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仅不能放手让地儿去办,更不能用他所期望的方式去办。因为,我与地儿不同,我从来就是一个复杂的人。而且,我是一个大哥。橙橙再怎么样不好,她也是小二爷最爱的女人;橙橙再如何可恨,那也只是一桩与我无关的情事。君子爱口,孔雀惜羽,虎豹重爪。我不能因为这等琐事坏了自己的名声,更不能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这两样都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也是我拼搏至今唯一可以凭依的本钱。什么都可以商量,这两样绝对不能动。所以,办橙橙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用江湖中直来直去、一刀了恩怨的方式来办她。我用了另外一种。在办橙橙之前的某天晚上,场子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之后,我走出了大门,直接从楼梯上了三楼。经过相熟的服务员带路,我在一个包厢的门外见到了橙橙。看得出来,听到我找她的消息而专程从包厢中赶出来的橙橙,当时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大概也被男人们揩了一些油。她斜斜地半靠在走廊边的墙壁上,不高但是绝对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头顶柔和的射灯照耀下,宛如一座完美的塑像。身上的一件淡青色连衣裙在胸口与下摆处都有一些略显褶皱的痕迹。两边白皙的脸颊上呈现出诱人的酡红,一双原本就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面,更是透出层朦胧妩媚的水色来。这样的女人!就连早已不是情场初哥的我,在看见她这副模样的时候,都难免有着几分心思荡漾,又何况是初陷苦海的小二爷。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也许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早已定下了输赢。我站在了橙橙的前面,尽量客气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哎,橙橙,在忙吧?”边说,我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二十五块钱的普通黄色芙蓉王来,抽出一根递给了她。她低头看了我一下,头部很轻微地向后一扬,半边嘴角淡淡一翘,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冷哼表情。没有接我的烟,她也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烟,点上,默默抽了起来。她的也是芙蓉王,不过是钻石芙蓉王,价值七十五元人民币。那一刻,我感到我笑着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掩饰着打了一个哈哈,将烟收回来叼在自己嘴巴上,点燃之后,说道:“橙橙,小二爷对你不好啊?”橙橙一听这个话,很大反应地站直了身体,整个人感觉突然变成了一种战斗状态,脑袋微微前倾,靠近我说道:“我和他的事,关你什么事?你要他自己来跟我说唦。”“呵呵,是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想起下和。你和他之前那么好,没得必要突然就做得这么绝唦,好合好散,都在一个地方做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都不交代一句,就和别的人跑了,这样搞有什么意思?”“切!”橙橙从嘴巴缝里挤出了很不屑的一声之后说道,“我不喜欢他哒不可以啊?未必还犯了好大个错误啊?你还专门跑到这里来逼着我问。”“你莫误会哒,我不是逼你,没得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还是和他好生谈一次,毕竟朋友一场,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也可以告诉他,没得什么好谈的。就这个样子哒。”橙橙的脑袋稍稍抬起,仰头直视着我,两个眼里翻出一大片白,用一种非常嚣张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那一刻,我觉得她变丑了,真的变丑了,丑到我恨不得一巴掌就甩死她。话一说完,她嘴里又轻轻发出了一句:“神经病!”同时,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再掩饰内心的愤怒,沉声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把我的兄弟当猪玩哒之后,就这么算哒咯?”也许是我的手太过于用力,捏疼了她,她脸上的五官很辛苦地挤到了一起,然后马上变成了极为愤怒的神情,提高声音说道:“胡钦,你妈的,你搞什么?放不放手!?”走廊一头的服务员看了过来,准备要靠近,一看是我,又停在了原地,一脸茫然无措。这是龙袍的场子,我不想添麻烦,咬紧牙根,缓缓松开了手。对望半晌,我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橙橙,你而今是不是想死?”橙橙和小二爷在一起的时候,素来都对我有些忌惮。但是今天,在我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她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表情出来。随着鼻孔一哼,她的头部向旁边一摆,几绺刘海垂了下来。有些微厚而性感的嘴唇微微一扬,双眼在飞快闭合之后,透过那几绺刘海斜瞟着我,好像感到很好笑地说道:“我是想死,你试哈唦!”转身打开包厢门,走了进去。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音乐声也传了出来。透过门缝,看不清昏暗包厢里面人的具体长相,但是那一个个的赤膊、一根根粗大的金项链、一个个流里流气的坐相,让我知道了,这是流子。和我一样的流子。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橙橙为什么敢这么直接地不给我面子。那是因为,她找到了靠山,可以不怕我这个小混混的靠山。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就是赤脚不怕穿鞋。在收回了关于办橙橙的最后一丝犹豫之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办橙橙很简单,不用打不用骂。断她的财路就可以了。橙橙很红,但她不是最红;橙橙很漂亮,但她手下的姑娘们不是很漂亮;橙橙朋友很多,但她手下的姑娘并不是太多。