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府。连晋刚踏进府门,就果断一蹲。“……”宫清施施然带着两个孩子后退。果然,一根拐杖带着一阵疾风呼啸一声从连晋头顶飞过,伴随而来的还有中气十足的怒吼:“逆子!你还敢回来!?”可不就是您二老叫我回来的么?——连晋腹诽,看着眼前已过不惑但是将风不改的连父,言之恳恳道:“孩儿特意回来看看爹娘,爹还是这么威武雄风十足啊~孩子这就放心了~”“少磨嘴皮子!!”连老将军怒气不减,又是一拐杖打下来。连晋纵有绝世武功,在老爹面前也只能抱头鼠窜:“啊啊啊——老爹你听我解释啊——”“解释什么?未婚育儿,还藏在外面十几年,反了你这小兔崽子!!”“我、我冤啊我!”“全京城都知道了,陛下都闻风让你这逆子先回来了,你还敢喊冤?!”“……”爷,这笔账记着!一场“父子相残”终于以连母的出现而告终。连母也已经近四十岁了,此刻虽然身怀六甲,圆润了不少,但容貌中自有一股端庄和大方之气。连父拄着拐杖过去扶她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连老将军征战沙场几十年,是跟着当年的三军统帅阜徵出身的,不过早些年伤了右腿,行走不便,加上儿子已经能独立一面,就告老在家了。而连母也是女将一枚,看着温顺其实挺彪悍的,不然寻常女子也不敢这个年纪冒着危险生孩子。连晋柱在二老面前做认错状,赔笑道:“娘看起来也身体安康啊~”“你不气我就很安康。”连母不温不火道。连晋继续谄媚地笑。连母瞧了他一会儿,问:“孩子呢?”连晋赶忙环顾四周,才发现宫清发现“危险”第一时间就没进府门,当下黑线满头,咬牙切齿:“姓宫的你给我带着孩子进来!!”趴在墙头上的灰三摸下巴坏笑,“元帅像不像是带着媳妇儿和孩子回家?”媳妇儿……宫清……想起那把半人高的厚背刀,黑一默默地抹汗——谁是“媳妇儿”,这就见仁见智了。连父和连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踏步进来,手里牵着两个孩子,跨过门槛的时候很细心而不溺爱的慢下脚步,让他们自己走。而他左手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穿着一身杏红的衣裙,裙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的桃花,五官端秀,柔软的头发在身后编成一只小辫,眼睛明亮明亮的,一看就觉得伶俐非常。右手边的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梳着两个总角,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一身鹅黄的衫子,很是可爱。二老对宫清的第一印象很好,清清秀秀的模样,但是从步法可以看出是个出色的江湖人,却对孩子很有耐心,必是良善之辈。宫清拉着孩子不方便行礼,就躬了躬身,“晚辈宫清,见过连将军连夫人。”“你是……”连父打量着他。“晚辈是连晋的朋友。”其中缘由难以细说,宫清简单道。连晋看了他一眼。宫清回视。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心里头不约而同地掠过些什么。连父心下奇怪,自家这不靠谱的孩儿多得是军中豪迈的兄弟,怎么会交到这么个斯文有礼的朋友?若是连晋知道宫清在自己老爹眼里是这么个形象,保管会吐血三尺极力抗议——这家伙哪里斯文了哪里有礼貌了?不信你看看他打架动嘴威胁人的样子!连母怀着孩子,正是喜欢孩童的时候,连忙招呼他们走近来。孙真和宁儿抬头看看宫清又看看连晋。连晋点头,宫清就松开手让他们往前走走,低声道:“叫人。”宁儿和孙真眨眨眼,看着二老,喊道:“爷爷奶奶好。”他们的声音一个软糯糯一个脆生生,听起来格外讨喜,本来有些面色不愉的连将军也缓了缓脸色,连母更是高兴,拉过两个孩子看了看,随即皱了皱眉——怎么他们脸色这么不好,好像吃了很多苦似的?连父也打量了他们一番,觉得奇怪,这俩孩子怎么不像连晋?不过两人可没忘记叫连晋回来的初衷,连母看向他,“晋儿,你怎么如此糊涂,连孩子都藏在外头?”而且还没有照顾好。连晋挥退一众闲杂人等,哭丧着脸赶紧解释:“这两孩子不是孩儿生的……”连父连母都是一愣。连大元帅一指旁边仿佛事不关己状的青衣男子,咬牙:“正主儿在这呢,你们问他!”宫清踏前一步,不慌不忙道:“引起二老的误会,晚辈很是抱歉,其实这是小女孙宁儿和小侄孙真,不得已借助连晋的名号,还望二老见谅。”连老将军和连夫人面面相觑——原来是刻意的误会吗?连父注意到了他们姓氏的不同,问:“不知什么原因让你和那逆子出此下策呢?”未婚生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青衣的男子微微垂下眼帘,掩下那股深切的哀伤,“家门不幸。”