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七年,楼兰王子带队前来长安求亲。父皇是唐朝开国以来最有作为的帝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片歌舞升平。可父皇却有一块心病。这块心病,就是我。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他总说我是所有儿女中最漂亮最可爱的,也许因为我是最小的孩子吧,父皇特别的宠爱我,在我的娆月宫里栽满了各国来的奇花异草,数百只鸟笼里有着最炫丽的鸟儿,在后院里有最舒适的秋千,在妆台前有最精美的钗环,在壁橱里有最华丽合身的衣裙……可我并不高兴,因为我不能说话。七岁那年,我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两天后,我就不能说话了。父皇请遍了全国的名医给我医治,却没有任何效果。我依然无法说话,无法对父皇说父皇我爱你,请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之后,我开始学写字。笔墨纸砚仍是最好的,太傅,也是最好的。他叫李白,是名扬四海的“诗仙”。我看不懂他的草书,但却看得出他诗中的渴望——渴望自由。就像我娆月宫中那数百只鸟儿一样。太白师父。我总在心里这样叫他,但手上写的,却是太傅。“太傅,您又喝酒了。”我写道。他看看我,笑了笑,问为什么。“因为您身上有薄博的酒香。”他开心的笑起来:“薄薄的酒香?呵呵呵……”我看着他在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出了堂门,我看看黄竹笼中的鸟雀,拉着太傅跑过去,把笼门全都打开。瞧着鸟儿兴奋的扑向天空,我眼中的泪却滚了下来。那一年,我十岁。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父皇别杀她!”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在我七岁那年摔下凳子的时候,父皇轻抚着我脑后的包,怒气冲冲的要杀了她,被我哭着制止了。现在,她在我的身边,常常从眼中流露出自责与感激,而我的一切,都是她打理的,打理的非常好。她叫碧玉,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公主,该起了。”碧玉在叫我。半闭着眼,任由她轻轻的给我穿衣洗梳,等到她为我插好最后一只钗,我就完全醒了。我冲着铜镜里的碧玉笑起来,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赞人的方式。碧玉有一副好嗓子,我常常会让她带着几个宫女轮流唱歌,而那些公公,我却一个也不要。我不要不完整的东西,就算是死人,我也要一个完整的。我见了母亲总是跪下行礼,而母亲总是心疼的把我拉起来。娆月宫清幽且偏离正殿,娘——我总在心里这样叫她——不常来,想我想的厉害。“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常常在心里责备自己。父皇倒是有空就来和我谈天南海北的新鲜事,有一天他提到了楼兰。那个神秘的国度深深的吸引着我,那黄沙日照的苍凉,那沙丘连绵的广阔,那雄鹰高飞的豪情……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着迷。“楼兰……楼兰……”我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了那个迷人的名字。“碧玉,长安有鹰吗?”我问道。“公主,长安城外有皇上的围场,那些随者一定有鹰的。”碧玉站在我身后,捧着盘刚刚做好的点心,恭敬的回答。“我想去楼兰。”“公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转过头,看着她漂亮的眉眼,给了她一个否定的微笑。作为皇室中唯一不能说话的人,我并不怕别人在我面前高谈阔论,而我也不会发出声音。有时,母亲唉声叹气的看着我,想要为我物色驸马的人选,但我和父皇都拒绝了。我不要这么快就嫁出去,而父皇是舍不得我,他怕我受了委屈。父皇对我说,如果我是位皇子,他一定会传位给我,因为我有一颗博爱的心。我听到这儿总是摇头笑笑。偌大的一个皇宫我都不愿亲近,更何况是一个国家呢?我不是治国的材料。有那些闲情,我还不如听碧玉的歌声,看池中的游鱼,赏天上的流云,品世间的美酒。父皇说,太白太傅把我给带坏了,许多年都改不了喜品美酒的习惯。“父皇,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您治理的一定好吗?”我放肆的问。“唉……”父皇呷了口碧螺春,徒然失色,仿佛这碗我亲手泡的香茗也无味了。“怎么会一定好呢?人,总有贪性。”父皇只说了这一句。我明白父皇的意思。纵然是盛世,也有贪官不要命的敛财,而百姓们,也都骂父皇瞎了眼,所以,父皇背着天下最大的黑锅。父皇起驾回宫了,我和碧玉在大堂上听宫女们唱歌,心思却飞了。因为娆月宫太偏离正殿了,所以这里看起来想个世外桃源。一个哑巴公主带着三十几个宫女在这里住着,连外面的侍卫也很少。他们都被我赶到了宫墙外,在围墙外守着这个巨大的“花园”。天宝四年六月初九。子时。我望着天上的愁云,想起一个人来。碧玉取出羊脂玉杯,到了一杯酒。“二十年的女儿红!”我回过身,冲着碧玉笑笑。“你怎么还不去睡呢?”“公主,您还没睡,我怎么能睡呢!”我挥了挥手,让宫女们都下去睡了,这里有碧玉一个人就够了。喝了几杯女儿红,我不禁有了几分谈谈的醉意,看看碧玉,已是困意难奈,一双细长的眼睛红红的,想是这几日没有睡好觉吧。