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鼠,江湖上一直都有着一种说法,尤其是我和三哥分道扬镳之后,这个说法在我的耳朵边上出现次数更加频繁。在我印象中,亲耳听到说过这个话的上有龙袍、海燕、罗勇等只手遮天的县市级大哥,下有早已退出江湖,靠点小生意勉强糊口度日的九镇老油子。当然,每个人口中说出来的版本都不一样,但是归结起来,表达的却也是相差无几的一个意思:老鼠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不简单的人,如果不是蹲那几年的苦窑,现在九镇的天空也许根本就写不下“义色”这两个字。对于这个说法,起初我并不相信,但是时间越久我也就越感到心有戚戚焉。打流的大半部分人都坐过牢,出狱之后,那些人往往就此沉沦下去,就算能够重振旗鼓,也大多经过了一番苦不堪言的再次打拼。而老鼠呢?老鼠却完全不同,除了让他的性格更加深沉越发令人无从琢磨之外,坐牢好像对他并没有太多影响。刚一出狱,他就再次成为了大哥,当时已经在九镇颇有声势的红杰、江波等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拱手送给了他。出狱这些年,他除了埋头做生意之外,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参与过江湖上的一起争斗、厮杀,但是他的位置却一直稳稳当当摆在那里,就连一向忌惮他,身为九镇头号老大的三哥也居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再次慢慢坐大。对于“名利”二字大过天的流子来说,这一切太诡异了,就好像九镇的这片山头天生就应该给他留着一个位置,谁都动不了的位置。你说这样的人可怕吗?和老鼠打过很多次交道,从罗佬事件到和羊胡子的纠纷,以及废英子,他只要一插手,我就有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而且每次事后证明,他都是最大的赢家。这一次他又出招了。一如既往,让我惊疑不定,情知有些不对,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受着地一招。听到“罗佬”两个字从他口中蹦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老鼠就像是一个稳坐钓台的渔翁,洒下了他的饵,胸有成竹地看着我这条必定要上钩的鱼。罗佬,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多年未曾有人提起,却又那么刻骨铭心。他跑路之后,我们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去找过他的下落,也相信三哥的承诺会带给我们血仇的机会。却始终都一无所获。到现在为止,武昇被一刀捅穿的那只左手还是不能麻利地拎起重物;每到三四月的阴寒梅雨天,他被砍破的肺都会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还有那两根再也见不到的手指,以及遍及全身的一十七刀。三年了,一晃就已差不多整整三年。这是一段漫长的日子,漫长到几乎让所有的人事皆已沧海桑田。当年罩着我的大哥成了今日路人,生死结拜的兄弟亦是各自为营,往日的小钦也早就成了钦哥,就连仇恨本身仿佛都在转变。最开始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慢慢转换为无处发泄的愤,再到后来则淡化成了一种若有若无却也牵肠挂肚的后怕。一种无论是一个人躺在深夜的空床,还是饭后慵懒独处的晌午,又或是闲来行走的街头都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从来都不曾有片刻抹去的后怕。如果那天,武昇没有回去帮三哥取手机电板的话。我,还活着吗?这场劫难,是武昇帮我挡的,虽然现在他跟着三哥,可我们也是结拜过的兄弟,于情于理,我都该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何况今天老鼠代我把罗佬送上了砧板,如果我不下这一刀,只要传出去,也就再不用在道上混饭吃了。所以,老鼠根本就不怕我不上钩,我也不能不上钩。只是,他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呢?虽然我胡某人比不上老鼠的城府和老练,但是这些年如履薄冰的打流生涯,让我变得也并不是太笨。老鼠的意图,当时我至少猜到了一点。只要我领了他这个情,代价就是放掉麦子,那么麦子记住的人是谁呢?当然不是我。刀疤成的这几个小弟,不是聂尘那种只知道敲诈哄骗的小混混之流,只看他们敢和我的头号小弟、十三鹰的老大贾义为敌,就知道这几个小子的胆气了。不久之后,我相信老鼠手底下又会无声无息地多了几个能办得事的人。一句话,放弃一个失去了作用的老朋友,却可以得到一伙并肩打天下的兄弟。虽然在世人眼里看来有些卑鄙,有些不齿,但,这就是江湖之道!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利大于天,如此而已。