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开车,记者带路,最后二人竟然来到了省图书馆。老景没有阅读证,记者便用记者证将他带了进去。老景心下是暗自佩服,这情景与他想象的差不多,拥有如此济世胸怀的义士就应该在这种高尚的地方出现。二人径直走进阅览室,室内空旷、荒凉,宽大的阅读桌边大约只有五六名读者。老景眼尖,一眼就看见有个穿软皮甲克的年轻人,他正趴在长条桌尽头打瞌睡呢。这家伙脸边全是书,手边有一杯茶,估计是读书读得太累了。记者蹑手蹑脚走到青年身后,犹豫了一下,然后不大忍心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把。青年揉揉眼睛,慢慢抬起了头,他第一眼看见了记者,第二眼就落在老景脸上了。老景眼前一花,不得不将双手按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瘫软了。老景对面的这个发奋苦读的青年,竟是失踪了十来年的老四海!他衣冠楚楚,神采飞扬,柔和的目光里透露出一副知识分子的从容,丝毫看不出他是个逃犯来。与老四海比起来,老景却有点儿自惭形秽了。老四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脖子如半年没抹机油的轴承,转动艰难而且异常迟缓。他一点一点地转向记者,声音干涩,空气里全是悲凉。“我真不应该答应和你见面,你怎么能把警察带来呢?”记者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手指着老景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老景下意识地摸了摸枪套,空的。老景和老四海就这样对望着,二人象两只素有冤仇的野狗,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毫无征兆地撞上了。它们诧异,凝视、运气、积累着愤怒,捕捉着撕咬的时机。老景发现,过了这么多年老四海居然就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当初稍微胖了些。他穿戴平常,但衣服的质地非常优良。这小子面带微笑,却笑得邪性,浑身透着诡异。其实老景一直关注老四海的一举一动,每次上头颁发新的通缉令和案件通报,他都要仔细查询、核实、分析。老景心里跟明镜似的,至少有好几件蹊跷的诈骗案与老四海有关。虽然做案者的名字并不是老四海,但那的狡诈的嫌疑人保证是他。因为老四海手上有一块葫芦胎记,很多人都记得这个细节。别的警察不清楚那是老四海,但老景明白。好在这些案子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而且老四海也从来没回过驴人乡,否则老景早就动手了。老景呵呵冷笑道:“上回我没抓你,因为你给了那孩子五块钱。这回我不能再放你走了。”老四海也笑了。他一直就没想明白,那次在天桥见面,老景真没认出自己来,还是另有原因呢?现在知道了,这个木头般呆板的家伙原来也有弱点。想到这儿,老四海坦然地将双手摆在老景面前:“那你现在就抓我吧,反正大米掺机油的事已经解决了,我心里塌实了。”老景一愣,大米掺机油的事难道真是老四海告发的?如果是,那这小子就把自己当成古代游侠啦,我老景倒成了鹰犬。记者奋不顾身地挡在二人中间,大义凛然地说:“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这回你绝不能抓人。你答应过我,要保护线人。”说着记者凶恶的拍了拍口袋,狞笑着道:“当心我砸你的饭碗。”老四海激动地推搡着记者。“不行,我不能给你找麻烦,他是找我的。”说着,他强行要向老景面前冲。记者双手拼命向后拢着,就象老鹰捉小鸡中的老母鸡一样。他大叫道:“绝对不行,还有没有天理啦?有本事他把掺油的人抓起来,他敢吗?”老景怒道:“已经去抓了。”记者冷笑道:“嘿嘿,那家市场是公家开的。”老景气得牙根痒痒:“这事跟市场的头头们有什么关系?那是小商贩的无耻勾当,这商!”老四海阴惨惨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没关系?市场是公家的,管理者都是个体的人。你不觉得这件事是集体策划的吗?凭一两个小商贩有这么大能量吗?”老景道:“你给我拿出证据来。”老四海的手指头四下一指,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别耽误人家学习,找个地方说。”老景满脸轻蔑,心道:你还能跑喽吗?在记者的提议下,三人找了家茶馆。进了包间,服务员要给大家表演茶道,老景不耐烦地说:“出去,我们要谈正事。”服务员惶恐地看了他们一眼,飞又似的跑了。老四海哈哈笑道:“瞧你那模样,全然就是个黑社会分子。”“少废话!”老景拍案而怒,他指着老四海的鼻子骂道:“你小子太不象话了,你太不象话了你!咱们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呀你?”老四海不服气地说:“咱们已经出五福了,我和你没什么血缘关系了,我就是和你妹妹结婚,婚姻法也是允许的。”老景怒道:“你,你得不了好!”记者惊奇地说:“原来你们是一家子?”“不是!”老景和老四海同时嚷嚷起来。记者左右看看,真糊涂了。过了一会儿,老四海觉得这是小孩游戏,没什么意思,便冷冷地说:“我姓老,他也姓老,我们是一个祖宗的子嗣,却不是一家子,走的也不是一条道儿。”记者点头道:“那是,你是行侠仗义的。他吗,嘿嘿!”这个记者真是太讨厌了,灵牙利齿,唇枪舌剑,时刻忘不了挖苦老景几口。他嘴里不闲着,手也不老实,一直在口袋附近转悠,还时不时地敲打几下。铛铛铛的声音令人心烦,明摆着就是威胁。老景没心思和他们闲扯,他指着老四海,面目阴森地说:“坦白交代,我给你找条出路。要不,嘿嘿!大米掺机油,成车成车地往出运!嘿嘿!这事关系到千家万户的性命,谁也包不住。”老四海义愤地说:“你们既然知道这事的性质,为什么我的检举信寄出半个月也没人搭理?”记者惊道:“你以前寄过信?”这次抡到老四海指上老景的鼻子了:“我是先给你们寄的信,然后才想起去找报社的。”记者狠狠瞪了老景一眼,看样子是在思索骂人的字眼。老景则回手将老四海推到椅子里,大叫道:“我收到检举信就开始调查啦。