我望着窗外未圆的月儿,又想起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太白师父被父皇赐金放还已有一年,不知他是否与我一样品着美酒,望月生思?我指了指香炉,碧玉将它取了过来,里面还有一段未烧完的玫瑰香。取火点燃,那袅袅的青烟徐徐而升,神韵如风,妩媚如云,仿佛比胡人的舞蹈还来的摄人心魄。我示意碧玉去睡,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灯笼里的的灯火偶尔“咝”的一声轻跳,让我微惊,索性就吹了灯,只拿着这半截香,坐在窗前品着半月撒下的银色瀑布。月光突然一暗,又恢复了以前的清冷。我抬头看看月亮,轻轻的笑了。云儿,还真是顽皮,干吗要遮住月亮美丽的脸呢?可这云朵,似乎消逝的也太快了,我怀疑的蹙了蹙眉。很快,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门被一个人轻轻的打开,一溜黑烟向我飘过来,紧接着一把清如月光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用力一抹。我以为我要死了,惊恐的想要看清后面的人是谁。可是我没死,是碧玉救了我,她用的,是她每天插在头上的红玉血丝簪。然后,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宫女们叫来了侍卫,火把照亮了我的住处,窗外的花坛已被火光笼罩,接受不到月光的爱抚。这时,我才看清那个人蒙着脸,黑亮的长发与月光一样的剑相互应和,让我眼花缭乱。突然一只剑直刺过来,我木然的站在那儿,直到听见一个人的惨呼。碧玉受伤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扶住碧玉。她的肩头正流着血,眼睛却极敏锐的盯着那个人,目光中充满敌意,那根红玉血丝簪成为她手臂的延续,向下流着暗红色的愤怒。我抬头看着那个人。他的面巾已经被碧玉挑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也许因为吃惊和愤恨,那张面孔变得扭曲,被外面的火光一映,有着说不出的恐怖。“哼!想不到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红血蜘蛛’会给皇室作走狗!”碧玉的突然张嘴喷了口鲜血,摇晃着档在我面前,冷眼看着那个人:“我不是什么蜘蛛,我只是一个娆月宫的宫女!我要保护公主!皇上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可是,安平公主远离朝政,你为什么要杀她?”那个黑衣人的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又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当今皇上有位不愿过问世事的哑公主?”黑衣人的目光越过碧玉落到了我身上。那么寒冷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就是她!”碧玉微微侧头看看我,又盯着他:“我想,以你杀人的经验,决不会有女子在遇刺侥幸不死后不声不响的。”黑衣人没说什么,握住剑想要离开,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住。我提笔就写,字也张牙舞爪起来:“放他走!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走漏了风声小心脑袋!”侍卫犹豫着,但还是退下了。碧玉走到我身边,仍慎重的观察着他。“你快走吧!等到父皇来了,连我也救不了你。我相信你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就算我父皇有再多的不是,可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一个人将一个国家治理的如此,已是不易了,不要因为某个瑕斑而否定了一块美玉。你好自为之。”我急匆匆的写着,恨不能再生出一双手来,这时我才怪自己为什么如此的娇嫩,摔了一下就不会说话了。碧玉把我写好的话扔给黑衣人,他什么也没说,看完了抬腿就走。但外面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却让他变了脸色。“你也是个卑鄙的小人!”他一振手中的剑,又刺了过来。碧玉仍档在我的身前,侍卫已扑上去与他厮杀,但很快的,地上倒了一片人。我很佩服他没有动一个宫女,正如我所想的,他是个君子。“皇上驾到——!”我心里一震,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变了脸色。外面官兵重重,他一定以为我是在用缓兵之计!“安平!”父皇焦急的声音传来,我疾步走到正冲着院门的桌前,看到黑衣人的剑,看到五丈外被人重重保护的父皇。“活捉了他!竟敢在皇宫里唯一的净土杀人!”父皇怒了,听着他威严的宣布命令,让我又悲又喜。“昏君!安禄山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你不管,还要给他加官进爵,百姓的死活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大唐的江山,就毁在你的手上!看我今天为天下的百姓除了你!”他说着,向父皇冲过去。我本能的向前跑,却不知怎么的,那剑就银晃晃得到了我的面前。我再次成了他的人质。“安平!”父皇的吃惊与刹那间的惊慌让我热泪盈眶。