这点上面,对于老鼠,我一直都自愧不如,幸运的是,我不如,不代表我的兄弟也不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件事,他可以达到的其他目的又是什么?小二爷给出了第二个答案。还记得当我连夜把事情告诉了小二爷之后,小二爷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时候,要我们杀人,哈哈,别个屋里起火不怕烧得快啊。老鼠啊老鼠,他个****是搭好台子让我们唱戏他来看。胡钦,这个戏唱得好就好,不好,我们如果不跑路,也就只有拜他当大哥,帮他做事哒。”我恍然大悟,老鼠实在是太过高明,无论这件事我们怎么做,对于他都是有益无害。成,落下把柄,不成,至少也有人情。最可恨的,也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明知道他算计了一切,我们却也不得不落入算计之中。所以,我们有了一个最初的想法,在实行这个想法的时候,居然也让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大家也许都有所耳闻的人。当年罗佬被我们几弟兄搞得一败涂地之后都可以绝地反击,差一点要了武昇的命,如果不是武昇帮我挡了,我只怕在奈何桥上已经等了元伯三年。这样的人,还敢打一顿就完吗?不能,那留下的路就只有一条——永绝后患。可是我们并不想沾上命案,尤其是在老鼠知情的情况下沾上命案,这样绝对会让我们日后落下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托付深圳一个朋友,帮我们请了一个人。三月底的某天,我与这个人在省城最大的一家清吧见面了。这个人是湖南益阳人,刚刚退伍,曾经在某特种部队服役。我最终没有雇用他的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穿得太落魄,人却又显得太张扬,太亢奋。落魄的人爱钱,而张扬的人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有钱。这两点都不是一个办这种事的人该有的特点。更关键的一个地方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居然带来了一个战友,这让我当时就只能把一起雇凶会谈转变成了扯淡,也彻底放弃了雇他的想法。不过这个人本身虽然不值得一说,他的战友却再次让我感受到了命运的神奇。他的战友姓杨,和险儿一个姓。个子不高,甚至比我还要矮上一点,双眼却相当有神,抬头看人的那一瞬间很有些廖光惠身上的影子。在我和他的战友谈话过程中,与他滔滔不绝的战友恰恰相反,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插过一句嘴,一直都相当安静。直到最后吃饭的时候,他才稍稍说上了两句。他是湖南沅江人,曾经和我原本要请的人在同一个部队当兵,现在深圳跟着一位大哥讨生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概多半年之后,我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这个安静寡言、姓杨的兵仔出了事。在一家茶馆,他居然用小马哥的桥段杀了一个人,一个身家亿万的人。糊里糊涂的我没有糊里糊涂地请到办事人,却居然糊里糊涂地见过了一个名震全国的杀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个世界,怎荒唐二字了得。在见过那个人之后,对于所谓的职业杀手,所谓的特种部队军人,所谓的一招致命、茅山真传、天外飞仙、铁血江湖等等,我都是绝对失望,一概不信了。也许对于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小流子来说,他们都太过于高深,太过于神奇,他们的世界我们了解不了。既然是这样,小流子的事还是用小流子的方法来解决吧。老鼠告诉我们,罗佬两年前辗转去了福建厦门市,待在一个叫做寨上的小村子里面,一直到现在。险儿不在了,胡玮坐牢,上次和三哥冲突的时候,贾义出事也刚过没有多久。虽然十三鹰里面还有几个能办事的人,但是这件事一来太过于重要,一旦事发,后果也太过于严重,我不想害他们;二来,自己结拜大哥的仇,我还是想由我们兄弟几个自己来报。所以,最开始,我们安排了我和小二爷一起去。后来地儿不服气,要争着去,小二爷又说要自己和地儿一起去,留我在家。因为贾义这些人最近为了元伯的事一直在和麦子他们较劲,又不知道我们和老鼠的约定,怕我不在,管不住,惹出事来。为了这件事争论了两三天,我才作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和地儿两个人去,留小二爷在家。小二爷说得对,贾义他们这段时间一定要有人来管,能管住他们的只有四个人,我、小二爷、险儿、武昇。武昇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帮三哥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现在的情况,他和袁伟也不可能过来帮我们管人,那样的话,他们也就不用再跟着三哥混了。