国家机关的工作是有一定程序的,这就象一部机器,齿轮转到我这儿,我才能采取行动。任何国家都是这样的,不新鲜!”老四海冷俊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大米的流通也是有程序的,这半个月里最少也卖出一两千吨了吧?”老景烦躁地挥舞双手:“我们上午就把市场查封了,现在我要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要给责任人定罪。”他忽然盯着老四海,阴森森地说:“你不会也掺乎进去了吧?”老四海鼻腔里“嘤”的叫了一声,象鸣笛一样。他不情愿把脸对着老景,干脆扭到另一侧去了。记者嘿嘿冷笑:“荒唐,难道有人往自己脖子栓绳子吗?”海口老板给了老四海十万块钱,答应他立刻赶到北京去洽谈。老四海让贤淑把现金带回宾馆,自己去了趟机票代售处。但出他意料的是,由于台风当天晚上要从琼州海峡路过,本天的机票已经卖完了,他只好买了第二天早晨的。老四海清楚马上要从原来那家宾馆里搬出去,于是拿了机票就往回跑,并通过电话预定了另一家宾馆。然而一进房间老四海却发现贤淑不在,不仅人去房空,那十万块钱也插上翅膀飞了。老四海立刻意识到要出问题了,他火速赶到机场,空旷的候机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四海再次回到宾馆后,终于在卫生间的废纸篓中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贤淑写的。大意是老四海这个傻瓜太危险了,他专门跟有钱有势的人做对,迟早会出事等等。老四海气得一脚将废纸楼踢进马桶了,贤淑这丫头简直是太不知道好歹了。商业从来有其自身的运行法则,任何人都是无法更改的。生意是与什么人做的?犹太人认为:商业行为的一方必然是有钱人,赚有钱人的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空间。我老四海从骗老百姓,那是因为老百姓手里没钱。给他们设个局,即便是成功了,一次顶多也就骗上个几百块钱,连顿饭费都不够。那些大老板怕什么?当今中国处于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大老板的钞票都是带着血腥的?骗了他们,这些家伙也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去法院。我不骗他们,他们的钱迟早也会被别人骗走。骗老百姓的骗子都是傻骗子,兔子急了一样咬人,咬一口就不轻。贤淑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驴人乡曾经有一只野狗,那狗平时特别老实,给它一棍子它立刻就趴下了,希望你再来一棍子。这狗是穷狗只能吃些人屎充饥,饿急了连狗屎都会生吞下去。有一次野狗运气出奇的好,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骨头来。结果让老景给看见了,那时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老景想把骨头抢过来,实际上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野狗红眼了,一口差点把老景的整只手都咬下来。后来野狗把老景追得屁滚尿流,差一点自己跳了河。当时老四海他爹说了一句话:千万别把老实狗逼急了,老实狗急了咬人更狠。所以老四海一般不打老实人的主意,老实人真急了眼,除了喝卤水就是跟你玩命。老四海心里咒骂贤淑不懂事,本人却并没有失去理智。他收拾好家当,再次赶往机场,但机场已经关闭了。老四海将行李存放在寄存处,专心等待明天最早的班机。他琢磨着,将来一旦碰上贤淑,必须要把这个道理讲清楚。自己这个当师叔的,失职啦。干骗子这一行出手要快,逃跑也要快,因为谎言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他之所以马上要离开海口,就是担心老板明白过来。老四海出得机场,无事可干,便找了家顶顶热闹的大排挡。他挑了只螃蟹,又要了四瓶啤酒,独自喝了起来。郁闷,满天的郁闷象海南湿热的空气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老四海十几年来只信任了一个人,可这贤淑丫头却卷着赃款跑了。老四海哭笑不得,他边喝酒边总结经验。思前想后,老四海觉得贤淑的确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自己扮演螳螂,贤淑想做黄雀,这招术并不高明,凭自己早就该看明白了。估计呀,都是处女膜惹的祸,要不是那几滴凄美的鲜血,他老四海怎么可能相信她呢?海南的大排挡里都是安装着电视的,老四海闲极无聊,边喝边看电视。忽然一则电视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据说某上级单位经过长时间的周密而审慎的调查,终于在滇池水面发现了大面积的水葫芦,当地环保局正在组织人力紧急清除呢。新闻快结束时有位当地官员郑重表示,一定要治理好滇池附近的排污工厂,要还给世界一个风景如画的滇池。老四海哼哼了几声,没想到啊,理查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的。看来外国人的眼睛就是比中国人的眼睛好使啊,人家在广州就能看见昆明的水葫芦,而当地官员似乎以前就从没听说过这个事。老四海正看得起劲呢,新闻却点到为止了,广告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了。老四海无奈地喝着酒,眼睛却希望关于昆明的新闻继续演下去。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家美容院的广告,**肥臀的女郎向天下女士宣传**肥臀的妙用,然后她又将美容院的美容项目统统介绍了一遍。让老四海惊诧的是,美容项目中居然有一条是修复处女膜的,要价800元。曼妙女郎向世人宣称:惊喜就在身边,还你百分之百的处女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