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黄皮回来之前,我们去厦门办罗佬的时候,从东莞赶过来的险儿给我说过一次,黄皮现在混得不错,和当地一位九镇出身的大哥走得较近。但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甚至江湖上从来都没有过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传闻。当年,三哥告诉我黄皮杀丫头的故事时,我就体会到了黄皮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隐忍性格。可惜,我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的隐忍会如此之深。只图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不会这样,因为这样的日子太累,也太苦。这样的隐忍,只能是以待时机。血洗恩仇!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所有这一切背后所蕴藏的巨大危机。老鼠和黄皮联手,我不帮三哥,三哥很难赢,但是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四六之数而已。现在,却凭白多出了一个悟空。这样的三个人,就算我和兄弟们插手在内,与三哥并肩抗敌,面对我们的也只能是灭顶之灾,不会有丝毫胜算。我想,全市范围,有资格救三哥,有能力救三哥的也只有两个人。廖光惠,皮春秋。他们会帮吗?不会!那我呢?这时,酒菜已经上齐。我和三哥放下鱼竿,在极度压抑的情绪中吃了起来。估计三哥已经看出了我的担忧,吃了没有多久,他主动端起杯子,和我干了一杯,“小钦,你也莫想太多,我就是告诉你这个信儿,心里好有个准备。悟空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直接插手,我义色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小麻皮。”我点了点头,终究还是忍不住满腹心思,说:“三哥,那你准备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心里都明白,迟早要搞,先下手为强。”“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过段时间吧,我而今要先把手上一笔生意忙完。”三哥好像不愿意给我透露出太多的细节,只是点到为止地说了两句之后,就不再多说。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两人默默地继续吃了起来。当时,我的脑海中正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就在几乎拿定主意,准备把老鼠见过我,并且意图明显地安抚了我的事情告诉三哥之时,三哥突然对我说:“小钦,以前的事,莫怪三哥。”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三哥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百种情绪,涌上心头。“唉,你而今这些年应该也明白哒,什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钦,莫怪我。”“嗯……”我飞快地点点头,将脑袋埋了下去,同样飞快地往嘴里大口扒拉着饭,从被塞满的嘴中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小钦,刚给你说,我而今在搞笔生意。停车场的事,你晓得不?”停车场!这三个字突然让我莫名地警觉了起来。看着三哥,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没有任何思索,按下与老鼠见面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谎:“听樊主任说过,在搞承包是吧?三哥,你要搞啊?那是个好生意啊。你有没的希望啊?”“是啊,是个好生意。希望还是有,关系也都搞得差不多了,应该没的大问题哒。对了,小钦,你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我们两兄弟一起搞。”三哥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着我说道。那一刻,他熟悉面孔的下面,仿佛浮现出另一张脸,是那样的陌生,好像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小钦,如果你搞,我和你四六分,算是我换你买码的那笔债。”一股无法自制的愤怒、失望与厌恶之情从我心底狂涌而出。那天,我最终拒绝了三哥。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老鼠和黄皮结盟,正在和他争夺停车场生意的事情。我明白,其实他没有错。出来打流的人,归根结底为的就是一个利,谁都没有例外。所以,打动流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利。可惜,明白归明白,我却还是不能接受。毕竟,他曾是我的三哥。接下来的饭两人都吃得索然无味、心事重重。甚至连偶尔的闲扯都变得心不在焉。离别之前,三哥送我到车门前,他拉着我的手,再一次语重心长地给我说:“小钦,考虑哈,停车场的事,只要你搞,我这边随时都等你来。”被侮辱的感觉又一次从心底涌起。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打开车门。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狂潮,我有些嘲弄地扭过头对三哥说:“三哥,老鼠和我吃过饭。”三哥的表情最开始好像有些许惊讶,瞬间之后,他仿佛明白了过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让人心惊胆战。我关上车门,猛一加油,扬长而去。从后视镜看过去,越变越小的三哥还是那样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恍如雕像,纹丝不动。在周围喝酒吃饭的人群映衬下,显得那么寂寥,那么孤单……突然之间,悲伤如潮,充斥在安静的车厢。我和三哥,我们都太骄傲自负,也太相似。骄傲自负到纵然彼此有着割不断的浓情,万般渴望对方的依靠,也没有谁愿意有半分低下头,去开口说出一句恳求的话来。摇了摇头,我收回了看着后视镜的目光,将车内CD机打开,张信哲的歌声骤起:过去很熟悉,现在不懂你。想看你眼睛,你却给我背影。如果问原因,可能更承受不起,如就这样离去,我又很难平静。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眼看就要让满心遗憾为爱受罪。你的心回不去了,对不对?不能去怪谁,顶多只能掉眼泪……两个太骄傲的人可以相知,却无法相守。我和三哥再也回不去了。