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和苏日暮不着痕迹对视交流了一眼,然后前者赶紧收起剑把自家兄长迎过来,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似是阜怀尧在责怪他太鲁莽。阜远舟大型犬似的耸拉着脑袋,没法反驳,谁让他看到江亭幽下毒的小动作就将兄长第一时间拉到相对安全的位置,顺便把楚故丢过去,自个儿跑过来了呢。苏日暮趁机仔细打量着这个让好友心动连帝位都可以不要的男子。对方一路走来,动作舒缓优雅无可挑剔,气质犹若积雪,一股浓重的血腥肃杀的气势会让常人不敢靠近,所过之处人人屏息,若是忍住那股气势认真看,才能惊觉他的颜容之勾魅冷丽,容仪端肃雍华,风拂玉树一般地璨然,梅压枝头一般冰冷,在阜远舟垂头丧气听训时,那一向冷漠的眼底,就似是有了丝缕笑意。一蓝袍一白衣,一温和一霜冷,同样出色的男子,自然而然的亲密无间,契合得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让苏日暮忘记这是逆伦的感情。他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为他们难以启齿相思不相诉的感情还是叹惋阜远舟的一股脑扎到底。被忽视的楚故有些促狭地笑笑,和认识他的百姓打了个招呼才走过来。说到底还是有一代明君之风的当朝天子,上次佯作不知道还能混过去,某酒鬼这回怎么的也要多多少少表示一下敬意——这还是好友的梦中情人呢~~~苏日暮戏谑地瞥阜远舟一眼,被瞪了回来后他才站起来,慢吞吞道:“大庭广众,三位就原谅小生失礼了。”“无妨,出门在外,无需多礼。”阜怀尧淡淡道。“多日不见,苏公子别来无恙吧?”楚故上下扫视着他,没胖没瘦,看不大出来。“很有恙!”苏日暮痛苦地捂脸,“小生饱受某人的摧残,睡不好吃不好还得天天吃药练字,连酒都喝不饱……”楚故:“……”阜远舟:“……”恭喜甄侦同志,你养了苏姓白眼狼一只。阜怀尧淡淡问:“……这个时候,练字?”不应该是温习吗?阜远舟特觉得怪哉。知道其中缘由的楚故想起那天看到的苏日暮的字,脸绿了一下——甄侦果然考虑周到,那种字根本不能拿出来让人观瞻!苏日暮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说话间,已经有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架好屏风,守好入口,阻隔了外人的视线和打探。苏日暮朝老友使眼色——干嘛这么大阵仗?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身份?阜远舟一撇嘴角——你不知道最近京城乱啊?这里面的浑水就有你一份!苏日暮一脸无辜。四人一同坐了下来,虽然有两尊大佛在场,苏某平民还是表示毫无压力。“这个怎么办?”苏日暮纯洁状指着桌上自己的杯子,那江亭幽说不上是歹毒还是周全,整个杯子里里外外瞬息间就下满了剧毒,不管喝不喝茶,一碰杯子都会黏在皮肤上,正好苏日暮在吃零嘴,毒通过手粘到食物上,足以使人顷刻间毙命。不过,这样婉转的方法似乎只是试探,江亭幽好像没有多少亲自杀人的意思。阜远舟隐晦地又继续瞪他,召来换了打扮的银衣铁卫处理掉桌上全部的东西,重新沏上了茶。苏日暮可惜地望着那绿豆,被阜三爷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一脚。阜怀尧不知道他们已经暗地里交锋数次,看向他们,问:“江亭幽是什么人?”这两人,似乎知道那是谁。