险儿跑路在外,不用提了。地儿则一直都心不在打流当大哥,不管是谁,大哥小弟,他都是笑笑嘻嘻,亲亲热热,威严不足。剩下的就只有我和小二爷,我明白小二爷要我留下来的意思,因为这也是我要留他下来的意思。这件事情太过于凶险,他担不如我担!那么为什么又一定要地儿去呢?这并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凑人数的决定,我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且有着很重要的理由: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做得不落痕迹,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只要一处地方出错,结果就一定会让我们吃不完兜着走。想要做到这点,就必须要有绝对的冷静和完美的伪装,而这两点都是地儿最大的特点。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事情,我们兄弟里面可以做到鱼不动水不跳的只有两个人,小二爷和地儿。小二爷是理智,理智地分析一切。而地儿则是冷静,天生无喜无忧、无牵无挂的性格让他可以冷静看待一切,然后做好自己的本分。至于伪装,我就简单举一个例子吧——地儿的QQ。在现实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地儿是一个流子,一个玩世不恭、毫不在乎的流子。但是在网上呢?那就完全不同了。他的QQ名叫做玄奘,身份是中国佛学院毕业却又陷入了爱情漩涡的研究生,QQ签名里面有这么一句话:“穷我一生寻爱,奈何此心向佛!罪过罪过!”二○○七年,他带着一本古体线装、从没有看过、不知道从哪里买的《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坐飞机跑到了成都,见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陪着他在九寨沟玩了一个星期。期间,我相信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地儿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也一定吃了肉、喝了酒。但是就是这样之后,那个女孩居然都还给他打过多次电话,说想要跟他学习修行。决定之后,我们却并没有马上开始行动,在老鼠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之后,兄弟三人还是照样吃照样喝,照样打牌做生意。直到两个多月过去,炎热夏季即将到来的某天,一向与九镇所有流子们都截然不同的九镇六帅老六地儿,在九镇某家网吧玩传奇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机和一个玩传奇的北京女网友约定了见面,并在当天开车去市内定好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地儿走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我也因为外婆身体不太好,必须要去市里休养,而只能陪着外婆一起回到了市里的家。三年前,我第一次办罗佬,手下留情,不曾做绝。事后罗佬找我复仇,阴差阳错遇到了武昇。虽然武昇没有死,可是那一晚砍在他身上的那些刀、那些部位都证明了罗佬不是在简单地办人,他确确实实存了杀心。三年后,再次轮到我来办他。这一回,我决心不再重蹈覆辙,让自己和兄弟陷入险境。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要想永绝后患,除了斩草除根,没有其他办法。在最终决定要弄死罗佬之后,我们兄弟三人都承担了极大的心理负担。因为彼此心里都相当清楚,这件事情绝对是我们兄弟出道至今所遇到的最为凶险的一道坎。甚至在各个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废黄皮、办方五,以及挑战三哥的那漫长一夜。那几件事情,虽然也惊心动魄,至少都还是在自己熟悉的世界,有着自己可以依靠的兄弟,与早已筹谋好的计划。而罗佬此事,却再也没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回到市内家里的第二天上午,我就踏上了飞往上海的班机,一天后,在离厦门金龙不远的一家酒店里见到了早我半天到达的地儿。动身之前,除了一些现金之外,我和地儿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真两假三张身份证以及一张银行卡。我的卡里有八万一千六百八十元钱,这笔钱的用途很简单,只有一个——买命!买我们自己的命!万一出事,我们两个逃亡天涯,跑路所需的任何费用都要靠它。而地儿的卡里有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元钱。这笔钱也有着它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