父皇,女儿不孝,女儿去了。我闭上眼,等待着颈间清凉的一瞬与热血喷薄的一刻,而他却迟迟不动手,即不向父皇谈条件,也不杀我。“公主,您受惊了!”是碧玉!是碧玉的声音!可黑衣人为什么不动了呢?我睁开眼,看见碧玉坦然而平静的笑容,一下子扑到她怀里,也不顾是否会沾上甜腥的血液。后面的黑衣人被绑了起来,父皇就将他押在我的大堂上审问。原来,他叫周狂沙,是安禄山的一个手下,因为看不惯安禄山的作为,一怒之下来刺杀父皇,没想到阴错阳差的到了我这里。他以为我是父皇的妃嫔,不知道我是位公主,就不由的迁怒到我身上。之后父皇带兵前来,才想以我为人质逃出皇宫。父皇对他来刺杀自己并不生气,反倒是因为他以我为人质的做法触怒了肝火,定要杀了他。我跪下来,对着父皇磕头,屋里静的只有我的头碰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我的头开始疼了,开始晕了,开始肿了,开始流血了,开始被血模糊视线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紧紧的抓着周狂沙的手。我不能让他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屋里只有一个人的背影。那黑亮的长发散在肩上,格外的动人。而我的头这才开始疼,疼得要命。大约是怕我再把哪碰坏,身上仍是昨夜的长袍,没有换下。我抬手碰了碰床头的银铃,银铃一响,我的头更疼了,但不这样,他也不能转身让我看清楚他是谁。周狂沙!没错,是他!是周狂沙!他没死!父皇懂我的意思了!他没杀他!我的心中一阵翻天覆地,感激了所有的神明,而泪水,也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周狂沙冲过来跪在我的床前,连磕了十个头,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这使我的头又疼的厉害了。“公主,周某有眼不识泰山,这条命是公主救的,就全凭公主使唤,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周狂沙的声音颤颤的,还能听到他尽力忍住的哽咽声。我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是个为民说话的人,我怎么能让父皇杀了他,落下一个不仁之君的名声呢?说起来,倒是我自私一些了。对了,碧玉呢?她的伤怎么样了?我起身就向外跑,却被周狂沙一把拉住:“公主,您现在身上正有伤,有什么事我去办!”我回头看着他,将他反手拉住,冲出了房门。碧玉的房间就在隔壁,可她不在里面。奇怪的是,里面一个宫女都没有。我又跑到假山上,仍没找到她,最后,我只好去那个秘密的地方,那个只有我和碧玉知道的地方。周狂沙一直跟着我经过亭廊,假山洞,花园,小溪,逆流而上,找到一个小小的花园。碧玉正在清澈的池水边洗那只占了血的红玉血丝簪。“碧玉!”周狂沙的声音让碧玉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见我的样子,马上跑过来,把我乱糟糟的衣袍和头发整理好。“公主,您的伤还没好,别出来,快回去,会留下病根的!”我抱住碧玉,小心翼翼的不去碰她肩上的伤口。她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对我说:“公主,奴婢没事的,只是皮肉伤,过几天就会好……”碧玉把我抱起来,往回走。周狂沙一句话不说,跟在我们后面。我转过脸看着他,发现他盯着碧玉的背影,好像很迷惑,大大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楚。周狂沙就这么被我拼了命的保下来,照顾我的安全。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狂沙那时的眼神不是迷惑,而是爱意。那时,我十三岁。碧玉正在给我梳头,突然停下了。“公主,我……”她跪下了,眼里含着乞求的神色:“公主,让我走吧,把我调到哪里都行,让我走吧!我……我真的……”我不理会那梳到一半的头发,提起笔来:“狂沙把你怎么了?”碧玉看完这些字,吃惊的望着我。“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娆月宫里有三十几个宫女,只有你与我最亲近,而狂沙日日在我身边,你们之间的事,我能不知道吗?连你们在池边约会我都知道。”碧玉的脸色铁青,难看极了。“我说过要去楼兰,你还记得吗?”碧玉抬起头,看见我眼里的笑意,不由得也笑了:“公主,您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又给了她一个否定的微笑:“不只是你,还有狂沙。你们两个,我已经离不开了。我要把你们带到楼兰,然后赐婚,你们就不必再受相思之苦了。”碧玉的眼泪涌如潮水,奔腾不止。我把她拉起来,指了指这半边未梳好的头发,她赶紧擦干了泪水,将我的头发又拆了。我莫名的看着镜子里的碧玉,看着她将刚刚插好的钗环一件一件的取下来,哭笑不得。“公主,您今天要见人,难道您忘了吗?”碧玉嘴上说着,手下却不停歇,将我的头发高高的挽起来,梳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发髻。她说的对,今天是楼拦王子向父皇提亲的日子,可我却连他进城的迎宾大典都没参加。“公主,这只簪……若不嫌弃,就戴上吧!”碧玉拔下那只曾经救过我命的红玉血丝簪,双手奉上:“只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勉强和这件衣袍相配,公主,您……”我摇摇头,找着红玉血丝的玉簪,玉镯,玉佩,但没有一件能与那只簪相提并论。