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他的动作,阜远舟道:“刚才差点被人砍瓜似的砍成肉段,你还敢这么嚣张?”想起这事,他的怒火没动,倒是一个眼风挟着暴风雪扫过去。“小生有护体真气……”砍也砍不断……还以为蒙混过关的苏大才子低声咕哝——不能暴露武功,用护体真气护住要害,最多皮肉伤而已,这就是他原来的打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阜远舟眼神阴森森把他的话头截断,语气倒是平淡的很,不过越是这样就代表他越是认真,“你不反抗我就拆了你骨头剥了你的皮倒光甄府的酒。”“小生手无缚鸡之力……”苏日暮试图挣扎。“是身份重要还是命重要?”阜远舟剐他一眼。苏日暮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不就是一条命吗,哪那么容易丢”,不过硬是因为对方看似云淡风轻的目光咽了下去。这话太诛心,这条他搞了十几年都没搞丢的命,好友比他更在乎,他没有理由拿自己的不在乎去伤平生唯一的知己。就在苏日暮和阜远舟说着话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回到了众人那边。“怎么回事?”花烈的肩膀忽地被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见是阜远舟,惊了一惊,他完全没留到有人近身!阜远舟看向那边的衙役,他们正打算把两个古怪的小孩和两个杀手带回去,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人有点多,他没看清楚里面怎么了。“那个含着吹箭的小孩突然吐血了。”花烈一句话解释了现在的情形。阜远舟眉眼一动,拂开围着的人,进去一看,果然看见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孩在大口大口地吐血,血里夹杂着很多焦黑的东西——那些被腐蚀了的肉块,看上去极是骇人,他小小的身子在**着,似乎极是痛苦,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这样反而更让人不寒而栗。见过为了杀人不择手段的,没见过这么自残法的,有人已经忍不住转身去找地方吐了。甄侦正半蹲在他旁边,掌心贴住他的胸口,显然是在护住这小孩的心脉让他别那么快死。眼角的余光忽地扫到那个白衣的书生在人群里,甄侦杏眸轻转,突然道:“三爷,您来帮个忙。”他的形象是一个有些功夫的文官,可不是一流的高手。果然不出他所料,阜远舟从他背后走出来,接过他的任务。甄侦站起来,有些玩味的目光流连在阜远舟和苏日暮之间。苏日暮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这种视线熟悉得很,他毫不客气地抬头瞪了回去。甄侦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冲他一笑,其中意味人所各知。苏日暮冷哼一声,撇开头不理他,暗地里琢磨着究竟是谁和自己有深仇大怨,这杀招络绎不绝的,还有完没完啊?一会儿后,阜远舟收回内力,起身,对旁边站着的楚故道:“不是中毒,应该是伤了内脏,叫大夫吧。”楚故惊讶了一下,转头刚想吩咐衙役,阜远舟忽地又皱眉道:“去叫太医,恐怕有点棘手。”楚故吩咐下去,忽然又想到那群太医个个心高气傲的,肯出来帮忙吗?那头,花寒花烈闻言,不约而同蹙起了眉尖,气质不同的双胞胎立刻判若一人,吞吞吐吐道:“我们……”“似乎没有……”“下重手……”“把他打到吐血……”因为对手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是纵凶嫌犯,差点杀了他们,也还是下意识的以抓获为主。阜远舟拍拍他们两个的脑袋,“别多想,当时情形危急,下了重手也属正常。”被偶像这么一安抚,花寒花烈顿时安心下来。那头楚故正招呼他们回去,因为是他们目睹了凶案的发生并且抓到了凶手。花寒花烈默默地看了看眼前蓝衣皎明的俊美男子。阜远舟笑了笑,“晚点我会过去,我要先处理武举的事。”得到偶像的保证,双胞胎立马干劲十足地随着楚故走了——永宁王殿下的形象反差问题?那是问题咩?齐然和齐晏紫也过来道了声招呼,跟着回去了。苏日暮不知何时悠哉悠哉状晃悠到他身边,屈指抵着嘴唇,低头轻笑,“哟,打算收徒了?那两个小家伙资质的确不错。”阜远舟眄他一眼,也暂时不解释这是乌载意的两个义子,反而道:“一人一个怎么样?”苏日暮瞬间苦瓜脸,“此等福分你还是独享吧,小生怕误人子弟。”让他学武功,行;教人?开玩笑,怎么教?阜远舟嗤笑一声,“你也知道自己会误人子弟啊?”苏日暮很谦虚道:“小生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阜远舟:“……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去死一死。”苏日暮:“……薄情寡性。”阜远舟木着脸:“别逼我动琅琊。”苏日暮:“……”形势比人强,他忍!