上开了一枪。这人俯身倒地,高声惨叫。刘涌蹲下身子,又用枪顶在这人脑门上,冷冷地说道:“你再嚎一声,我立刻给你开瓢!”这人也真了得,自己用双手掐住了腿上的伤口,硬是憋住了不再喊叫。这时刘凯峰、董铁岩等也用枪指着其他几个拿刀的人,喝令他们把刀扔了,这次没人敢再抗拒,都乖乖把刀扔在了地上。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刘涌站起身,挨个看了看李俊岩他们一方的每一个人,他发现了宋鹏飞,不过没理会,而是径直走到坐在主位的李俊岩身边,说道:“老李,我知道你是啥人了。大概今天你也知道我刘涌是啥人了。把咱俩的帐算算吧。”说着刘涌推了一把坐在李俊岩旁边的人,那人赶紧让出位子,刘涌顺势挨着李俊岩坐了下来。李俊岩倒也不愧是一方老大,他面无惧色,看了看刘涌,又看了看刘涌手中的五四手枪,不慌不忙地说道:“刘涌,帐就不用算了。今天你带着枪,你说啥是啥,你李哥我没有不答应的。”刘涌哈哈一笑,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这拿枪的欺负你这没带枪的是吧?”李俊岩拿起酒桌上的中华烟,先抽出一支递给刘涌,又自己点上一支,然后眼望着别处,给刘涌来了个默认。刘涌掂了掂手里的枪,突然“啪!”一声把枪拍在了李俊岩面前,说道:“来吧老李,现在我的枪给你,敢崩了我就算你有种!就算我倒霉!”此刻若是把李俊岩换成白东方或者是魏巍,刘涌绝不敢这么做,可是李俊岩的底细刘涌了解,他知道李俊岩绝对没有开枪杀人的胆量。李俊岩瞪视着刘涌,缓缓拿起放在他面前的五四手枪也在手里掂量着,却不说话。刘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窝,又说道:“老李你往这儿打,千万别客气啊,我刘涌可轻易不给别人这样的机会,你可一定给我这个面子。”李俊岩拿着枪,看了看包间里的其他人,最后目光又落到刘涌脸上,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他突然呵呵笑了,他把五四手枪又放到刘涌面前,笑着说道:“刘涌,老弟,咱俩这是何苦呢?你没杀我娘老子,我也没抢你媳妇,咱俩何必非要拼个死活呢?以前咱们也算是朋友,对吧?一条道上走,勺子难免碰锅沿,有什么误会呢,今天咱当着这么多道上弟兄的面儿把事情说清楚,把疙瘩解开,以后咱们还是朋友。”“朋友?”刘涌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缺了的那颗门牙,说道:“那天你带人打我一顿,又讹我二十万,这也叫朋友?”“这个事儿是老哥我不地道,其实那也是受了秦瑞田那犊子的挑拨,但总之是我不对。兄弟,这样吧,你开个价,医药费我掏。”李俊岩说得还挺诚恳。刘涌微微摇头,指着在邻桌坐的宋鹏飞,说道:“4月25号你又派人打我一顿,除了继续讹我二十万,还在我头上撒了一泡尿!这个帐又怎么算?”李俊岩瞪起了眼,他看着宋鹏飞大声说道:“鹏飞,有这事儿吗?缺钱你跟我说啊,咋能自己偷偷摸摸干这种事儿呢?”宋鹏飞铁青着脸,目闪凶光,一言不发。见宋鹏飞不说话,李俊岩也没继续追问,转头又对刘涌说道:“鹏飞是我的人,他干的事儿也算我身上,你打总开个价吧。”“你掏四十万,咱们的帐就两清了。”刘涌说。1991年的四十万,参照对黄金的购买力来计算,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一百六十万,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黑道上混的人惹下麻烦,拿钱摆平事主是常有的事情,但在那个年代的沈阳,能拿出十万八万来平事儿就不少了。刘涌一开口就是四十万,算得上是天价了,当时在坐的许多道上的流氓都觉得刘涌太贪,价码要的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