“我会还给你的!只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它也是你的武器吧!”我匆匆的在纸上写着,手心出了汗珠。碧玉低头不语,默默的为我插上那只簪,然后把狂沙叫了进来。狂沙看见我先是一愣,接着就傻呵呵的笑起来,说我惊了天人。这几年,我早已习惯了狂沙的细腻,温柔,成熟,体贴,打趣和疾恶如仇,每每听见他在前庭空地苦练剑法的声音,总能很安心的睡去,当我醒来时,有时也能看见碧玉很安心的在他肩膀上睡去,这时我会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再次安心的睡去。“公主,该走了。”于是,我带着碧玉和狂沙第三次出了娆月宫。第一次,是给娘送葬,第二次,是给太白师父饯行,而这第三次,决定着我的将来。如果不是带着父皇的令牌,我几乎进不到大殿上,那森严的守卫让我不适应。父皇对于我的到来是很吃惊的,尽管我以前说过要去楼兰,大约父皇已经忘了吧。多年不见,姐姐们已经成了标致的姑娘,一个个珠光宝气,张扬之气逼人,还好有碧玉和狂沙在,不然我想我一定会落荒而逃的。父皇没有问我为什么姗姗来迟,因为我不会说话,更重要的,是他没想到我会来,正如我没想到有一个人正在盯着我。我用眼角扫了一下,最后,目光与一个异族的青年碰到了一起。他的服饰怪异且华贵,腰间随随便便的一块玉就有苍笼草原的无际,古铜色的脸上微微一红,粗犷的线条却又不失英俊,薄薄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却最终没发出一个音来。“这是朕最小的孩子,安平公主。安平,见过楼兰王子。”父皇伸手请出那位青年,他从容的起身向我行了汉礼,我礼节性的向他还礼。抬头时,我看见他眼中的惊奇,发现我一句礼仪的话也不说,甚至对我“傲慢”的行为有些气愤。父皇苦笑了一声,为我解了围:“安客达王子,请不要见怪。小女自幼得了怪病,不能说话,请见谅。”王子豪爽的裂嘴一笑,薄薄的嘴唇很好看。接下来,就是父皇与他谈论政事。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王子居然在边境带兵打仗,而他的谈吐已表明他的学问之博精,让我佩服,然而,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太白师父。太白师父已经被父皇赐尽放还四年了,不知他是否活的自在。“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怀念太白师父的诗,怀念他修长而秀气的双手,怀念他深邃而忧郁的瞳孔,怀念他看着笼中鸟儿冲上天空时的表情。我怀念他的一切。我想,我是一直爱着他的。泪水淹没了我的视线,一切都是朦胧而美丽的。金盏,银盘,琉璃宫灯……炫目的美着,诉说着王室威严后的孤独与无奈。模糊中,我感到不自在,视线从苍穹中收了回来,转头遇上了那双眼睛。那双像鹰一样敏锐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极复杂的东西,好奇,怜悯,渴望,和一丝藏在所有强悍后的温柔,一闪即过。泉水,黄沙,草原,苍鹰。太白师父!我的心猛地一抽,痛彻至骨。既然得不到,那就放弃吧,太白师父永远都把我当做孩子,他不会接受官场中的黑暗。那我,就远离这里,去那个曾经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吧,父皇也可以了却这块心病,我也可以忘了这里的一切:亭,台,楼,阁,池,鱼,院,木,鸟,物——人。“安平,你先来为大家弹奏一首吧!”父皇望着我,希冀我的答复。“父皇,先让姐姐们来吧,我最年幼,怎好先声夺人呢?”我的字被碧玉承了上去,父皇点点头。未嫁的六位姐姐依次表演,让楼兰国的使臣赞不绝口,然后,我听到碧玉“嗤”的一声冷哼,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十二公主舞玥收了剑,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多年未见,她仍对我很好。“安平,这次轮到你了吧?”父皇的眼中透出希望,让我感到沉重。狂沙已将我的琴取来,递给碧玉,碧玉又递给我。琴,我早已不弹了,狂沙匆匆擦琴的痕迹还在上面。弹什么呢?我抚着琴弦,发出“咝咝”的声响,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太白师父!于是,我开始拨弦,没有任何的调子,只是觉得太白师父就是这样的飘逸出尘,不食人间烟火。试问,哪一个凡夫俗子能写出如此瑰丽的诗句?最后一个音刚弹出我便捂了琴弦。父皇看着我,不解;楼兰使臣看着我,不解;姐姐们看着我,不解。但那个人,却涩涩的笑了。楼拦王子,安客达。那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线条粗犷却不失英俊,在边关带兵打仗,还会脸红的人,居然涩涩的笑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静静的大殿上,他的声音缓缓的飘过我的耳际,浑厚低沉,如滚滚的浓云伏在屋檐上,仿佛要压碎这个世界。“陛下,您的那位公主喜欢昏日黄沙苍鹰大漠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呢?”楼拦王子的声音高亢起来,沉云一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那里的人们善良友好,马羊成群,有中原不曾出现的花儿,有飞在狂风中搏斗的鸟儿,那里养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勇士,守卫在城墙上。