连晋走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止了他的话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阿真和宁儿肯定饿了,你带他们去吃饭先,家里厨子的鱼丸做的不错哦~~~”宫清回眸看他,敛去眼中波动,然后点头。连母看着两人互动,不知为什么,眼眉微扬。厨子很快就送上一大钵鱼丸,宫清带着孙真和宁儿在偏厅吃上一碗当是午后甜点,连晋拉着自家老爹老娘在外头简单地说了一下孙家的事,不过隐瞒了范行知那个地位不一般的人的名字,只说是一方高官,为了避免有心人查探,才这么高调,混人耳目,毕竟子嗣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硬是应下来的话连老将军绝对会扒了他的皮打断他全身骨头的。听罢之后,连母一阵唏嘘,“宫清这孩子的确有情有义。”连父也没反驳。这孙家一事宫清本可置身事外,反正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今他却一力承当孙家血债,报恩报仇养育遗孤,比起世上诸多薄情之人,当真是个烈血男儿,令人敬佩。说完宫清的事,连晋摸摸连母凸起的肚子,道:“娘,我弟弟什么时候出生啊?”连母笑了,“估计还得一个多月呢。”连晋挠挠下巴——怎么这么慢呢?快来个老弟让他脱离苦海吧~~~……回京第二天,连晋就按着天仪帝的旨意进宫,自然也依言带上了继续伪装成青六的宫清去了。九天阊阖,十重宫殿,青地红墙琉璃瓦,偌大皇宫尊贵庄严,不容侵犯。连晋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连引路太监都不用,就径直带着宫清往里面走了。走到一个丁字路口,两人便撞见了一人迎面走来。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滚紫阔袖海蓝络线勾勒锦纱罩衫,上绣四爪金龙,玉冠拢了一半的发,鸾丝束腰,薄软的衣袍将身型衬得十分颀峻英伟,如那矗云直立的松柏一般,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前,从面颊两畔垂下,凸显出萧疏丰峻的五官,脸上没有表情,让他的轮廓变得锋锐凌厉,举手投足间有文人之骨,武人之风。倾世颜容,盖世风华。他就这么不急不慢地一步步走来,气势沉稳如山,手里拿着一柄银白妖异的长剑,衣发有少许凌乱,似是刚练完武回来,注意到前方有人时,曜石般的眼眸微微抬起,未散尽的利气自眼中一闪而过,带着斩断一切的霸气。宫清禁不住踏前一步,这样的人,让他有拔刀的战意在沸腾。连晋赶紧把人按住,冲那人行了个半礼,“三爷。”宫清立刻战意全消,方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何人。不过他也觉得奇怪,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阜远舟,为什么他和上次的气质截然不同?同样的疑问也在连晋心里盘旋,不过他想得更深的是——难道宁王殿下的记忆恢复了?这样的他,的确很像过去战无不克的皇朝第一高手,却比以前多了一份煞气和张扬。“连元帅,春耕事宜圆满告捷,恭喜了。”阜远舟敛去利气,又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浅笑,点点头以示招呼,皇宫人多眼杂,他当做没看出青六打扮的人是谁。“分内之事,三爷过奖了。”连晋笑笑道。阜远舟没在意对方含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率先拐了个弯,“皇兄已经等候多时,元帅,走吧。”进了御书房,阜远舟放下琅琊,清退了一众闲杂人等,走到兄长身边,道:“皇兄,连元帅和宫清来了。”御案之下,连晋拽着宫清行了个半跪之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眉目低垂间,宫清只能看到上首之人绣着九龙腾云的明黄衣摆,随即就听见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淡漠道:“起来吧。”两人起身,宫清微微抬眼,就见黄龙梨木大桌后,明黄帝袍的男子雍容华美而霜冷冰寒,十二垂珠端冕下,是一张湛然若神的脸,眉心上一纹清冷苍郁的弧线,眼角泪痣如血,发丝乌沉,一泻如波。只一眼,他就收回视线——的确是当日那个白衣人,承诺为他伸冤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