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啊,时间过得很快啊,皇帝准备在长安过年了啊。众人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对于我们任性的君王而言是家常便饭,何况这也不是过分的事情,也没有劳民伤财,陛下要是回来才麻烦呢,大冬天的赶路回洛阳,年轻的臣子们可以承受,那些跟来的老臣们可就受不了了,万一路上病死几个可就坏事了。今日朝会仍然在商议秦州的事情,众位大臣们吵来吵去简直就像是菜市场。秦州的地界终于在菜市场的氛围中产生了,从雍、凉、梁三州中分出陇西、南安、天水、略阳、武都和阴平六郡组成秦州府。但是谁来当这个秦州刺史却是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各个家族有各自的利益,秦州又是非常重要的地方,于是就会被争来争去,这一方提出一个人物夸得天花乱坠,那边立马就有将对方所提之人搞得遗臭万年的气势。皇帝陛下阴沉着脸听他们吵了半个时辰就听不下去了,于是今天的朝会就以皇帝的拂袖而去告终。凌辄带着卫队巡过殿门的时候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红叶斋那边怎么样了?其实红叶斋多了两个狂人,资料一类的已经整理完毕了,正在送往皇帝陛下手中的路上。陛下晚上的时候在御书房中秉烛夜读,觉得这么些天花时间来听那些人吵架实在是……啊,不,其实也挺好玩的事情。陛下的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到冬至日就要停了朝会,有事情就要等到明年元宵以后了,朝臣和皇帝都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那么,明日的朝会到底要不要决定秦州刺史的人选呢?俊美英明的陛下仍然在思考中。阮流今拿着小手炉慢慢地踱过阮府的回廊,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院子里、屋顶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家丁们正在认真地将院子里的积雪清扫掉,扫把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刺的。看见阮流今过来,家丁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地叫小公子,阮流今点点头,走上大理石铺成的路面去看墙角的一株红梅,都还未开放的样子,红艳的花骨朵上顶着一点点白色的雪,倒是格外的清丽。阮流今笑了一笑,想起去年一同赏雪,凌辄随手折下一枝梅花,笑意轻佻地送到自己面前,口中的话也是一样的风流:“雪中一点红,佳人眉展舒。”阮流今佯怒着要去打他,凌辄拿着花一跳一跳地跑开,偶尔回头用满是笑意的眼看着阮流今,衣袂翻飞,笑容明亮耀眼。那时的情景清晰地仿佛是在昨天,他折过的梅花,跑过的庭院都在眼前,人却是远在长安。骁骑卫负责皇宫防务,今年年底肯定是回不来的。思念竟然像是止不住的潮水一样涌上来。阮流今叹口气,一面慢悠悠地朝阮府大门走去,一面吩咐身后的商儿去通知管家备车。华丽的牛车辘辘地行过冬日里安静的街道,又开始下起了绵绵的小雪,阮流今稍稍掀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霏霏的细雪落下来,也没有什么声音,只能听见车轮轧过已经清扫过的街道的声音。阮流今看了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放下车帘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到了兰筝阁,阁里的火炉和熏香开始让阮流今昏昏欲睡。外面是寒冷的冬日,里面却温暖如春,还有温和的香气,又有悦耳的音乐,天时地利人和,不睡觉真是对不起自己了。恍惚中听见来自遥远的呼唤。“小阮?小阮小阮……”啊……想起来了,是十四岁那年的夏日,阮流今在开始凉下来的黄昏与凌辄约好了去湖边垂钓。十五岁的凌辄已经开始了少年成长的路程,飞速地拉开了骨架,简直就是“噌噌噌”地往上抽,在阮流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凌辄就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当时阮流今的腹诽是:又不是春笋,长这么快干什么?又不能吃!可以看出是**裸的嫉妒了。不知道当时的眼神是不是将自己的心情表现地很明显,凌辄偶尔低下头来看阮流今的时候,笑得格外的灿烂,露出一排的白牙还有一点点粉红色的牙龈,看上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得意。