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此时并不知道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阮时锦,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心中也为这人的话语感到好笑。但是自己却竟是一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或许是以前真的见过面吧。秦夕想。阮流今终于磨磨蹭蹭地到了秦夕的对面,尴尬地笑一下:“秦姑娘。”秦夕这下子甩他脸色一般而言正常么?他从小是面对家中的那群恐怖的姑娘们长大的,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大家闺秀这时候应该是含羞带怨的吧?于是秦夕丢给他一句“很不好”的时候他也就泰然处之了。阮时锦此时的感觉——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的话,大概可以看见额头有一根血管快要爆出来了——这姑娘好生直白。所谓直白这种东西呢总是没有尽头的,没有最直只有更直啊!于是秦夕姑娘更加直白的话语来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好脸色看?”听见这话,阮流今和阮时锦同时假意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其实阮流今这个人本来性子是挺决绝的,如果秦夕还是一副对他余情未了的样子呢,阮流今绝对是会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是她竟然这么淡然这么洒脱地就说了这样的话,反而让阮流今觉得这人很有意思。本来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了,这样一来好像又可以成为朋友。秦夕此时并不知道方才与她搭讪的俊美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阮时锦,于是也就无所谓装不装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反正阮流今身边的人和自己都是不对头的,比如说那个骁骑营将军凌辄。秦夕心中就是这个打算了。这下子她在阮时锦心中的形象真是很特别了。敢于在外人面前跟阮家的姑娘们在家人面前一个德行——这种印象在阮时锦心目中实在是前所未有的。阮时锦道:“在下阮时锦,可否邀姑娘共赏。”秦夕愣在那里。啊……阮流今就算是个做生意的,到底也是阮家人,和阮时锦一同赏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秦夕想,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下子在著名的琴师心中定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了。懊悔之意已经可以在脸上看出来了。阮时锦轻轻笑出来:“姑娘性子直爽,倒是与在下家中的妹妹有几分相似了。”“哈……是吗?”秦夕还是尴尬。这边还在尴尬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三人走到那边的一群人的旁边,一个华服公子正对着一名清秀的少年和一名成年男子嘲笑般地说:“你们也来赏桃花?化外之民懂得落英缤纷的美妙么?”公子旁边的跟班们一阵附和,都在用同样鄙夷的表情说着“就是啊”“懂么”之类的话语。那名少年阮流今是认识的,正是之前随同柳熙年一同来到洛阳的暮塔,他旁边的的男子似乎是鲜卑的质子慕容华。慕容华已经愤怒了,正准备冲上去把那名华服公子打翻,暮塔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前去。隐忍的表情很是令人心疼。阮时锦扫了一眼那个华服的公子,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来是同为侍中的冯绍家的公子冯原。冷笑一声,阮时锦道:“冯公子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兴致呢!”冯原转过头来,看见身后站着的竟是阮时锦,立刻讨好地笑起来:“哪里哪里,附庸风雅而已,不及大人您天生的优雅风流。”阮时锦仍然是冷着脸:“既然都是来赏花,公子这般为难别人是何用意?”“大人有所不知,”冯绍道,“这些人是北方蛮夷之人,岂能理解我大黎风雅之举!”于是阮时锦和冯原就打起官腔来了。阮流今感叹,果然一进了朝廷,这套谁都会了啊!阮流今已经到了暮塔的旁边,问道:“你们也来赏花么?介不介意一起?”慕容华余怒未消,气哼哼道:“只怕影响了公子们赏花的兴致!”秦夕也曾在兰筝阁见过暮塔,觉得这个少年实在是清秀得惹人怜爱。秦夕在一旁道:“我们邀请的是暮塔王子,和阁下有什么相干?”“你!”慕容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日便在赏花中过去了。