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舫水色舫,扬州最热闹的地方。柳巷花街,瑞香弥漫,莺歌燕语,**奢侈。水色舫最东边的小阁里,有一红衣美人,纤瘦身材,青丝如瀑,娥眉淡扫,唇色朱樱。容貌娇美至极,般般入画,百般难描。美人娥眉微蹙,倚窗远眺,左眼角上一颗殷红的痣,仿佛一滴浅泪,凭添了二分柔弱八分娇艳,让人止不住地想怜惜。“月依稀,照素衣,繁华尽,朱颜落......”琵琶轻弹,朱唇微启,夜莺般的声音婉转吐露,哼唱着忧伤迷离的小调。这人,这曲都仿若四月繁开的丁香,忧悒,哀伤。水色舫对岸,春亭,迎着月光,云若涵独自浅酌,他是专程来这春亭的,为的,只是那红衣美人。一曲罢,红衣美人抬眼忘向春亭,无限忧伤,在月光的映照下,明亮的眼眸里有闪闪泪花,随后便转身进了里屋。春亭里的人望着美人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流年。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李勤扬州浮云居,云若涵的家。思晴独守空房,烛台滴满了红泪,清茶也早已凉透。天色熹微,若涵却仍旧没有归家。思晴有些焦急,娥眉微蹙。门被推开了,云若涵有些醉意地走进了房。思晴起身扶着他,嗅到云若涵身上浓重的酒气,娇媚的脸上浮起阴云,她吩咐丫鬟煮上醒酒汤,独自将云若涵安顿在榻上。醉梦里,云若涵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酒话,思晴在一旁喂他醒酒的汤水,悲哀却又无奈地摇头。后两日,康宁王李勤莅临浮云居。康宁王李勤,民间关于他**史的流传远比他的功绩流传得多,不过他却也是个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主。结交的朋友也是范围颇广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云若涵和他也是旧交。云若涵原本是京城人士和康宁王因京城画赛而相识,半年前云若涵突然下扬州定居,便和李勤断了来往。没想到这次李勤竟亲自来到他家。两人见面,对饮花间,回首往昔,互吐心肠......入夜,扬州进入了另一份热闹的景象。纸醉金迷,雾雨缭绕,美人轻舞。李勤来了兴趣,夜游扬州,拉云若涵同行。水色舫,李勤驻足而立,摇着扇子值夸这名字起得好。“王爷莫不是要进这里面。”云若涵脸上有浅浅的不安。“正有此意。”李勤一脸笑容,扇子一收:“扬州这么美丽的地方,美人应该不少啊,本王今夜要夜赏花容。”“王爷。”云若涵扯住李勤的衣袖“这种烟花柳巷之地,王爷还是别去得好。”云若涵知道康宁王心性好色,心中却扔抱着一点能够阻止他的希望。“云兄别担心,本王只是去凑个热闹,再说既然来了这儿又怎能错过这扬州美人呢。”说完李勤硬拉着云若涵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水色舫。水色舫里的姑娘们粉面玉桃,秋波频送,娥眉细腰,簪粉飘香。云若涵却都看不进眼里,此时的他心里牵挂着另外一个人。今夜的水色舫格外热闹。丝竹悦耳,钟鼓齐鸣。老鸨柳姨笑靥如花,说今夜水色舫的花魁朱颜会献舞一曲,以感谢韩员外捐给水色舫的修筑费用。云若涵微微一惊,远看着那个脑满肥肠,笑得一脸得意的中年男人,蹙紧了眉头,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柳姨老远就看见了云若涵,钻了个空立马凑近了云若涵:“呀!这不是云公子嘛,什么风把你吹到水色舫了,我水色舫的姑娘个个美艳如花,云公子请随便挑啊......”她笑得一脸讨好,眼睛鼻子都凑到一堆了。云若涵没有理她,将头扭开,他看向百花台,待会儿朱颜便会在此舞蹈。柳姨扑了一鼻子灰,不高兴地翻着白眼,转眼看见云若涵身边的公子,相貌堂堂,风流倜傥,锦衣华服,一看就知道是个身份非凡有钱的主,于是又满脸堆笑:“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水色舫吧,见着面生呢,不知怎么称呼。”一边说一边拉着李勤来到离百花台不远处的座位上,吩咐左右丫鬟奉上好酒好菜。“在下姓李。”李勤到是高兴得很,来者不拒一摊手将柳姨揽入怀中。“李公子你慢坐,酒菜马上就到,你吃好喝好,和姑娘们玩好乐好,一会儿有我水色舫的花魁朱颜献舞呢。”柳姨搔首弄姿,一脸谄媚。李勤好奇,拉过云若涵:“这朱颜到底怎样一个美法,竟能迷倒这么多人?”云若涵不答话,侧过脸,李勤看不见此时的云若涵眼里阴霾如秋后的雨天。