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厉南星乍一眼看见陆小凤的时候，修长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他虽然一贯待人处事云淡风清，但骨子里其实颇为冷傲，微笑对他而言只是面上的一层面具。一个人惯了，喜也好悲也好都变成了自己生命中注定的一部分，厉南星根本没有打算跟任何人分享。因此他能够对任何人都谦容和煦却也决不容任何人真正侵入他的私密领地，比如此刻！但是那个留着两撇眉毛似的胡子的家伙踏月而至，分花拂柳一路行来，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把满天的星光一股脑全部吸入了眼睛里，然后那么灿烂烂地笑着，那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星眸中的渴望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渴望？！厉南星心头突然一震，随即怒火飙升。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猛然振衣而起，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倏忽间已在数丈开外。陆小凤的笑容还没有展开，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浑身就像被人用冷水泼了下来，连心也一起冻住。厉南星那决绝的表情真是不用多说，光看就明白，只可怜自己才以为终于找到可以携手游人间的人了，转眼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忍不住就想，莫非这就是报应？这就是自己以往万花丛中过，一采十几朵后的报应？陆小凤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抬头再看看天，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很多事情真的是不能不信。但是！就算是报应，就算是劫数，哪有那么容易就让自己放弃的？他陆小凤其他还真的不多，可是厚脸皮和淹死人的酒窝还是有的，而且他还有时间！愚公移山不过几十年，他就不信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还追不上一个人！一念及此，雪白的牙齿都笑得冷森森地露出来，然后人就跟了上去。我看你逃到天涯海角去！****好高明的轻功！除了司空摘星，说起来陆小凤还没有对其他人的轻功钦佩过。毕竟，轻功一途对天赋的要求太高。但凡是人只要用心，而且肯吃苦，总能练成高明的外家功夫。可是轻功不同，身体的比例，腿部的筋骨，还有平衡感甚至对风的感性认识都会影响到轻功的修炼和发挥。盗王司空摘星拥有普通人难以逾越的练习轻功的先天优势，而陆小凤却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比他差，只不过自己旁骛太多，所以轻功便不如司空摘星那么纯。然而那个人，似乎同样拥有着修炼上乘轻功的资质。腰细腿长，身体的比例一流，平衡感绝佳，特别是对于风势的借助更是妙不可言。整个人掠起来，就像是驾驭着风在飞翔一般。是不是名字里有“星”的人，总有练轻功的天赋？那么自己要不要改个名字叫陆小星？诶，不行！被自己恶心到了……甩了甩头，陆小凤加快身法，兴致盎然。果然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追才有最大的乐趣啊！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飘飘然如御风飞翔的人儿突然一个顿足，竟然就这样停在一棵树上，而刚刚加足了马力的陆小凤一个没有刹住径自就往那人身上扑去，“南……哎……”厉南星正被眼前所见惊得呆住，根本没有躲闪，结果就被那个痞子不知是有心还无意地楼个正着。“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我的娘唉！”陆小凤看着眼前的惨状一时间也差点说不话来。就在前面的小山谷口，不下百具的尸首倒卧在溪流里，那透明纯净的水流从它们发着恶臭的腐肉上流过，直往下游。陆小凤认得这条溪流，碧云山庄当中，就是它蜿蜒流过通向太湖，为山庄平添了一份活泼泼的生机。只是谁知道，这在溪流的上游，竟然，竟然是这样……想到自己刚才吃的佳肴美食其实就是用这水烹制的，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胃突然整个的扭了起来。但陆小凤还来不及跑过去吐，身边的人却突然展开身形掠了过去。“喂，南星！呕……南……呕，呕……”猛地一颗浅碧色的药丸劈面扔了过来。“含着！”厉南星清清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只是那里面一点情绪也听不出来，不免让陆小凤有些遗憾。“不过也算进步啦！”他自我安慰，“至少南星懂得心疼我……哇咧……这药，怎么那么苦？”****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的确有些人就是能够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冷静自若，花满楼啦，西门吹雪啦，还有眼前这个。面对这满地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厉南星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手中却依然不停地检查翻动，那转动的手指的灵巧，简直就像在一把最好的琴上弹奏最好的曲调。但是陆小凤当然知道厉南星不是在弹琴。长叹一声，“你认识这些人？”厉南星沉默了片刻，道：“是，这些人原本是碧云山庄遣散的老家人。”顿了顿又道，“若再加上我，便是一个都不缺了。”陆小凤皱眉道：“但这‘幽冥鬼爪’为什么要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下人？难道真的是得了失心疯不成？”厉南星猛一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鸡，犬，不，留！”陆小凤略呆了呆，却忽而笑起来，道：“无论如何，他总算没有对你下手，至少你还好好地活着——这说明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厉南星摇了摇头，道：“只怕他没有对我下手，是因为他算准了我必然还会回来而已。”陆小凤托着下巴想了想，“那么，知道你必然会因为调查幽冥鬼爪的事情而回来的人，多吗？”厉南星浑身一震，沉默了半晌方才道：“不多，真的不多……”但他这里话音未落，却猛然间一阵地动山摇，两个人差点都一头栽到死尸堆里去。“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陆小凤才站稳，就发现厉南星那苍白得简直勘比死尸们的面色。但厉南星猛一咬牙，“我们快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