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权利保持沉默,而你所说的每句话我们都将录音备份,并可能作为日后的呈堂证据。”坐在厉南星前面的男人例行性通告以后,示意一旁的聋哑翻译开始通过手势同步询问。“你的听力是否有障碍?”“是。”“你的残疾等级为几?”“……一级,聋。”“你是否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没有。”“从我们了解的情况来看,你虽然曾经以高分通过了医学院的考试,但是因为你的残疾导致你最终没有在任何医学院接受过正规医学教育,是不是?”“……是的。”“你在云南是以药剂师的名义行医的,对吗?严格来讲,其实就是无照行医,是不是?”“……”“9月23日的下午你在哪里?做什么?”“在这里。因一个被我救治过的老人的死亡,接受警方的咨询。”“那么你在离开警局以前,你的律师是否提醒过你,在你所谓的中医急救术没有获得医学界认同以前,是禁止使用的?”“我没有律师。”“……9月24日的凌晨你在哪里?”“金氏医院。”“在对仲燕燕小姐实施救治以前,你是否确定自己拥有救治的资格?”“……”“你怎么知道那瓶输液是有问题的?你凭什么肯定是那瓶输液有问题?”“我闻到了那种药独有的气味,我以前曾经研究过这种药物。”“那么请问你察觉出有问题的那种药物的医学名称是什么?有无具体的药本记载和药检证明?”“……没有。”“你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本月22日。”“在这以前,你是否来过上海。”“没有。”“请你出示22日抵达上海的火车票据。”“……火车票被检票员收走了。”“既然你的听力有问题,你怎么跟仲小姐联系的?”“通过手机短信。”“请出示你的手机。”“……被偷了,警方说正在寻找。”“那么也就是说,你所说的,你是应仲小姐相邀来参加她的婚礼的说法,完全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只是你自己一个人在说的,是不是?”“……不是,我是来参加燕燕的婚礼的。”“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手机短信的话,通讯公司应该有记录可以查的。”“……很遗憾,通讯公司出具的只是信息发送的时间,而不是具体内容。那么,还有其他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没有了。”“你的父亲是仲氏医院的院长仲绍杰?”“是。”“那么你认为如果你的父亲发生什么意外,仲氏医院的继承人会是谁?”“对不起,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坐在审讯台前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好。”他说,“其实你有证据的你知道吗?你和仲燕燕交流的内容,在你们的电脑的聊天纪录里可以找到,只要再获得网络公司的旁证,就是有效的。可问题是,根据昆明火车站的反馈,你一个人却买了前后两天到达上海的火车票,你怎么解释?”“……我买的是22日抵达上海的火车票,我也只拿到了一张火车票。”“诡异两张火车票,刚刚抵达上海,火车票也不见了,存有交流信息的手机也被偷了,然后,据说要来接你的妹妹,同时又是阻碍你成为一家著名医院继承人的这个正牌继承人,她却遭遇车祸了,再然后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药物出现在仲小姐的药水里,偏偏又是厉先生你在现场救治,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而那么多的巧合都聚集在一个事件里,厉先生,你认为这样的几率有多少?”厉南星慢慢把视线从打着手势的聋哑翻译身上转向那个面目隐藏在灯光阴影下的男人,“利用数学的几率概念来审理案件,是荒谬的。”“……”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花满楼走了进来,“我是厉南星的辩护律师,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我,我已经办好了保释的手续,现在请把我的当事人交给我。”男人慢慢地从审讯台前站起来,依旧斯斯文文地推了推眼镜,“花满楼你不用那么紧张的,该问的,我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看,你的当事人好好的,一点皮都没有蹭破……”“叶孤城,有什么事情你冲着我来就好,不要牵连别人。”“答对了,我就是冲着你花满楼去的呀。”叶孤城笑笑,“越是无辜的人,我就越是要牵连给你看……怎么,很难过吗?啧啧啧啧啧啧……这样子心软的你,怎么配得上那个人啊,怎么站在他的旁边啊?”“叶孤城!”“噗~~~~好了好了,我走了,过几天我们法庭上见。”