阜远舟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名动一时的掌上轻扇江亭幽,以扇和毒出名,成名得早,消退得也早,他为人亦正亦邪,得罪了不少人,倒是很痴情,在成亲那晚他的妻子就被寻仇的人找上门杀死了,江亭幽一怒之下就杀了所有人,之后不知所踪,江湖传言都说他殉情了。”“小生记得江亭幽出名的时候就十七八岁了,现在岂不是三十多岁了?”苏日暮想起那张好似二十岁的脸,还有保留的那把“亡妻”画的扇面,啧啧称奇。阜怀尧微一挑眉,“苏公子也知道此人?”“江湖旧事,多多少少在传着嘛。”楚故疑问,“那他为何要杀你?”“天晓得。”苏日暮耸肩。阜远舟也疑惑,让他把事情说一遍,听罢,更费解了,“江亭幽这样的人也会受人驾驭?”“说不定是互惠互利吧,听他口称主子的时候可听不出多少敬意。”苏日暮道,“小生倒是好奇他说的主子和那天跑来小生家里的那个人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未免太巧合了。”阜怀尧端起瓷杯,道。另外两人互瞅一眼。的确,哪有那么多“主子”刚好这时候来寻他效力不成反下杀手的,不过,这杀手的阵势,也太络绎不绝了吧?“我说,你到底那张嘴惹上那家主子什么了?自作孽不可活!”阜远舟没好气道。“小生最近没作孽啊~”苏日暮无辜的不得了。就是说以前作孽了?——楚故嘴角抽抽,阜怀尧摇头,玉衡有才学的人通通脾气怪异。至于阜远舟……那啥,有句古语怎么说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出西施~~~“你们三位不是特地出来普度众生救小生一命的吧?”苏日暮在阜远舟的怒火烧过来前赶紧的转移话题。说到这里永宁王殿下就更不满了,“都是皇兄说要出来看看京城形势啦,刚好看到你了,啧啧,这兵荒马乱的,劝也不听!”跑了一早上,到现在才坐下来喝口水,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作为陪客的楚故一脸打击——真的那么乱么?阜怀尧揉揉阜远舟的脑袋,琥珀色的眸子里晕开一抹笑,“神才怎么也乱用成语?什么叫做兵荒马乱?”阜三爷咕哝:“那些门派找不着凶手就找私斗的另一方算账,到处打打杀杀的,巡城军跑来跑去,还不是兵荒马乱啊?”哪有那么夸张?楚故和都尉黄宝瑞明明及时地控制住形势了,他们还没打起来就被罚款顺便撵出城了。阜怀尧无奈又纵容,“是是是,就你有道理。”苏日暮觉得四周霎时亮堂了不少,比外面的大太阳还亮——我说,秀恩爱的某某某和某某某,闪瞎人眼球了啊喂!楚故两眼做放光状——爷和三爷果然有jian情!呀呀呀,好有爱好般配啊~~~阜远舟偷偷撇苏日暮一眼——干嘛?你羡慕啊?苏日暮嘴角一抽——小人得志!卖萌无耻!阜远舟不屑——有用的计谋就是好计谋,卖萌算什么?再说,有你武功能打死老虎还软绵绵地自称小生那么无耻么?苏日暮脸一黑——软绵绵……你大爷的才软绵绵!!他嘀咕:“那么大了还撒娇,没皮没脸。”阜远舟口吻凉凉:“这么大了还要人管吃管喝,没头没脑。”“哼,花花肠子多!”苏日暮从鼻子里出气。“哼,嘴皮子死贱!”阜远舟同样从鼻子里出气。四目相对,火光迸溅,电流四窜。楚故下巴掉了下来——没想到三爷居然还有这耍嘴皮子的一面。阜怀尧看着他们的互相拆台,觉得有趣,有了调侃的心思,“你们的感情进步神速。”“呸!鬼才跟他有感情!”“呸!鬼才跟他有感情!”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瞪眼。“就你?还嫌弃我!”“就你?还嫌弃小生!”默了片刻,再瞪眼。“就是嫌弃你怎么着?”“就是嫌弃你怎么着?”“……你能不能不要学我说话!”“……你能不能不要学小生说话!”“……”“……”楚故稳住下巴,端起茶杯掩住微翘的嘴角,“相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阜怀尧也喝茶——宿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物。