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弯月一轮,祥云缭绕,三条蛟龙翻滚其中,神威凛凛,须发怒张,栩栩如生,而在蛟龙之上,各自站立着一位仙人,两侧的老者宽衣博裾,一人手拿拂尘,一人负手而立,周身神仪仙风道骨,而在中间的青年一身战袍威武,神情肃穆,逼人锐气几乎透画而出,犹如战神临世,三位仙人就这么乘坐着蛟龙穿梭在祥云之间,朝着南斗六星的方向驶去。整幅画气势恢宏,意态逼真,若非一些线条处处理得有些僵硬,破坏了整体美观,不然必是传世珍品。“三仙向南图……”天仪帝看了一会儿,问道:“已经全部临摹下来了?”“嗯,”阜远舟点头,“原版临摹的,没有改动。”连笔触风格都没去改。他掏出那份已经晾干了的织锦书,上面的文字还是清晰如旧,“这书一共一百一十二页,画了图的就有一半,我对比了一下,这里只有一种字迹,如果书上面的字是孙澹写的,那么这幅画也是出自他的手了。”吩咐侍卫去元帅府传召连晋和宫清过来,阜怀尧盯着这幅图看了许久,才道:“看出什么没有?”站在他身侧的阜远舟目光一闪,“其他的还没有头绪,不过有一点让远舟觉得怪异。”“嗯?”阜怀尧挑眉表示愿闻其详。阜远舟伸出食指,指尖虚空滑过画上三个仙人的头部,渐渐往下,“皇兄你看仔细一点。”阜怀尧闻言,凝神去看,随即猛然惊觉不对劲。两个老者白发浮动之间,竟是有一双兽耳掩映其中,宽衣博裾之中,一根兽尾和白发交缠在一起,侧脸上有些老虎似的斑纹;而那个一身战袍的的青年因为盔甲在身,看不出来,不过他是画上三人中唯一有正面图的,细察之下就能发现在头盔中露出的那双眼睛里赫然是一双蛇类动物的竖瞳!这算什么神仙,压根就是妖怪吧!阜远舟收回手,道:“我去龙图阁查过了,玉衡各地没有百姓礼崇这样的神祗。”阜怀尧沉吟。没有记录在收集各类文学、医卜、方伎、天文、地理、书画等各类资料的龙图阁,那就说不定是什么地方在秘密祭拜的邪神。说话之间连晋和宫清已经来了,一一见礼。阜远舟将画递给他们二人。连晋看了几眼没觉出不妥,倒是宫清皱了一下眉,道:“我似乎……见过这幅画。”“嗯?”连晋转头看他,“在你孙叔那里?”宫清回想了片刻,“嗯……好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记不太清楚。”连晋恨铁不成钢,“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记不清楚?”宫清嘴角抽了一抽,“当时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连晋被噎了一下,“那你还不快想!”宫清睨了他一眼,“你别在这里打岔我就很快了。”连晋忿忿不平地给自己的嘴巴上了一道封条。宫清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开始细细思索。阜远舟看着目无旁人在“打情骂俏”的两人,眉头一扬。阜怀尧也看得清楚,若有所思,道:“连晋,你跟朕来一下。”阜远舟立刻一脸警惕,“皇兄……”他可没忘记连大元帅上次是怎么把他家兄长“气”得不想说话的。瞬间被杀气炮轰的连晋很郁闷——不是说大人有大量么,怎么永宁王殿下就这么记仇捏捏捏?!阜怀尧看了看被杀气凌虐个一百遍啊一千遍的属下,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阜远舟的肩膀,“远舟,别胡闹。”阜远舟努努鼻子,不甘不愿地收回杀人视线。阜怀尧便朝御书房后面的静室走去,连晋赶紧跟上,留下阜远舟和宫清琢磨这三仙向南图。静室本就是作谈话之用,一桌一榻,桌上摆着一局残棋。是连晋第一次出征时至今都还未下完的残棋,棋盘不沾尘埃干净如初,棋子还是上次下到那处的棋子。连晋进去的时候,阜怀尧正拈了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帝袍冕冠的尊贵男子是万年不变的淡漠清冷,声音永远是不紧不慢的,好似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这局棋下了多久了?”连晋也拿了一颗黑子,思索片刻,放入棋盘,道:“十四年了。”从他十二岁出征,到现在,这棋盘最开始摆在东宫,后来迁到了御书房。他抬起头,对面那人除了年岁渐大,几乎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副七情不动凛然圣威的模样。因为这个模样他看了太多年,也太习以为常了,在看到那人对阜远舟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时,才会如此惊骇。这个人太过寒凉,令人以为所有温情的神态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这局棋,似乎总是下不完。”阜怀尧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意味。“那就下到完为止呗。”