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已经这样决定了?”“是,”厉南星看着那个其实是他真正父亲的男人,他说,“我终究是不适合这里的人。”“逐流不可能继承我的医院,而你,难道你就忍心浪费你的医术在那样的荒山野地?能够在上海这个国际性的舞台上展现才华,这是多少人的梦想,难道这些都不值得你再思考一下吗?”“……”厉南星略有些无奈地笑笑,“其实,纳德森医生他们是您请来的吧,事先都打过招呼,只在这里工作两个月的吧?”他的苦笑映着医院里一片白色的墙壁,特别有种绝望的味道,那笑容令金世遗恍恍惚惚想起很久前那个因为身体缺陷而无法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厉南星深吸一口气,“您原本就是打算并吞仲氏的吧,那些银行的催帐,打上门来的赞助商……大部分都是您的人吧?”金世遗闭闭眼睛后,坦然回望住他,“在这里要生存下去,不进则退。今天你不吞并别家,那么就是等于把自己送给别人吞并。南星,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那您还希望我在这里继承您的医院?”“人活一世总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作出一些成绩,而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你能够把这一切做到最好。”“即便我从此再也不会开心?”“没有人天生就会喜欢这些的,但是真的到达了高峰,自然有令你开心的别样景色。”金世遗说,“你会喜欢的。”“……是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都那么执著于自己所要的东西?一旦确定目标就决不放弃,即便伤害别人也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我们的生存法则。”“那么对不起,我不要了。”“……”“就像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去治疗我的听力,宁愿保留我的安静也不要六音入耳一样,我不要那些高峰,不要舞台,我只要我的心始终一如我来上海的时候那样平静。”“这是……”“我的时间并不多,算一算,大约也就还有十年。”厉南星轻笑一下,“所以我不要把我这一生最好的时候耗费在计算和勾心斗角上面,我只想我的有生之年,幸福,快乐,美满,安静。您可以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吗,阿爸?当我离开这里,就请您把我彻底忘记。”金世遗整个人都被那个称呼镇住,即便已经在这个大上海沉浮了那么多年,他依然无法抵御当这个词被这个孩子呼喊出来时候的震撼。“有些人并不愿意跟上您的脚步,因为您自以为是的幸福,也许并不适合他们。”厉南星看着金世遗,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干净女子的眼睛一模一样,“阿姆来信,把当年的故事都告诉了我。”他说,“姑姑不是不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育孩子。当年的真相是,她……”“我知道!”金世遗突然打断了厉南星的话。那些绝望的往事,其实一直就住在他的脑子里,没有一刻离开过。厉胜男是天生无法接受性#爱的石女,如果没有金世遗的追逐,或许她会成为历史上最著名女东巴。可是金世遗执著的追求,让她沉沦孽海再也没有可以回头的路。她动了心,牵了情,但又怕金世遗因为她的身体缺陷抛弃她。于是她下药,让同胞妹妹和金世遗发生了关系并因此怀上了金世遗的孩子。那便是当年撕碎了四个人一生幸福的真相,并没有人们传颂的那么美丽,但是也不是想象的那么丑陋,那只是人在爱和恨里挣扎,沉浮,倾覆,这样就是一生了。厉南星站起来,向着金世遗鞠了个躬,“无论如何,我还是感谢你赐予了我生命。只是我不愿意重蹈姑姑的覆辙,对不起阿爸,我要回家。”***厉南星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金逐流站在门口,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于是便微笑起来,“说吧,这次我保证不打你。”本能想起他的拳头给自己的痛,金逐流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对不起,哥,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哥哥。”厉南星笑着问:“如果知道了呢?”金逐流想想,“嗯,如果知道的话……大约还是会这样安排的。”是啊,这就是这个城市里的人的执念,不,或许应该说是魅力也不一定。厉南星想,他们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把自己的目标贯彻到底。而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在青山下种种草药啊。“……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金逐流问,“我总觉得,陆小鸡那个渣是没有胆量跟你坦白这一切的。”厉南星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回答:“燕燕早就醒过来了,最初的情况就是她告诉我的。”而后,温和的花律师突然换成了冷硬派的西门律师,厉南星就知道,很多即便是花满楼也无法认同的事情正在进行当中了。“那你还……”还跟陆小鸡那个混蛋在一起?厉南星的笑容苦涩起来,“我喜欢他。”顿一顿,“只是没有办法原谅他。”所以装作不知道就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但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厉南星改变了话题,“好好照顾红英,她对我的救命之恩,就要你替我还了。”“……”金逐流不自在起来,“红英,她,她也没有原谅我。而且她说,她喜欢的人是你……”厉南星差点一个暴栗敲在那个傻小子的头上,“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爹不是我!”“啊?!”金逐流张大了嘴巴,就差没有吐出舌头了,否则就跟呆狗完全一个模样,“她,她,她她她她,她有了?”一跳三丈高,“她有了!”厉南星摇头苦笑,看着金逐流跳起来跑走的身影,心里慢慢牵出一丝亲情的温柔。这样,也好!就算他离开了,这里也很快会有新的人加入进来。每个人的生活是每个人自己的喜剧,现在是他该退场了。笑容突然凝结在脸上,医院门廊那头,逆光把那人的身形制做成了一个漂亮的剪影,看不清楚表情,看不出欢喜忧伤,看不出曾经答应过的:陪你去看那个好像燃烧起来山坳的誓言会有对应的样子。厉南星紧了紧手里的包,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停留没有迟疑,却最终还是擦肩而过。有的人来有的人走,有的人喜欢这个城市就有人无法在这里生存。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如此而已!****一年后厉南星推开房门,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走错了路。无数深红的杜鹃成捆成扎成堆地放在他的房间里,那鲜艳的颜色,简直就像整个房间都燃烧了起来。眨眨眼睛,他甚至还没有搞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真实,一双手臂猛然把他拉进了房间,然后一脚踢上门,在那个人带着火焰般的热吻亲上来的时候,厉南星的想法有两个。一个是:早知道这个家伙会来,自己手里的火车票就不去买了。另一个是:阿姆说错了,什么这世上没有无法原谅的事情?这个混蛋咬得他,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