叶孤城温和斯文地向厉南星和做翻译的助手点点头,然而在经过站在门口的花满楼的身边的时候,他蛇毒一样阴狠的话语滑入花满楼的耳中,“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却因为你而深陷地狱的人,怎么被我玩死吧。”*厉南星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而在他的身旁,一边坐着一位优雅窈窕的警花,一边则是一个满头五颜六色的漂亮小女生。“欧阳情,你看看你,你这是什么衣着?这里是警局,不是你们家门口……”“喂,薛阿姨,我今天休假,穿得休闲一点也不行啊?”“休假你来警局干什么?”“哎呀,我怕我们家小凤凰被什么阿姨啊大妈的骗走拐走,所以来看着他啰!”“你!”薛冰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一转头,“陆小凤你死人啊?你倒是说句话啊?”陆小凤眉不抬眼不眨,手慢慢慢慢伸出去摸索到自己的纸杯,装模作样地拿过来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他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我靠,你们这是咖啡还是毒药啊,绝对能喝得死人。”于是两个姑娘的思路立刻一致了,一个紧忙着跳起来,抢走咖啡,“我去帮你煮曼特宁。”一个则跟着站起来:“我就说我们局的这个咖啡绝对属于审讯逼供的手段之一!小凤你别急哈,我去给你拿瓶矿泉水漱口。”……其实厉南星隔着远了,并没有看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具体的内容。但是这样的情景喜剧,就算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也知道他们的故事多么欢乐。真好,厉南星想,能够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有着那么欢乐的生活,真好!下一刻陆小凤恰好抬起头来,桃花纷飞的眼睛在看见人的时候顿时一亮,跳起来就喊:“南星,这里这里!”等到厉南星和花满楼一起走到跟前,陆小凤献宝似的拎出一只与他这个人不怎么相称的老旧皮革包,“嘿,南星。看,我把你的包拿回来了。”他笑眯眯的,很快活的样子,“除了大部分的现金和手机,你的损失并不大。”“……”不知道该说“真好”比较好还是说“真倒霉”比较好的厉南星稍稍纠结了一下。最后决定转移话题,“燕燕的情况怎么样?”陆小凤以半秒钟都没有停顿的速度回答:“你放心吧,早就没事了。就算你对你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好歹也给人家金院长一点面子啊,你们可是一起动手术的。”“……咳咳!”花满楼干咳了两声,“两位,能不能稍微借我一点时间?”****“……那也就是说,你又被叶孤城那条疯狗咬住了?”陆小凤看着花满楼,“我说你啊,七童!脾气好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到底要吃亏多少次你才能干净利落地把那条疯狗给搞定啊?”花满楼握起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果你不是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边给我建议的话,也许我还能认真地考虑一下。”顿了顿,“况且能够拥有一个这样的老对手,也不是一件坏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啊!”结果陆小凤脸上的神情更加欢乐了,“所以其实你也发现了对吧。”“?”“叶孤城那条疯狗说什么爱的是西门,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深深爱着的人是七童你吧?”“……”被誉为七窍皆玲珑的大律师花满楼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陆小凤,你从时事新闻版记者转为情感生活版的记者了吗?”“哦哦哦,害羞了~~~~~~”陆小凤当场拍着桌子笑起来。“……”花满楼深吸一口气,看一眼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厉南星,又转回来问:“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怎么着紧你朋友的这场官司嘛,我明明记得,昨天你还因为他的关系跟金大少打了一架。”“这个官司又打不起来。”陆小凤笑了,“简直荒谬,南星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谋财害命?再说他的医术的问题,我想,一定有人比我更加着紧着为他作出专业申明。还有你,想必也绝对不可能让那条疯狗得逞,哈,那么多人护驾的,我还一惊一乍的,不是很不给你们面子?”“等一下,你刚才说……”花满楼直接揪出重点,“你们一直在一起?”