柳姨站在了百花台上勾起了兰花小指:“各位客观们,下面我们掌声由请朱颜献舞!”此话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鼓掌声,欢呼声,雀跃无比。朱颜在以后的某一天李勤回忆起朱颜的那次惊艳亮相,一袭红衣的朱颜美艳得如萧瑟同冬日里独自盛开的红梅花,孤傲艳丽得惊人。只一眼,李勤的心房便如石落镜湖,激起了层层涟漪。即便他风流多情,纵使他阅人无数,那一刻却也被眼前的红衣美人所倾倒。他是那么美丽,美丽得李勤满眼都只有朱颜的舞姿,朱颜的红衣,和朱颜那张美过女子惊为天人的脸。一曲舞罢,朱颜转身便要离开,谁知红衣的一角禁被人扯住。云若涵一个箭步冲到了李勤身边,他的手拉着李勤的手,而李勤的手拉着朱颜的衣角。一时三人就这样僵持着,还是柳姨会处事,立刻将三人带进了内堂。李勤是要带朱颜走,替朱颜赎身,接朱颜去康宁王府。柳姨本不愿意,但是李勤给的赎金确是天价,见钱眼开的她心里乐开了花,再加上李勤不一般的身份,柳姨自是不敢拒绝,于是领了钱便不再说什么,将朱颜交到了李勤手中。云若涵没有阻止,原本就想带朱颜离开的他一直苦于无力为朱颜赎身,只有每夜春亭相忘。如今李勤带朱颜离去,云若涵心中虽然不快,但是总比朱颜呆在水色舫供人欢愉得好。在这过程中,朱颜不言片语,他就那样的看着云若涵。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和思想。带着朱颜,李勤便要回客栈,决定明日启程回康宁王府。跟随李勤离去,与云若涵擦身而过,侧头,回望,脉脉含情。是不舍,是哀伤,是嗔怪,是无奈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一眼,只怕这一眼之后就是永别,日后与君天涯隔,梦里再见无天日。云若涵呆了很久,喧嚣的水色舫变得模糊起来,风中只留下朱颜回身时落下胭脂泪的潮湿。童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曾经的朱颜不在水色舫,曾经的朱颜没有忧伤,曾经的朱颜不会夜弹弹琵琶泪自流。四年前,京城,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云若涵和朱颜从小便是好朋友,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云若涵教朱颜画法,朱颜授云若涵琴技。形影不离如同亲生兄弟。朱颜长相奇美,明眸善睐,素齿朱唇,丰姿绰约,貌似潘岳。而左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泪痣更增添了他几分美艳娇柔,扶风若柳,堪比西子。比起妹妹朱丹来,更加惹人垂爱。因为这个云若涵曾经打趣朱颜:“颜弟你如此长相,以后能娶谁家女子呢。”朱颜到不以为然:“那颜儿就不娶女子,嫁于云兄为妻如何?”他凑近云若涵耳边,呵气如兰。云若涵正色:“这可不行,自古男子都是要娶女子的,哪有男子娶男子的道理。”朱颜不乐意了:“喜欢不就好了,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呢。颜儿喜欢云兄,只愿嫁于云兄。古有哀帝和董贤,今为何不能有若涵和朱颜呢。”朱颜倚在云若涵怀里,眼波流转。云若涵微微蹙了蹙眉:“我是男子,我是要娶女子的,朱颜你也是男子,也应当娶女子。”他责备朱颜的不懂事,却又不舍得将怀里的朱颜推开。“你是要娶思晴吗?”朱颜急了:“是因为颜儿没思晴好,还是你根本就喜欢思晴不喜欢颜儿。”他拽住云若涵的衣袖不肯松手,焦急得眉头都蹙在了一起。云若涵见不得朱颜这样子,他会心疼得厉害:“不是不是,颜弟比谁都好,颜弟最好,我最喜欢颜弟了。”他手指抚过朱颜的眉心,还有那殷红的泪痣。那日的风格外温和,吹暖了人的心房,某些东西在人心中滋长,犹如春草,纯洁而芳香。离散变化来的那么突然,云若涵跟随父亲下扬州的第二夜,朱府大火。当熟睡的人们发觉起火时,火势已由不可控制之速蔓延了整个朱府,烧红了半边天。大火中的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串。绝望的叫声,烧焦的木炭,倒塌的廊柱,整个朱府凄惨得就如人间地狱。在离大门不远处的断柱下朱颜找到了朱丹,最后被赶来救火的邻里们救出了火海。他精疲力尽,倒在火海外,眼睁睁看着大火将朱府烧为灰烬。天亮之时,大火将近熄灭。朱丹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是却烧坏了半边脸,毁了容。朱丹疯了,整日叫着嚷着,又哭又闹。而自己的父母亲却在这次火灾中双双窒息而亡。