甄侦那头让鸣鹤跟去府尹府,转身就看见阜远舟和苏日暮又站在了一起,明明一个是当朝亲王,一个是市井书生,一个尊贵张扬,一个随性不羁,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是一路人,但是又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相近之处,外人不察觉,他可是看得出他们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缕难以言喻的默契。很难分得清楚自己心中此刻那股子滋味是什么,只觉得似乎有火在灼,甄侦眸色微沉,旋即又变回了素日里温柔浅笑的模样,走过去,道:“三爷,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阜远舟点头。甄侦的目光转到苏日暮身上,道:“走吧。”苏日暮努努鼻子,和阜远舟说声“走了”,不情不愿地跟着他朝马车走去。阜远舟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这家伙是被甄侦扣了酒还是灌了药,干嘛这么一脸的苦大仇深?官兵们忙而不乱,很快就恢复了城门口的秩序,进出的行人来来往往,兵部侍郎黄启也在重整武举报名的事宜,阜远舟正待收回目光,忽地视线一凝,落到远处从城门经过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半百长者身上,他背后跟着两个身影笔直的护卫,而他自己却显得疲倦而衰老。四周有百姓议论纷纷入耳。“咦?那不是晋安镖局的薛镖头吗?”“来去匆匆的,不用说,肯定是为他那儿子在奔波。”“啧啧,薛镖头为人仗义,武功不俗,独子是书生就算了,居然是个杀人的逆子,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那京城五公子中的西薛薛才子一向眼高过顶,我看啊,早晚得出事,就是没想到他居然敢杀人。”“可怜林镖头一把年纪了,还要四处奔波求情。”“这判案的是楚府尹楚大人,岂是能求得情的?”“倒也难讲,晋安镖局家大业大,薛镖头人脉可不少。”“南温温才子生性平和文采出众,如今没让那薛天偿命就差不多了,还想求情?”“话不是这么说,毕竟、唉,我也不知怎么说好了……”“……”阜远舟不着痕迹敛下眼底的一抹讥诮,听到招呼声,朝庄若虚的位置走去。开始辘辘而动的一辆蓝帏马车上,小窗上,一只手将勾起的帘子放了下来,马车内,白衣的书生垂目低眉,指尖屈起,弹去衣袖边缘的一点灰尘,微卷的额发在眼角投下浓重的深影,像是那些旁人捉摸不清的情感,他微低下头时,只有半边脸映着外面透进来的光,脸上莫名的带着一丝暮霭之气。甄侦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让他忍不住眉头一锁,恶狠狠地瞪过去,“看什么看!?”甄侦丝毫不为他的恶劣态度所动,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苏日暮一会儿,阳光从深蓝帘子的缝隙中穿过,渐次的光影掠过那秀美温润的轮廓,浮光跃动间,端坐的男子犹如谪仙天降,说不出的出尘超俗。苏日暮却清楚得很,在这个柔若春分韧似舒柳的皮囊下面,可不是什么悲悯世人的灵魂。人心难测,相迷众生,不过如此。“那两刀你躲得开。”雪青官服的男子忽地如是道。苏日暮眉眼轻佻,看不出什么,只不置可否。“连吹箭都能躲,又何惧那两刀?”甄侦淡淡道。苏日暮一时琢磨不透他说这件事的用意。“不过要躲,就不得不用上武功……”苏日暮仍是不说话。甄侦话音一落,却是冷不丁的出手,五指修长白皙得好像只适合握笔,却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拽着他把人扯过来。马车本就摇晃,苏日暮一个不防就跌了过去,被甄侦揪着衣领按在了车壁上。苏日暮撇嘴——自己这领子是得罪谁了?一天被人揪上两遍。甄侦杏眼弯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江南细雨打磨过一般的和润,“宁可拼着受伤也不肯暴露武功……么?”就像现在,被他压制着也好像无动于衷。“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苏日暮甩开头轻哼一声,不过心里倒没有表面这么镇定。这讨厌鬼和阜远舟一个样,动怒或兴师问罪的时候反而笑得越温和,何况甄侦可不像那位好友那样只是动动嘴骂他一顿而已。甄侦擒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看着那张好似什么都浑不在意的脸,心口怒意细碎的在蔓延,“苏、日、暮。”他仿佛将这三个字放在嘴里用力咀嚼,让苏日暮觉得毛发微立。朱色的唇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甄侦凝视着那双黑亮的眼,里面隐藏着一滩搅不起涟漪的死水,他的声音犹如箜篌,空明浩辽而飘渺,引人沉迷,“于你而言,这条命就那么便宜吗?”苏日暮却听出了其中冷意,先是微愕,随即不解,最后嗤笑,眼神藐蔑,“与你何故?”这般言之凿凿好像质问,他甄侦哪里来的资格?一个“与你何故”说的绝情,甄侦动作微顿,眸光轻动,原本含笑的眉目都渗出了深藏在骨子里的冷煞,“真是薄情之人……”“别说得好像小生辜负了你什么似的。”