阜远舟和苏日暮同时恶寒了——果然是平时斗嘴斗太多的后遗症么?苏大酒鬼挽袖子,“谁想和你心有灵犀?找地方打一架,哪里通了小生就捅哪里!”“来就来,还怕你不成!”阜远舟嗤笑。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好好打上一架了,实在有点手痒。他们的关系从小到大都很诡异,因为相似的文采,相似的武功造诣,做什么事都总是不相上下,所以肝胆相照你帮我我帮你之余,又忍不住处处较量你打击我我打击你,看对方既顺眼又不顺眼,谁也不服谁。楚故一脸怪异,“苏公子你要……和三爷打架?”莫非酒才还是个隐世高手?哪里有高手的风范了。苏日暮一呆,收敛了嚣张的姿态,实施最近从甄侦的试探中得出的不肯定不默认不否认三“不”政策,不情不愿地小小声咕哝:“皇朝第一高手什么的了不起啊……”“的确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叫你有来无回而已。”阜远舟嗤笑——叫你装不开花的水仙~~苏日暮磨牙——等哪天动手试试,他非得把之前留在甄府和参加文试的仇通通报了!!!见苏大才子毛都快竖了,阜怀尧揉揉阜远舟的脑袋让他适合而止一点,顿了顿,道:“远舟,你似乎和苏公子相当熟稔。”从冷宫里出来的孩子拥有惊人的才华武艺,在母亲的日夜熏陶和漫漫岁月里变得就像是一个滚圆了竖起了刺的刺猬,外面裹上一层仁德君子的皮,他本身就是那种让人心悦诚服的人,又对谁都和和气气聊得起来,偏生就是没人说得准他心里想什么,和谁都不交心,阜怀尧当年在父皇指示下教导他,说不上有七分真心,但因为欣赏他出色的能力和坚韧的性格,所以多少有上五分真心,也用了几年时间才让他真正诚心诚意称一声皇兄。阜远舟早些年在朝廷里也有一两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是和苏日暮这种类型差不多,舌灿生花巧舌如簧,也是像和苏日暮相处这般你冷嘲我我热讽你,怎么的也不会翻脸,可惜后来在帝位之争里获罪的获罪,死于非命的死于非命,都因为阜远舟而牺牲掉了,后来,阜怀尧就再没见过他和什么人处的自然自在了。这苏日暮,似乎很合他眼缘。听了他的话,阜远舟和苏日暮先是心底暗暗一惊,怕他看出些什么,但阜怀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才微微定下心来。阜远舟一把抱住兄长的胳膊,眨着眼睛纯良无比,“跟他不熟~皇兄不喜欢远舟和他说话远舟就不说了~~~”那语气,那叫一个二十四孝弟弟!苏日暮一口凌霄血堵在喉咙欲喷不能——这重色轻友的混蛋……阜怀尧啼笑皆非,“朕……我只是想说,你们这么投缘,苏公子也准备入朝为官,可以多多来往,我怎么会不喜你交朋友?”“……!!!”一言既出,惊了座下三人。阜远舟:“我不喜欢交朋友!”难道皇兄嫌他太吵?苏日暮:“小生和他投缘?”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呢,原因就是看对方不顺眼!楚故:“苏公子要入朝为官!?”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就是惊的方向不太一样。阜怀尧先安抚明显想歪了的永宁王,“我说的是字面意思,别想太多。”阜远舟松了一口气,然后睨了苏日暮一眼——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啊?苏日暮挑眉,眼角就展开些许笑意,隐隐带着怀念。阜远舟也微微笑了,眸子里像是藏着很多很多年的时光。