这次终于轮到陆小凤噎住了,瞪着原本就大的眼睛好半天,却突然转过头去,“咦,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一向以温和君子著称的花满楼顿时有了拿手里卷宗抽人的冲动。“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我们就回去了。”陆小凤站了起来,准备招呼厉南星走人,“反正涉及法律程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哈。”但是花满楼叫住了他:“陆小凤,等一下!”“嗯,还有什么?”花满楼深深看着他,“一点忠告!”他说,“感情这种事情不是游戏,也不能当成手段,即便你陆小凤已经习惯某些默认的规则,并不是其他的人也会习惯的,你明白吗?”“帮我提个中心思想吧?”“……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不要欺骗不要隐瞒不要利用,坦白,或者放他离开!”陆小凤脸上灿烂的笑容明显的一阵僵滞,很一会儿后,他说:“我会记住你这个忠告的。”陆小凤可以以他家祖山的名义起誓,那一刻他说的,真的是真的诚心诚意的……*****结果那个官司果然没有打起来。因为在9月30日的时候,仲绍杰留下一封遗书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后,开着煤气吞了安眠药。当这个消息传到厉南星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就回云南的问题跟陆小凤探讨中。原本他已经打算回去的了,因为既然来参加的婚礼并不存在,遭遇车祸的妹妹虽然已经过了危险期,醒来以后却也没有打算见自己的意向,官司也没有打起来,而阿爸……只可惜厉南星完全不清楚国庆前后上海站火车票出票的艰难程度,正当他打算去购买回云南的火车票的时候,却被告知,火车票早就销售一空了。顿时有些茫然,而这时候身边那个小胡子则很阴谋得逞地笑着过来了。“哎呀呀,没有买到票啊。”陆小凤说,“真是糟糕啊。”——那么能不能在说糟糕的时候,你不要笑得那么酒窝灿烂?等厉南星意识到这是自己在腹诽的时候,差点以手覆额地无颜见人。这才几天啊,就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也被染得太快了些吧?陆小凤兴高采烈地拉开他的手,让他把自己的话看得清楚些,“我原来还以为你就是靠当医师维持生计的,结果却发现我被你骗了!”桃花眼里满是指控,“原来你主要是替好几家国际医学杂志翻译来赚钱的,存款比我还多!”——你不浪费的话,应该也有很多存款的。厉南星很想这样说,但历来厚道的本性让他终于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来。“那既然你的工作主要是翻译,在云南和在上海做,不都是一样吗?”陆小凤问,“为什么要回去呢?留下来不好吗?”“这里,不属于我。”厉南星轻轻地说,“我受不了这个城市的压抑。”陆小凤觉得有点愤怒,“我们每个人都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凤凰,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坚强。很多事情我不说,并不表示我已经忘记了那是伤害。”“那你最起码也要等到,等到把害仲小姐的凶手抓出来再走啊。”“这才是我最害怕的。”厉南星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陆小凤回答。那眼神似乎把他看了个对穿,即便是习惯了装模作样的陆小凤,也不由心里微微颤了颤。“……”突兀的铃声于这个时候响起来,陆小凤借接电话的机会逃离了厉南星的面前。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只是**的关系?或者,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被迷雾遮住过眼睛?陆小凤心慌慌的,差点按错了电话键,但随即电话那头慌乱的声音还是把这个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老大,出事了!仲绍杰自杀了,而且留了一封遗书,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下来,我们他妈的全白干了,白干了!”“轰隆!”陆小凤下意识转头去看窗外,然而紧接着雷声而来的闪电正划破苍穹,那亮光几乎把他的眼睛都给闪瞎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等到陆小凤的视力恢复的时候,秋分时节的雨水也已经落了下来。上海的秋天雨水丰沛,而这,还只是第一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