晚间暮塔回到柳家别院,拿了桃花酿当水一样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十里桃花春风九度。哈……暮塔突然笑起来。“去你的风致无二!”突然又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暮塔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傻的可以,本来在匈奴好好的小王子不做,偏要来洛阳……就算是不受宠的王子好歹也是王子,可以带着散叔和随身轻骑驰骋大漠谁不得低声下气!如今到了洛阳竟是要看别人的眼色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性格就突然懦弱了……当年那个目下无尘的小王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去了。哈!到最后只剩下对自己的嘲笑。暮塔直接拿嘴对着壶口喝上了。大漠所没有的桃花酿,味道醇美后劲十足,暮塔喝了一会便已经醉倒在桌边了。柳家的仆人们出来收拾了桌子,又将暮塔搀回房间里去,听见暮塔小王子似乎是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混蛋”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月亮已经升至正上空,照得街巷的青砖路面有些惨白。街上有个人影慢悠悠地晃动着,像是喝醉了一样,这时候已经宵禁,街道上是不允许有行人的。若是碰上了巡街的金吾卫,免不了要受牢狱之苦。那人却像是毫不知情一样地慢慢地走着,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喝得忘记了时间,走着走着竟是突然倒了下去,就那么躺在了街道上。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同今夜月色一般的惨白。第二日路过的百姓看见了立刻大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报了官,经官府证实死者便是鲜卑质子慕容华。阮流今听到消息的时候叹了一句人生无常。昨天还和自己一同赏桃花的人,今天就死在了大街上。然而也就这样一句感叹而已。洛阳,不仅仅是飞黄腾达之地,同时也是无数人的葬身之地。多少英雄豪杰从边陲旷野迈入她的高墙,不久以后大部分都变成了尸体,再也没能回到家乡。那些做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美梦的人们,有很多都死在洛阳的街道上,然后埋进乱葬岗。即使是在洛阳长大的阮流今,对于这个浮华的地方也没有太多的情感,觉得它还不如当年堂兄曾经逃到的江州有风情。阮流今其实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个地方的,以及那些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挤的人们。暮塔也被带到官府衙门去问话。衙差的语气极其不好,像是对待一名犯人,简直就像是认定了暮塔就是凶手一样的恨不得在过堂审问之前就给他戴上枷锁。他是最后一个与慕容华见过面得人。现在这个时候匈奴与鲜卑都没有黎朝强大,他们似乎是忘记了当年匈奴的战马曾经踏过河朔地区直攻中原,忘记了匈奴当年也曾经威风地逼迫得汉人不得不以公主和亲的方式求得暂时的和平。到底是世殊时异,如今匈奴的王子也要受这样的欺压了。或许他们没有忘记,一直记仇记到今天,终于等到了匈奴弱小了,可以一点一点地尽情地欺侮回来。暮塔想。好在洛阳的府尹是以为明事理的官员,一切公事公办遵循章法。堂上暮塔被要求跪下,暮塔道:“我是匈奴王子,受得起我一跪的人只有单于和陛下!”面对着满堂的异族人士,他仍然有胆色说出这样的话来。直令坐在堂上的府尹章方都想要叫上一声好,听说这个是务桓单于最小的儿子,似乎有一点尔父的遗风,当年的务桓单于也算是很厉害的首领了,若不是章方的老师卫衍在北方的幽州,恐怕匈奴是镇不住的。当年卫衍也曾经有过对务桓单于的评价,总结下来大概就是“霸气”二字,若不是那时候的匈奴已经积弱,或许真能被他重振雄风。然而务桓一死,匈奴内乱严重,如今是再也没有振兴的希望了。府尹跳过这个话题,也没有再叫他跪下听审来为难他,直接开始了审问。暮塔将那一日的事情全盘托出,包括侍中冯绍之子与慕容华交恶一事。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慕容华白天才与冯原杠上了,晚上就死了,不是冯原报复是什么?然而冯原是什么人?侍中之子,洛阳冯家的后代,身份家世都很高贵,岂能凭一面之词而且还是猜测就定罪?没有明确的证据,就算是要问案,这样直接就去把冯原像暮塔一样抓过来也是不行的,侍中大人第一个就不会让府尹有舒坦日子过。章方本就是卫衍的学生,与冯绍向来不是一派的,冯绍本就恨不得找茬把洛阳府尹给换成他人,若是再直接去抓他儿子,他肯定就是被放出京去的结果了。这慕容华之死,以及匈奴王子被抓进官府的事情偏偏传了出去,传到了西北方的凉州和秦州,已经被传得不成样子。正是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