彼时彼此都尚且年少,无所谓衡量无所谓失去也无所谓畏惧,心里认定了的,仿佛未来那就会是属于自己,从不在乎会牺牲些什么,肆意轻狂又恣意张扬,或许那便是他们一生中最简单的岁月。阜怀尧在和楚故说苏日暮参加文试的事,楚故听得直拍大腿:“小侦太不仗义了,居然不告诉我们!!”燕舞还在愁着是这会儿使劲劝还是等苏大才子养好身子三年后再劝呢!苏日暮一脸扭曲——那混蛋忙着折腾他呢!楚故对疑似无所不能的永宁王殿下表达崇高的致敬之情,然后无比关心地往苏日暮这边凑过来,“苏公子,那你去贡院报名了没有?”苏日暮怨念,“甄侦已经去报了。”呜呜呜,他不想当官……他想喝酒……阜远舟才懒得理他这会儿的别扭呢,这人就这样,没事干的时候懒洋洋的跟条虫似的,把事情交给他了自然会尽心尽力做好,以前阜远舟觉得他就这点不好,一自虐似的习惯,不过现在倒是帮上了大忙。……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苏日暮认识他的时间甚至长过阜怀尧——他想他好好地活着,他想他过得好一点,别为难自己。“苏公子你温习得怎么样了?”楚故问。苏日暮打了个呵欠,“干嘛要温习?”“考试不用温习的咩?”撞见的参考的书生哪个不是抱着一堆书使劲啃的?“考个试而已,那么紧张干嘛?”苏日暮没趣地摆摆手,反正他会去考就是了。阜远舟那头阴森森看过来——你敢名落孙山试试……苏日暮嘴角一抽。阜怀尧扬眉,楚故听着作声不得。该是夸他太有信心好还是揍他太无视朝廷科举的好?-_-!四人正说这话时,忽地听见外面一阵喧嚣,阜远舟和苏日暮耳力最佳,依稀听到几声尖叫,刚对视一眼,就听见有人惊慌地大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在座诸位同时侧头往窗外一看,就看见对面酒楼里连滚带爬跑出来一个书生,嘴里大喊着杀人什么的,一大批百姓都围了过去。……简直是最近熟眼的场景!楚故脸色一白:“不是吧?又来!!!”这群武林人打得还有完没完了?片刻间,衙役和巡城军都涌过来了,迅速维持秩序,俨然轻车熟路忙而不慌。阜怀尧皱眉,“下去看看。”“皇兄,现在人太多了,等我回来再说。”阜远舟道,倒是自个儿站起来,话音未落就从二楼窗户上翻了下去,下面的人群密密麻麻,一下子淹没了他的身形。阜怀尧一惊,立刻起身往下看,楚故也被吓了一跳。苏日暮没有动,目光也漫不经意而急速地巡视着四周的高处建筑。近日来因为阜远舟上次下令发的皇榜,很多武人都安分了不少,但是偶尔有个私斗什么的,就会有一方不明不白被暗器杀死,情形就像那天海蛇帮的副帮主赵三扈和大鲸帮帮主的儿子刘敝一样,他们两个就是在一上一下在找暗中使暗器的人。而且那些人死于银针,联想到刚才江亭幽的出手,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的关系。过了半刻,阜远舟就皱着眉头又从窗子处回来了,显然没有收获,他看了苏日暮一眼,后者不着痕迹摇头。不是对方太能藏,就是他们慢了一步。阜怀尧不经意瞥了一眼。“这回不一样,死的是个书生。”阜远舟一站定,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阜怀尧拉过他打量了一下,没看到有闪失才问:“书生?一样的手法?”阜远舟点头,他进去酒楼打听了一下才出来。楚故头疼不已,“武人打架就打架,书生凑和进去做什么?”比较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不输给武人么么么!!等了一会儿,官兵们将人群疏散了不少,阜怀尧等人才从茶馆下去,苏日暮毫无压力地无视了甄侦要他等在这里不准离开的嘱咐——皇帝陛下在呢,有这么好的借口不用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