这一切,都是我引以为傲的,有这样的国家,才有我。所以,我要娶一位爱我国家的公主,即使……是一位宫女!”“什么?”大殿上的人都为他这番话动容。我看着他,迎上他那双像鹰一样敏锐的眼睛。清澈!清澈!好清澈的一双眸子!他来提亲,不只想要国家安定,更重要的是要找一位终身相伴的爱侣,就算出身低贱也不在乎!姐姐们的脸上都有着不同的神色,或高兴,或沉思,或担心,或无所适从,闪烁的眼神中却都有推委的意思。谁愿背井离乡去那么遥远的国家呢?且不说到哪儿之后会怎样,仅是路途之遥也让人望而生畏。我思索着,不忍心让碧玉和狂沙跟去,可不跟去的话,又如何能使他们成就百年之好呢?“父皇,我去吧,但愿楼兰王子不要嫌弃才好。”碧玉拿着我的宣纸迟迟的不肯承上去,她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回到我身边的时候终于落了一滴泪。父皇看完,递给了楼兰王子。他的眼中有话,却又不能说,只是涩涩的笑了。“陛下,安客达怕有辱公主金体。”他说这句话有万分的诚意,连父皇都不禁微笑点头。父皇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将这件事暂时按下了。奏乐,歌舞,酒宴,游览花园……这一天下来,我总是不经意的想起太白师父,强烈的思念着,让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是因为太白师父和楼兰王子有那么几分神似吗?回到娆月宫,我已是疲惫不堪,一头倒在**,任由碧玉将我的钗环衣袍一件件取下,可她却没有拿走那支红玉血丝簪。真的打算送给我吗?我翻身拉住就要离去的碧玉,将簪子塞给她。“这是你的,带回去吧。这支簪不可以随便的给人,这次还好,若是下一次我真的看好它,那你娘岂不是要伤心?”我笑笑,睡去。第二天,碧玉没有来叫我,待我醒来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披起衣服打开门,竟撞在一个人的后背上。“公主,您还好吧?”我抬头,看见狂沙张皇的样子。“碧玉呢?”狂沙把我扶进屋,瞧着我的字,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摇摇头。“不知道?好啊,你来给我梳头!”“梳头?”狂沙看完最后两个字,愁眉苦脸的抱着那把像月光的剑,不知所措。我倒是存心和他开起了玩笑,将他拉到妆台前,向他手里塞了一把梳子,自己坐在凳子上,眉开眼笑的等着。狂沙放好剑,开始给我梳头。我发现他梳头的技术一点不比碧玉差,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创意。“楼兰王子安客达拜访安平公主!”狂沙的手一滞,看看镜里的我,又继续梳着,直到碧玉将我的门推开。“公主,楼兰王子来了。”我招招手,让她过来:“狂沙,你去对他说,我一会儿就过去,总不能让我这样去见他吧!先和他聊着,莫要人说大唐的公主清傲无理。”狂沙退去后,我瞧着碧玉低垂的眉眼,又写道:“你在想什么?”碧玉摇摇头无语,直到将我最后一缕头发梳好。“你和狂沙还真是心灵相通呢!”她仍不说话,默默的为我换好衣服,出了门。前堂,狂沙和楼兰王子的笑声远远的传来,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叮叮当当”。我过去一看,正巧两人都用剑搭在对方的脖子上。狂沙转头看见我,忙收了剑恭敬的站在一边。而楼兰王子把剑回鞘靠在桌角,施礼。我请他坐下,不想他开门见山,问我想不想去楼兰。“公主,我明天会向皇上禀明,至于是哪位公主随我回去就不知道了。我看得出,公主您非常喜欢楼兰,所以我会当面向陛下提出让你做我的王妃,但陛下怕是不会应允的。”我想,他昨天在大殿上已经看到父皇对我的宠爱,所以在推测要不要说服父皇。而我的心意,早被他洞穿了。“我是很喜欢楼兰,但你的父母臣子百姓,会允许一个哑巴做他们的王妃吗?”他笑了,薄薄的嘴唇很好看:“这是我的事了。我娶王妃,又不是他们娶王妃,难道,我连娶妃的权利都没有吗?”“但你能容忍一个心里有别的男人的女人吗?”他的笑容僵住了,然后变得苦涩:“李白?”我的心脏骤停。他都知道些什么?这个楼兰王子为什么会提到太白师父?他为什么不提别人偏偏提到他?“我还记得在大殿上你弹的那支曲子,技法与李兄极为相似。但那时我还不敢肯定,直到我说出那两句诗,你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我让碧玉和狂沙都退下,整个大堂只剩我和那个楼兰王子。“好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李兄口中的那位安平公主。他曾告诉过我,当今圣上有一位最宠爱的公主,貌美如花,如天人临凡,但唯一不足的,是她幼年时摔了一跤,两天后就不会说话了。”他走到我面前,紧盯着我:“如果你想去找李兄,也要出得了这个皇宫。所以,我必须带你走,让你成为我的王妃。”我没再写一个字,直到他出了娆月宫。我一整天思索着,终于决定了:向父皇表明,我要去楼兰!“父皇,我要去楼兰。”当父皇看到我的字时,眉毛立刻锁了起来。“去楼兰?为什么?安平,你明知道朕独爱你这个女儿,你却要嫁到楼兰去!好,说说你的理由!”父皇似乎是强压住怒火,看着我下笔写的每一个字。“父皇,您还记得有一次在娆月宫里对我提起过楼兰吗?黄沙,草原,苍鹰,这一切都是一副美妙的图画,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从那时起,我就向往那个国度,然而,这一切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安客达。