衬着他身后灿烂的晚霞,少年的脸晦暗得有些看不清,于是那一口整齐的雪白的牙齿就特别的明显,以及回首时飞扬的青丝,飘扬的衣袂,共同形成记忆里非常鲜活的场景。太阳渐渐西沉,暮色里不一会儿就开始看不清鱼漂的形状。凌辄唤来侍从,让他们赶紧去把渔火点起来。暮色四合,天空很快从绯红变成黛青,属于黄昏的慵懒而艳丽的颜色已经褪去了,接下来是星光闪耀的夜晚,西方太阳落山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明亮的星辰。渔灯已经点起来,侍从们又退到了不远处的岸上。公子说他们的雅兴不得被他人打扰。凌辄和阮流今坐的是一艘很小的渔船,凌辄那边鱼好像开始咬钩了,于是他用力地一拉鱼竿,然后……阮流今正好在旁边,凌辄一手肘就击上了阮流今的肩,阮流今一个不稳,就从船上滚进了水里。“小阮!”不知道为什么小阮听见凌辄的声音,却觉得他好像是兴奋多过焦急呢。是水流对声音有影响吗?然后就听见“噗通”一声跳下水的声音。阮流今被狠狠呛了几口水,有些昏昏沉沉的。朦胧中感觉有什么抱住了自己,在水流柔缓的抚摸下,有些奇异的感觉。然后嘴唇就被堵住了,一丝气流度过来。等到了船上,凌辄是真的有些焦急了,一直“小阮小阮”地叫,一边按压小阮的腹部。他吐出水来,缓缓醒转,看见凌辄焦急的面孔,轻轻地笑了一下,示意“我没事”的时候,凌辄突然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揉进怀里,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出来钓鱼的。”“我不该……有那样的心思。”“……”阮流今轻微地挣扎,“……痛。”凌辄醒悟般地松开手臂,看着阮流今的脸,轻轻唤道:“小阮?”“……嗯。”“对不起。”那个已经很高大的少年说。“我原谅你。”小阮道,“你也不是故意把我弄下水的。”那边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叫了声“小阮”。已经懒得应了。少年却好像是叫上瘾了一样,又一连地叫了好几次。各种亲昵的语气。“小阮?”“小阮……”“小阮。”很久以后,阮流今想,那时候,凌辄可能是故意的吧?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道歉。大概是那个时候,凌辄就在心里面已经对自己有那样的想法了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拿小真送进来的湿帕子擦了把脸,有些迷迷糊糊地愣了半晌,还是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小真看自家少爷呆呆的样子,脸“噌”的就红了。之前在阁中听见那些世家公子们讨论谁是“京城第一美”,有人提出是太傅家的秦夕小姐,立刻被人否定了,然后又有人说是绣宫一品的花魁,也有人说是皇帝的亲妹妹昌平公主,还有人说是玉鸡坊修业观的女道士顾斐珑,后来又提出了始平王司马珏,成都王司马经,当朝太傅秦迩(这可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大叔),都被一一否决,最后众人达成一致的竟是兰筝阁的老板——阮流今!肤如凝脂,目似点漆,眉如远山,唇红齿白……等等一系列形容美人的词都可以往他身上砸,他一条一条全都接得住,最重要的是他不擦粉不描眉不用胭脂,一样修眉明目脸衬桃花!这是一个崇尚容貌与姿容的时代,即使是男人都很爱擦白粉啊什么的,还曾经有一个笑话,是说以前有一个很白的帅哥在朝中任职,不仅官员,连当时年幼的皇帝都怀疑他擦了粉,于是,有一次该大臣进宫面圣,陛下就命令其吃面,吃得满头大汗,他用红色的衣袖去拭汗,擦完以后,面色更加皎洁白皙,人们才相信他是真的白。阮流今看小真脸红红地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了,出言道:“去把账本拿过来吧。”啊……连声音也是这样的好听,怪不得凌辄公子没事就往兰筝阁来呢,风流的少年当然是要在美人的身边。“喂!小真?”突然回过神来,“啊!公子,有什么吩咐吗?”阮流今无奈地耷拉下眉毛,“去把账本拿来。”小真在出去的时候还不断地回头偷看阮流今,阮流今深感无语地摇了摇头。阮流今看账本渐渐看出兴致来了,开始盘算着怎么更对纨绔子弟们的口味,明年的熏香要不要换成顾斐珑制的上好的熏香,要不要在招些琴师进来,从当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开的兰筝阁,到如今洛阳城公认的最好的最大的乐坊(当然了,当年刚开的时候也是洛阳最大的,阮家么,总是很大手笔的),到底也是花了一番心血的。“公子。”阮流今抬起头开,小真站在面前,脸色终于不再像红蜡烛了。懒懒地问:“何事?”“外面秦逸公子请您到松见舍叙事。”“秦逸?”阮流今挑着眉问道:“那个出了名的风流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