何况,最近她也确实有些调皮,甚至都有服务员背后告状,说她和客人在VIP包厢。虽然KTV绝对严禁这种事,但是有史以来,曾经在包厢做过爱的台姐和妈咪一定不是只有橙橙一个。可惜,她得罪了我。所以,纵然龙袍有些不舍、有些纠结,最终也还是把橙橙赶出了王朝KTV,我市生意最火、最大、最豪华的KTV。我并没有掩饰自己是这件事情的背后主使,橙橙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我想她一定恨到了我。但是我不怕,就如同她不怕我一样的不怕。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我站在走廊,透过包厢门,看到的那几个人,关于他们的身份,我只猜对了一半。他们的确是流子。不过,是很大的流子。非常大。所以,事情也接踵而至找上了门。故事的开始同样在一个晚上。一个双方当事人都没有想到会出事、结下梁子的晚上。我有一个朋友,外号叫做茄子。如果那天不是他来,我就不会出门,而是坐在某个茶楼宾馆打牌,或是在场子里照顾生意;如果不是出门等他,我就不会去市中心的那家大商场,不会看到门边的一个摆画摊、给人画铅笔肖像画的小伙子,并且百无聊赖地出十五块钱让他为我画像;如果不是我在画的时候,茄子刚好赶到,他也就不会一时兴起跟着画。那个小伙子为茄子画了很久,最后说:“呵呵,兄弟,你的脸是我画了这么几年,画过时间最长的一张,多用了我好多笔墨啊,十五块钱真划不来。”这句话刺激了茄子,他坚持说头发太长太乱,要去剪头发。等他啰里八嗦地教那位没有见过这么大脑袋的理发师为他剪完头发,我们走出来的时候,预想的餐馆已经关门了。如果餐馆不关门,我们就会在正式的餐馆吃晚饭,而不用来到我市有名的一条消夜街;如果不来,我就不会遇到橙橙和她的朋友们,也就没有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所以,一切都是巧合。我们两人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正式的消夜还没有开始,人还不是太多。找了一个相对僻静舒服的座位坐下,点完菜,叫了一件啤酒,我们两人喝了起来。刚剪完头发的茄子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不断地问着我:“钦哥,你讲这个发型还可以唦?老子不讲好帅,至少也算是有型唦?钦哥,我讲九镇啊,比我帅的也就只有你和武昇,险哥我都觉得一般般。你说是不是?”在我恶心到无地自容,却又迫不得已的附和之下,茄子的兴致更高。于是,酒也喝得很快,人醉得更快。所以,当我看到橙橙的那一刻,眼中出现的好像是两个。“老公,等下别喝酒了好不?再喝伤身体啊。”一把很嗲也很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抬起已经开始微微发沉的脑袋,醉眼蒙眬地望了过去,刚好看见一大帮人簇拥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那个挽着男人胳膊,大半个身体几乎都靠在男人身上,看上去非常妩媚动人的女子正是橙橙。“一个什么麻皮,怕个卵。老子出来混这么多年,哪个晚上不是拿酒漱口。今天这点酒还没有我平时洒出来的多,你未必还怕我等下伺候不了你啊。”随着这句高调而又轻佻狂妄的话语,和后面一帮人或奉承、或猥亵的贱笑声中,我注意到橙橙旁边那个开口说话的男人。现在我们上网时,常常能看到以下这些话:“犯我强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干死小日本,东京大屠杀!”“小布什听了之后一言不发,惊呼中国不可战胜!”诸如此类。说实在的,看到此类屁话的时候,我都会突然想到那天晚上,第一眼看见橙橙身边那个男人的那张面孔。当时这张面孔给我的第一感觉,与我现在在网上看到这些话之后的感觉惊人地一致。轻狂、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莫名优越感,以及无可救药的重度脑残。眼前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也不矮,却有着一个和身体极为不协调的大肚腩。整个脑袋上的头发都几乎剃光,只有头顶处留着一片短短的青茬子。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挂着一根拴狼狗都绰绰有余的硕大金链,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洁,却有着一个红彤彤、如同橘皮一样的酒糟鼻子。两瓣肥厚的嘴唇中间斜插着一根牙签,一只手上拎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黑包,另一只手拿着一包深蓝色的钻石芙蓉王与一串车钥匙。这人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气派之大,如同霸王再世,高官出巡。在本来众多座椅就靠得很近的狭小空间里自顾走动,无论前方是否有人,都视若无睹,既不开口,更不让路。我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低下了一直注视的眼光。“怎么,钦哥?你认得?”茄子开口问到。“不认得。晓得是个什么人?”“个****,架子大得不得了啊,好像这条街都是他屋里的,而今的社会啊!”茄子也看得很不顺眼,边低头倒酒,边轻声说着。“什么架子?茄子,这就是满碗水不荡,半碗起波浪。狠人多了去哒,不晓得跩个什么跩。只看几时,不被人砍死也要砍脱一层皮的。”当时,我只是完全无心地附和着茄子,没想到后来居然真的被我说中。更没想到的是,实现这个预言的就是我自己。一般人都喜欢坐在靠窗的或者相对僻静的地方,而那个男的却好像生怕坐偏了别人看不到自己一样,带着一伙人在离我们七八座远的馆子正中间坐了下来。叫来了服务员,那个男人看都不看菜单,相当气派而娴熟地点着各种酒菜,根本就没有问过半句包括橙橙在内的其他人要吃什么。点完菜后,断断续续听到那个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其他人也清一色卑微顺从地笑容满面,偶尔一个大声发出附和。“我告诉你们,跟着老子……女的,算个什么?要她歇到**,就歇到**!钱,只要我还在××市讲的起一句话,就包你们……什么麻皮唦,你怕什么?……廖老板够唦?他看到我也一样地喝酒、讲白话……”穿越半个大堂,听到廖光惠的名字,我再次抬起了头来。坐在那个男人身边,依偎着他,可能因为插不上话而感到有些无聊的橙橙,目光也正在四处游移。我们的目光在那一刻,直接对视。我看到橙橙猛地一愣,身子僵在了那里。随即,她的嘴角一牵,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得意,释然,幸灾乐祸。我轻蔑地吐出了嘴中一口香烟,在橙橙蓦地变得煞白的怒容中,移开了自己的眼光,举起酒杯。“茄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