他是位不错的王子。”父皇看着看着,展开眉毛笑了。“唉,女大不中留啊!怎么,你看上了那个王子?”我只有点头。父皇摇头笑着,长叹了一口气:“好,你去吧,去吧。”退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父皇耳鬓的白发又多添了几根,而那皱纹,也像是转瞬间出现在父皇的脸上。我难过,自责,但为了太白师父,又能怎样呢?金丝笼中的鸟儿,最向往的还是天空啊!它怎能逃过天空的呼唤呢?五天后,父皇宣布安客达王子带我回楼兰。姐姐们高兴的来贺喜,只有舞玥姐姐哭了。她对我说,父皇最喜欢我,可否与她换换,让她来代替我。我抚去她的泪水,让碧玉告诉她,楼兰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我不想呆在这个巨大而豪华的鸟笼里,而且父皇总是心疼的看着我。我不想再让父皇伤心,只好嫁到那个遥远的国家。舞玥姐姐拥着我,道声“珍重”。父皇已去了书房,和楼兰王子计划着行程。他不愿见到我,怕伤心。接下来的几天,碧玉忙着收拾东西,狂沙忙着向楼兰王子那边跑。倒是我最闲,自己在花园里弹琴赏花写诗作赋荡秋千,像什么事也没有。酉时三刻。我坐在秋千上,轻轻的荡着,碧玉在一边托着一壶二十年的竹叶清,静静的站着。月亮冷冷的亮着,让我想起狂沙的剑。“安平公主!”我吓了一跳,碧玉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楼兰王子正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人抱剑而立,很显然是翻墙进来的。我下了秋千,将他请进了大堂。“公主,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李兄正在庐山,估计下个月回入蜀。”楼兰王子吸了一口气:“陈年的竹叶清!”他笑起来。我也笑起来,让碧玉倒酒,各自饮了几杯。“王子对中原的酒也有研究吗?”我写道。“研究?没有没有。中原的酒香醇,不像楼兰的酒那么浓烈,不过,我在楼兰有时也喝葡萄酒。”葡萄酒?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竟把他的脸看的一红。“公主,陛下说五日之后启程,我想,可以先入蜀,然后等李兄。到时如若李兄想带你走,那你们就走吧。”我轻轻摇摇头,甩去二分醉意,心里难过起来,总觉得对不起他,可又能怎样呢?我不爱他啊!谁让我偏偏爱上太白师父呢?“你……李兄也爱你吗?”他的眼睑垂下去。我愣住了。是啊!他也爱我吗?恐怕他早已忘记我了吧!不对!不是这样的!“你见过太白师父,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是如何哑的?”他看着我的字,眼睛清亮起来,薄薄的嘴唇向上弯起,很好看:“我曾与李兄畅饮三日,喝了十七坛陈年花雕。他对我说,整个皇宫,也就娆月宫是一片净土,因为这里面有你。”我?“李兄对我说,百年之内,楼兰不会与大唐有征战,但边关之重,也不得不防。现在节度使拥兵自重,只怕陛下难以……”他突然话锋一转:“他还说,一定要我带你走,如果有缘,就与你一同游尽天下名山。”与我一同游尽天下名山?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与太白师父一同隐遁世外?“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不想让你毁在这个金玉砌成的樊笼里,他特别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安全。”我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喜悲掺半。原来,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太白师父一直把我当做孩子,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而一个孩子总是倍受长辈的关爱的。“算了,我与你回楼兰,不定会遇上他呢。不去蜀地了,直奔楼兰!”我的泪滴在纸上,将墨累累的洇开,成了一朵朵的乌花。而楼兰王子涩涩的笑了,握剑的指节已经发白。他站起来,向我告辞,然后像大鸟一样飞上了墙头,转瞬消失在夜色中。太白。我在心中低低的唤着,连“师父”都摒弃了。五日之后,我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故土,要到一个遥远的国度去。姐姐们都哭了,但我看得出那一双双眼睛后的庆幸。唯有舞玥姐姐,她将我送到了城郊,还将视若生命的舞剑给了我。十四天后,我们到了咸阳。“王子,我们一路会经过哪里?”我坐在驿馆的椅子上,将纸递给坐在一旁的楼兰王子。“我们一直向西行,经过扶风,清水,会宁,武威,直至过了玉门关,然后再向西,就会到楼兰。”他说着,喝了一杯酒:“公主,您以后不必称我王子,直接叫我安客达好了。”我闻着那壶劣酒的酒味,不悦的点点头。现在不比宫里,没有女儿红竹叶清花雕和我让人特制的果醇香,只有这么一壶劣酒,也是烈酒。碧玉倒了一杯,被我夺过来一因而尽,胃开始火辣辣的烧起来,有些痛了。“公主,不要喝这种酒!这时市井之人喝的,小心伤身子。”安客达抢下我手中的酒杯,连同那壶酒一同叫人端了下去。“烧刀子太烈了。”他沏了杯茶,放在桌上。碧玉把狂沙拉了出去,只剩我和安客达两个人对坐着,等待着对方先开口。他大约忘了我是个哑巴,在沉默了一刻之后,先开声打破了僵局:“李兄说,他不会再见你了。”“什么?”