当天晚上,我将三哥与我吃饭告诉我的内幕,以及他想要和我联手的意思都告诉了小二爷。他听了之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说:“胡钦,你怎么说的?你答应了没有?”“没有。”“哦,那还差不多。我告诉你,千万莫要答应。而今这个事我们绝对不要插手!义色这是要摆你上台,当枪用。妈的个逼,胡钦,你要记得,你而今是大哥。手底下这么多吃饭的人,你要是感情用事,哪个都讨不到个好。我们和三哥搞了那么一场,不管你再怎么搞,我们都不可能还像之前哒。明白唦?”小二爷说的句句都对,但是却让我感到无比的痛恨与厌恶。我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小二爷。他明显被我的表情吓到了,身子一下挺直,呆呆看着我。慢慢地,他的身体缓缓朝着后面靠背软了下去,眼神由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紧张,继而是慌乱、躲闪……嘴巴张了几张,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我是怎么了?小二爷又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让他的眼中出现这样的眼神,而他又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向我。低下头,我缓缓说道:“二爷,我晓得。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对不住哒。”半晌之后,我听到小二爷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打开门,走了出去。第二天,小二爷自己去了一趟九镇,他见了老鼠。那天开始,我们抽身事外,完全中立。十多天之后,白露已过,秋寒更甚。意料中的危机也以一个意料不到、雷霆万钧的悲剧为开端,爆发了出来。接下来的那几天是如何度过的,我不太记得了,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而已。在我脑海中,唯一留下的印象,只有满心的内疚、无奈与缅怀。时光流逝中,我莫名其妙地就等来了省城之行后,所得到的第二个回报。与第一次那张奥迪车不同的是,那次我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接。而这次,纵然明知一旦接下,未来不远就是刀光剑影、险阻重重,我却甘之如饴、奋不顾身。因为我很清楚,这是一个代价可能惨重,却也绝对能让我在市区占有一席之地的巨大回报。那是与三哥吃饭后,大概一个多星期的某天,秋雨淅沥,阴霾连绵。省城之行,留下的大小创伤,在这样的天气中,又开始一跳一跳,隐隐地疼痛起来。这种痛仿佛遍及全身,随处可寻,细察之下却又如同附骨之疽,能很清晰地感觉,偏偏挠不到、揉不着。吃了中午饭,我就叫上贾义,一起去市内的某家洗浴中心。先去蒸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桑拿,然后,手法老到、舒筋活脉的中医按摩,终于让苦不堪言的痛楚开始缓解了下来。躺在宽大柔软的按摩**,被疼痛折磨了整整一夜,没有怎么睡好觉的我,眼皮开始越来越沉,耳边播放的电视声与技师敲打的“噼啪”声,也离我越来越远……不知道什么开始,迷迷糊糊的我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清脆响声,反复而坚定地持续了很长时间。声音是那样的熟悉、迫切,我的脑中却完全不能反应过来是什么,而我又应该做些什么。接下来仿佛又窸窸窣窣地听到了几句对话声,一切再次安静了下来。我终于从极度的深眠中醒了过来。抬眼望去,天色已经全黑,包厢里的灯光却依然没有打开,技师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贾义依然安静地坐在旁边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完全静音的电视。他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却又那么忠诚、安详。一股温暖从心头涌起,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慢慢坐了起来,“小义,几点钟了?你一直都坐在这里啊,开灯唦,等久了吧?”听到我的声音,贾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回过头看着我说:“钦哥,你醒哒。呵呵,我怕开灯了,光照着你,睡不好。好些没有?要不你再休息下吧,我反正也没的事,我等你。”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对着贾义说:“小义,去帮我打杯热茶来。”贾义飞快地走出去,片刻之后,他端着茶杯推开门,人还没有完全进来,就对着我说:“哦,钦哥,我告诉你,下午的时候,张总给你打了电话的,我看见你睡着了,怕把你闹醒,就帮你接哒。”贾义边把茶递到了我的手上,边继续说:“张总说等你醒了之后马上给他回个电话,他有事找你。我问了下,他也没有说。只怕是要紧的事。”我点点头,从床头拿起了电话。“喂,张总,是我。你下午找了我的?”“哦,小钦啊。你好些没有?还疼不疼?”看来张总已经听贾义说了我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非常关切地询问着。不由得有些感动,我将语气放得尽量礼貌温和,说:“不碍事,张总。过几天就……”没有等我说完,张总在电话那头很快地打断了我,嘴里喃喃说道:“你这是帮我背的,帮我背的啊。”语气含糊不清,缓慢低沉,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我听。突然,张总的语气一变,很果断地接着说:“小钦,你听我说,我而今有点事,在和路政的几个朋友吃饭。就先不和你多说,有个事想要麻烦你帮我安排下。”“张总,你说!”“下个星期,周末啊。我生意场上有几个朋友想一起玩哈牌,你帮我找个地方,都帮我安排妥当。要不要得?”我当时心里一愣,张总生意场上的这些大老板朋友要打牌,自己随便找家五星级酒店订个房间玩就是了,要我这么个小流子安排什么?还要妥当,什么是妥当?纵然有些意外,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好,张总,我等下就去帮你们订好房间,到时候,还需要什么,你提前通知我一声就是了。”“订房间?订哪里啊?”我的话出口之后,电话那头居然传来了张总疑惑的询问声。“呃……订在珍珠……”“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等我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张总的大笑声。“小钦啊小钦,你以为我是要你安排房间打休闲牌啊?哈哈哈哈,我是要你安排地方,搬坨子!”搬坨子?!我猛地一下坐直身体,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