苏日暮蹙眉,他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貌似还很耳熟,似乎自己刚刚还拿来调侃阜远舟。甄侦当做他的话不曾入耳,“这世间皆是有因才有果,可是,我偏喜欢做无因之事,”冷煞在一瞬间敛去个干干净净,他弯眉言笑晏晏,不知多么动人,“苏日暮,你奈我如何?”“……”苏日暮瞪眼。甄侦岿然不动。苏日暮瞪了他半天,对方都像是老僧入定似的,他瞪得眼睛都疼了,好不艰难才挤出一行字,“不怕人暴力,就怕人流氓,这世界太危险了……”“……”甄侦把人往对面一甩,闭上眼,好半天才忍下把这个家伙丢出马车的冲动。外面驾车的鹧鸪只觉得车厢里“咚”的一声,摇晃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出现了无限遐想。可惜里面没鹧鸪想象的那么暧昧美好,苏日暮揉揉撞到车壁的胳膊,悻悻地用眼刀剜那个莫名其妙的讨厌鬼。“再看一下,我就把你酒壶里的酒倒去喂竹子。”甄侦轻描淡写地威胁着。苏日暮不屑地哼了一声——谁喜欢看你啊!甄侦眯眼。回了甄府,苏日暮跃下冷气四溢的马车一溜烟地往里面跑,甄侦掀开帘子,踏下车辕,看着苏日暮的背影消失后,才淡淡道:“去查晋安镖局。”旁边的鹧鸪应下,“是,大人。”……京城,府尹府。那对杀手兄弟——汉北双杀被阜远舟费了武功,倒是不会死,被衙役拎去审问了,在楚故和甄侦之前的一番交涉下,一个孩子被关了起来,鸣鹤带人进去审讯,另一个重伤的就带到了客房安置。楚故本来还担心太医不愿意来,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一个灰袍子的医者带着医童跟着衙役来了,无巧不成书,这正是之前那位帮苏日暮诊治的那位秦仪秦太医!见过那令人记忆深刻的一面,楚故多多少少知道这个太医不好相处的性情,所以打了招呼后没怎么客套,就直接领他去看那个吐血难止的古怪孩子。此时他已经被绑在了一张**,怕他继续害人或者因为疼痛弄伤自己。秦仪掰开那孩子的嘴巴一看,冷眼扫向楚故,“他是吞了火球还是烙铁?”知道对方这句话是讥诮之意,楚故摸摸鼻子,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伤的来源,顺便把那枚吹箭递给他。那个少年模样的医童接了过去细细看了看,眼里闪过一抹吃惊,随即将东西交给秦仪,两人眼神交流了片刻,脸色都凝重起来,弄得其他人也是提心吊胆的。秦仪手脚利索地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会儿,花烈忍不住问:“太医,他是中毒了吗?”“不是。”秦仪干脆利落丢下两个字又没再解释了,只细细地查看了片刻,拿出一大把细细长长的银针这扎一下那扎一下。众人现在是闻“针”色变,嘴角抽搐地等在一旁。半晌之后,秦仪才再度开口,“他是事先吃了解药,不过这种毒本身就有腐蚀之效,他含在嘴里,唾液也流进了胃里,所以他现在口舌被融,喉咙食道已化,五脏俱损。”大家伙儿听得脸色发白,齐晏紫问:“那太医,他还有救吗?”秦仪挑眉,“你们是要吊命还是救人?”众人面面相觑,楚故问:“敢问秦太医,有什么区别?”秦仪挑了一边嘴角,像是冷笑,“吊命能吊上几天,救人的话……就他这模样,吃喝不得,其实也就熬多两天罢了。”这话兜来转去,其实也就一个意思——虽然也是一条人命,但是这人,救和不救没什么区别了。秦仪说话实在直接不好听,不过大家没生气,却觉得此人面冷心热,因为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负疚感就没那么深了。花寒花烈对视一眼,对那指使者都觉厌恶。楚故看着**杀人于无形但是此刻却痛苦地呻、吟着的嫌犯,目露叹息,“那就劳烦秦太医救人,让他……安心去吧。”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这背后必是有人操纵,无论这孩子有着什么样的曾经,必定是凄惨无比,所以看着人时才会有那般怨毒的眼神。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心肠歹毒,连这么点大的小孩都拿来当杀手。秦仪要救人,医童将众人请了出去,关紧了门窗,然后小步跑到床边。此时,和之前不同,他的脸色严谨无比,甚至可以说是绷紧了脸皮,低声喊了一句“左使?”秦仪一针下去,已经把**的人弄昏迷了,他的表情也是阴冷一片,口气诡异,“应该是那批人的杰作……”说着是“杰作”,他的语气却满怀讥讽和一丝察觉不出的恨意,那张阴郁的脸似是更加阴森了。少年模样的医童盯紧了**的小孩,眼神复杂。……想必那人也看出来了。“现在怎么办?”医童问他。秦仪沉吟了一会儿,“照‘他们’的手段,吊着命府尹府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把人救活先,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会让右使来处理。”医童惊讶了一下,“我们要把他偷走?”“别问太多,右使会处理。”秦仪重复。再次提到右使这个称号,医童缩了缩脑袋,点头,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