我的心里猛地一阵痛。“他说还是不见的好,至于为什么,他却没有说,大约是怕触景生情。你也知道他不被你父皇重用,无法报效朝廷,只好在名山大川之间游历。你想去找他,还是和我一起回楼兰?如果你决定去找他,我就打点一切。”他的指节又发白了,我真怕他再一用劲,那柄剑就会被他握的变形。“太白不想见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想为难他,也不想为难你,更不想让父皇丢脸。所以,我只有跟你走。也许你说的对,他还以为我是个孩子,心里根本没有我,既然没有我,那我为什么还恬不知耻的去追逐他呢?还是忘了的好。”他看了这些字,只是涩涩的笑笑,出了房门。第三天,我们起程。经过扶风,清水,秦安,会宁,兰州,安远镇,武威,我们在金昌停了下来。只因为我说要看看草原上振翅高飞的苍鹰。安客达只带了一小队人马,用了几天时间向北走。他说那是一片不大的草原,但我已经无法一眼望到它的边际。这里有几个游牧人在放羊,像是把云朵摘了下来,让它们在草地上移动,美的让人心醉。夕阳下,碧玉和狂沙不时用眼神交换着信息,中途遇到了我的目光,这信息又断了。索性就让他们去聊个够,以缓解多日难耐的相思之苦。若是太白在的话,定会写出一首名垂千古的绝句吧!我的心思又飞到了几万里外的那个人身上,久久的不曾回来。纵然我狠心不去见他,又怎能管的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他呢?“又想起他了吧!”安客达用“他”代替了“李兄”,让我感到不舒服。“他对你那么重要,为什么不去争取呢?”安客达的眼睛盯着我的瞳仁,深深的扎了进去,让我无法逃避。“你想他,是因为你没有得到他,而你得到的又不去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太晚了吧!”他走过来,握住我的肩头:“安平,从长安到这里一路走来,你还是忘不了他,还是无法正视我。虽然你是我的王妃,但我没有强求你作任何事,而你却天天折磨我,这不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了吗?你连碧玉的幸福都计划好了,为什么对自己的幸福视而不见呢?”他的声音轻柔缠绵,如一只受了伤的孤狼,让我难过。我掰开他的手,握住,在他的手心写道:“我无法忘记太白,也无法忘记你。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但让我爱上你太难了。我要先学会忘记,再学会去爱,然后才能接受你。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但我没有办法一觉醒来让自己忘了太白爱上你。我做不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一合,将我的手拢在里面,脸上露出一个涩涩的微笑:“我不逼你,你慢慢的来,但不要等到我躺在黄土之下的时候才告诉我,你爱我,这样我会等不及的。”他吸了口气,将我的手放在胸口,轻轻的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只是吃惊,第二眼看到你的时候,又加了一分迷惑,直到那夜我翻进你的娆月宫,才确信自己已经爱你爱的不可自拔,虽然我明知道你爱的是他,但还是向陛下要了你。我想过,如果你走了,去找李白,我一样会记着你,记你一辈子。”我的眼泪又要溢出来了,幸好被我及时的逼了回去,但我的身子却被他拥入怀里,用臂弯围了个结实,温暖如春。夜幕降下来,安客达派人搭起了帐篷,生起火来做东西吃。那是一顿他常在边疆吃的饭,粗糙到了极点,我甚至开始心疼他了。第二天,碧玉匆匆的把我叫起来,出了帐篷。我看见安客达拉弓搭箭,瞄的正是一只鹰!不要啊!我在心里喊着,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不会射的,但如果现在不让碧玉叫你,恐怕就没有好运气能再见到苍鹰了!”安客达笑起来,眼中流露出调皮的神色,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咱们回去吧,现在的羊儿可是肥的很,万一遇到狼群就不好了。”他说走就走,那些帐篷一转眼就都不见了。在回金昌的路上,碧玉和狂沙已经被我赐了婚,光明正大的说起话来,而我,也开始重视那个像孩子一样调皮,像兄长一样处事,像父亲一样思虑的王子了。又过了十多天,我们经山丹,酒泉,玉门,安北,到了玉门关。这几个月来,我仍对太白念念不忘,而安客达的眼神又让我自责内疚,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偷偷出了驿站,来到城外的一片看的见边际的黄沙前,痴痴的看着昏日,又想起了太白。那张清逸出尘的脸啊,那副瘦削无肌的身躯啊,那套不沦红尘的思想啊!我怎能忘了他?我又怎能对得起苦心等待的安客达?“叮当,叮当!”铃声。“的的,的的!”马蹄声。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为什么那么奇怪呢?安客达的马也有响铃,但不像这么奇怪。我没在意,继续看着落日。“老大!这个娘们还不跑哩!”一阵放肆的大笑钻进我的耳朵,带着浓重的胡音。我转身,看见一群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客达说过这里曾经有过马匪。骑马的人围着我转着圈,嘿嘿的笑起来:“老大,这娘们长的还不错,细皮嫩肉的,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吧!看这样儿,还不像是咱这儿的人呢!”