连晋没什么压力地道。以前是君臣,是朋友,往后也是,何必担心不能把棋下完?阜怀尧轻描淡写地用一颗白子截断了黑龙的围截,突然道:“荷包很漂亮。”这句话实在是说的莫名,武官打扮的男子却是动作僵了一僵。他的腰上挂着一个黑色的荷包,上面绣着豹子的纹路,小巧精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这个终日吊儿郎当的人会购置的东西。连晋的肩膀垮了一下,“爷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拐弯抹角了。”风水轮流转神马的最讨厌啦~~~阜怀尧抬眸看他,“连老将军和连夫人见过宫清了?”连晋咳了一下,掩饰着那份不自在,“额,嗯。”“印象如何?”连晋的眼皮子跳了跳,“还不错。”不错到他都怀疑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儿子了!“孙家那两个孩子呢?”“我爹娘他们会帮忙照顾着。”将棋子把玩在手间,手指根根骨节分明,霜白如冰雪,几乎可以看见那细小的青色的经脉,阜怀尧看着他,以一种审视般的视线,“你考虑的挺周全的。”连晋连表情都僵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话可以反驳——到底还有糊涂人没有?“你是认真的?”话虽然是问句,可平铺直述的语气只让人觉得这是陈述句。“什么认不认真的……”连晋的眼神左飘飘右飘飘,“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那可不是你的风格。”连晋一时没说话。阜怀尧也不追问,道:“宫清有情有义有担当,朕挺欣赏他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连晋小小声磨牙道。阜怀尧瞥他一眼,好似似笑非笑。连晋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朕看宫清倒并非无意。”阜怀尧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荷包——宫清身上也有一个。连晋已经想要扶墙了,讨饶一般哭丧着脸喊道:“爷……”咱不说了行不行……我再也不八卦您老人家的私事了行不行……T-T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神马的太可怕了~~~能让这个混不吝的家伙吃瘪,天仪帝颇为满意,道:“需不需要朕帮忙?”“……帮忙?”连晋呆了呆——怎么帮忙?阜怀尧将手中那枚白子放入棋盘内的空格处,“赐婚什么的……”“扑通——”一声,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连大元帅被眼前人惊世骇俗一句话惊得滚到了桌子底下。当朝天子淡定无比,“这般经不得吓,朕怎么放心你去统领三军?”连大元帅都快哭了,“您老人家也知道这句话很吓人啊?!?!”阜怀尧面无表情看他,“怎么?朕金口玉言,你不信么?”“微臣福浅,敬谢不敏!!!”连晋咬牙切齿道。“真的不用?”阜怀尧很善解人意地问道。连晋几乎把牙齿咬碎一半,“微臣情愿不成家,也担不起陛下厚爱!!!”……理所当然的,这局棋像是之前那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一次没有下完。出了静室,阜远舟见自家兄长面色如常,而某元帅满头黑线,于是满意了,开启自动跟随模式黏在阜怀尧身边。宫清不解地瞥了瞥被乌云笼罩的连晋——哟,吃瘪了?连晋抽抽嘴角,转移话题,“想起什么没有?”之前已经回想半天的宫清道:“我好像见过孙叔在烧这么一幅画,孙叔也没解释什么,不过那时年纪还小,不知有没有记错。”阜远舟摸着下巴,“这本书的织锦面料还很新,最多不超过一年半。”阜怀尧扬眉。好几年前烧掉的画,为什么又要重新费尽心思藏在书里?是为了更隐秘地保存吗?不过既然孙澹能将这幅画重新分成一块块藏在书里,就证明他对这画异常熟悉。那么这三仙向南图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连范行知那样的人物都在寻找?而且,孙澹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身份?亦长亦父相处了十几年,宫清忽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那个总是和蔼淡泊的孙叔。连晋对着这幅画研究了好一会儿,一根手指摩挲着鼻梁,“你们说,这三仙向南图会不会和那劳什子的虎人有关?”画上,那两个兽耳兽尾的仙人的确看起来很符合“虎人”的形象。阜远舟看了看画上那个一身战袍的青年,“那该不会又跑出什么蛇人出来吧?”其余三人闻言,心里都是一咯噔——不是这么邪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