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父母亲人,万贯家财都归于尘土。带着朱丹朱颜决定即日起程前去扬州寻找云若涵。只有在云若涵的怀里,他才会感到安全,才可以得到慰藉。终于到了扬州,朱颜四处寻找云若涵,他是多么想见到云若涵向他哭诉自己心中的惊恐和哀伤。可谁知云若涵昨日刚离开扬州赶回京城去了。不顾疲劳,朱颜准备追赶云若涵立即折返回京城,可就在这时,朱丹却出事了。水色舫,当朱颜被带到这里时,他看到的是近乎疯狂的朱丹野兽般的怒吼,歇斯底里。原本白净的衣衫上浸满了红色的**,如鲜血一样潋滟刺目。水色舫的老鸨柳姨一脸阴郁,邪魅地上下打量着朱颜。朱颜隐约感到不安,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关人命。朱丹冲进了水色舫杀了水色舫的名花青岚。现在柳姨准本把朱丹送到衙门,由官府定案。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朱颜全身瘫软。苦苦哀求,柳姨毫不动容。眼看着几个大汉将瘦弱的朱丹死死绑住,向衙门送去。朱颜终于央求柳姨一人换一命,将自己卖给水色舫以抵青岚之命换得妹妹朱丹的平安。柳姨一口便答应了朱颜的央求,当即让朱颜签下了卖身契。她心里是高兴得紧,以朱颜的姿色,十个青岚也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即使朱颜他是个男子。香粉凝脂,娥眉淡扫,朱砂描唇,青丝绾髻,消瘦香肩,细柳蛮腰,纤纤素手,红衣袭人,莲步轻移。娇美如芙蓉,哀怨如丁香,忧悒如芙蕖。很快,朱颜便成了水色舫的头牌花魁。那日离去,云若涵对朱颜说:“等我。”没想到这句话竟是离别之语,这一等就是四年。再见再相见,云若涵已是思晴的相公,而朱颜,却是水色舫的花魁。云若涵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离开两日,朱府就发生了翻天巨变。本在扬州的云若涵得知京城朱府失火的消息后不顾父亲反对立即赶回京城。他四处寻找不见朱颜,从邻里间打听只知道朱丹疯了,但是他们的去向谁都不清楚。云若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朱府火灾后的断壁残垣中走回家的。他只知道他有多害怕,不知道失踪的朱颜现在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他害怕他会离开他,他害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担心着朱颜,云若涵派人四处打听朱颜的消息,可是都无功而返。心灰意冷的云若涵精神不复往昔,从此一病不起,靠药物维持着性命。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抽走了吸干了,比如爱,比如心,比如魂。他已经是一具被剥离了魂灵的游魂,行尸走肉般没有了思想的活着。次年初春的时候,云若涵的身体大体康复,一家人欢喜不已。为了给家里冲喜,云父自作主张给云若涵娶了思晴。再次听到朱颜这两个字时云若涵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围着屋子来回跑了十几圈,兀自地激动兴奋。那时的思晴在小轩窗外,看见自己相公的表现心里突地疼了一下,像扎进了一根深深的芒刺。无视家人和妻子的反对,云若涵终究还是来到了扬州定居,思晴便也跟着来了。那是一个月华如水,繁星灿烂的夜晚。云若涵出门夜游,行至湖水春亭边,不由得浅酌了一杯。依稀有琵琶之声传来,这声音让云若涵感到熟悉又亲切。抬眼间见到湖水对岸的水色舫,东边阁楼里有一红衣美人独自轻抚琵琶,那身姿,那容貌,那低眉信手的神色不是朱颜又会是谁?!离别,相见。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夜相对,不复往昔。朱颜浅酌清酒,淡淡一笑,极尽沧桑。他是在责怪,责怪云若涵没有找到自己,责怪他终究是娶了思晴,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在京城等着云若涵,责怪自己没有看好跳河自杀的妹妹。曾经日夜思念的人啊,虽然近在眼前,却仿若隔了千里。从前无话不说,现在却两两缄默。他亦是在无奈,无奈缘分短浅,命运相错。如水夜,秋风寒,水连天。恩与怨,泪满面,与君断。生死缘,轮回转,如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