一个络腮胡子的人下了马,**笑着走过来,挡住了我看落日的视线。“小姐家在何方呀?怎么一个人在此苦等?是不是情哥哥没来?不如,让我教你两手儿,以后也好侍候呀!啊?”一群人哄笑起来,不停的在马上喊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络腮胡子伸手想摸我的脸,被我拍掉了,再伸另一只手,又被我拍掉,他向我逼近,我只能后退保持距离。他再次伸手,我一巴掌在他脸上掴了五个指印,然后所有的人都不笑了。“他妈的!臭婊子敢打我!看老子不撕了你!”他恶狠狠的逼紧,我只能死抓住领口一路后退。在怀里,舞玥姐姐的舞剑还在,我想如果可以,就用它来给我的生命做个了结。“安平——!”“公主——!”“公主——!”我回过头,心脏一阵狂跳:是安客达!是安客达!他来救我了!来救我了!我笑着,转头就跑,却被人一把带了回去,然后脖子上就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上面。“兄弟们后撤!”这时,我才知道络腮胡子将我作为人质。我刹那间想起了狂沙要挟我的情景。那时候,碧玉在我身边,而现在,我的身边只有马匪。三丈之外,有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放人!”我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安客达的将领风度竟是现在这种情况,而那双眼睛,让我感动。“把人放了,我让你们走!”安客达缓缓的向前走着,而我被那个络腮胡子拖着向后。“兄弟们上马!走!”他把我提上了马背,仍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拉缰绳就跑。“站住!”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我闭上眼睛,觉得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要把我深深的印进去。安客达!我在心中呼喊着,希望他能再次在我面前用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再在脸上扬起一个幸福甜美的笑。络腮胡子渐渐远离了马队。一匹马带着两个人,的确跑不快。他抓住我的后心,使劲向后抛了出去,我只听的见耳边的风声,眼睛早已闭了。这次我一定得死了。“安平!”我被人接住了。睁看眼睛,看着安客达那双像鹰一样的眸子,我紧紧搂住他的颈子:“你接的好准!”“如若接不住你,那这身武艺不是白学了吗?”他心疼的苦笑起来,将我楼的更紧:“没事吧!他们动你了吗?要不要让碧玉看看?”我摇摇头,感觉到他在抽剑。“把马匪头目杀了!其他的人活捉!”安客达将我托给碧玉和狂沙,骑马冲上去。我任性的跟了上去,碧玉在我身边照应着,狂沙在旁边杀着偶尔冲过来的马匪。厮打扬起的沙漫天乱飞,我看不见安客达和那十几个随从怎么样,只能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杀了她!”我看着一柄刀飞过来,已躲不开。碧玉和狂沙都在马匪圈中,无法抽身,等看到那柄刀,已什么都晚了。那柄刀冲着我的胸口直冲过来,突然一个黑影拉着我倒在地上,接着我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公主!”“王子!安客达王子!”碧玉和狂沙不管我们浑身是血,冲过来扶起我和那个人。安客达!我看着这张苍白的脸,慌了神。在向下看,几乎要难过的去死:那柄刀刺穿了安客达左边的胸腹!安客达!安客达!我爬过去抱起他,怕的要命,就算马匪要带我走,要杀了我也没有这么怕。我怕失去他,怕失去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那曾经涩涩的笑,那薄薄的很好看的嘴唇。我怕!我怕啊!我不顾得狂沙是不是在给他止血,只是留着泪抱着他,直到回到驿馆。煎药,喂药,冷敷,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要别人碰他!现在不要,将来也不要!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要任何人碰他!安客达,你醒醒吧!你醒醒吧!我很怕啊!我真的很怕啊!求求你!醒来吧!我爱上你了!求求你!我要亲手写给你看!第四天的下午,我还在流着泪看着他。我不眠不休的照顾他,就为了让他好起来。可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为什么还不睁开呢?我不会再让你的脸上挂着涩涩的笑了!“安平……”我忙抹去泪水,仔细的听着。“安平……”他醒了!他醒了!我的安客达醒了!!!我冲到门外叫碧玉去找大夫,自己又折了回来跪在他床前,看着他睁开眼睛,轻轻摊开他的手掌写道:“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爱上你了!”安客达温柔的看着我,虚弱的声音淡淡的飘过来:“什么时候?”“就在我被马匪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或者更早。也许就在那片草原上,也许就在娆月宫,也许就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他幸福甜美的笑着,像个孩子。三个月后,我们到了楼兰。在城墙上,我依偎在安客达的怀里,被他用大氅裹着,远望西沉的太阳。旁边的墙柱上,还留有一个大大的“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