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登时就懵掉了,头脑一片空白。他努力想挽起嘴角,但是弯到一半就垮下去了,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皇兄这是……”阜怀尧似乎没有留意到异样,目光还是逡巡在众多仕女图中,淡淡道:“选秀。”意料之中的两个字,还是砸得阜远舟瞳孔微缩,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这么突然……”“突然么?你也不小了。”阜怀尧道,把几张看着妖媚不似正经女人的仕女图丢到一边。“嗯?”话题冷不丁的拐到自己身上,阜远舟没反应过来,一怔。“虽说朕不要求你必须娶个门当户对的,不过亲王正室还是有些身份的好,最起码能管得住府里的事,不然将来会被侧室欺压。”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阜远舟的脸色瞬间比听到自己兄长选妃还难看,声音登时拔高了一个度:“皇兄你要我纳妃!?”阜怀尧终于抬起头看他,琥珀双瞳里波澜不惊,语气却不冷漠,和一个关心弟弟的大哥没什么区别,“远舟,你已经及冠一年多了,莫说是皇家,寻常人家这个岁数都恐怕儿女成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成了家再立业了。”阜远舟咬了咬下唇,“建功立业,远舟自有分寸,不需要用成家来推波助澜。”选秀画卷需要筛选,此事定是在早前已经定下,不然就算昨晚真的发生过什么,也不会那么凑巧就把这些东西送过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皇兄突然要他纳妃?!永宁王怎么也想不通。“朕知道你有能力,”阜怀尧那狭长的睫羽轻轻地扇动了一下,“但你也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我有皇兄就够了!”阜远舟毫不犹豫反驳。阜怀尧微顿,眼里有一瞬的情绪波动,不过被他压了下去,随即不紧不慢字字随意又笃定道:“朕只是你的兄长,代替不了你的妻子。”朕只是你的兄长……只是你的兄长……兄长……若他说他不想阜怀尧只做他的兄长呢?!阜远舟抿了抿唇,似乎在尽力压制什么沸腾的情感,好片刻之后才重复:“我有皇兄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能照顾你。阜怀尧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无奈又纵容,“等你成亲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平时不觉,阜远舟此时却恨极了他这幅态度,“远舟什么都会改,唯有此心不变!”“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白衣的帝王如是道,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就事论事,“礼部挑选上来的女子个个善解人意才貌兼备,总有一个你会喜欢的。”“我不会喜欢她们的。”阜远舟倔强道。“小孩子的想法。”阜怀尧低下头,继续去看那些仕女图,似乎不打算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阜远舟想像以往那样去抱他,目光一不小心落在他的领口,浑身便僵了一僵。昨晚,皇兄在坤宁宫留宿……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自己不稳的气息,却一转瞬就听到阜怀尧道:“六月十二是黄道吉日,你若是选定看哪家千金,朕会亲自替你操持婚事的。”阜远舟握紧了拳头,把指甲掐进肉里,“……皇兄就那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吗?”阜怀尧垂下了长睫,“说什么傻话呢?就算成了亲你也是朕的三弟,有何区别?”区别就是我不会再有和你在一起的资格!——阜远舟几乎咬碎一口牙,素来温和清朗的声音也会有那么阴霾的时候,“皇兄,我不想纳妃。”“男大当婚,莫要任性。”阜怀尧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也不太在意,淡然道:“说话间拉过桌上的几张仕女图,推到他面前,“这几个都是官家千金,品行温良贤淑,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都略有涉及,与你……”“我不要……”阜远舟喃喃道,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像是看到了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他连声音都是沙哑的,隐隐有野兽受伤的气息,藏在平淡的语气下。“不喜欢这样的?”推过另外几幅,“这些是江湖名门侠女,武功不错……”“我说了我不要!”阜远舟终于忍不住横手大力将推到自己面前的画扫开,眼神倔强得可怕,充满了愤怒与伤心精致的画轴“咕咚咕咚”砸了一地,阜怀尧站在一地狼藉里,愣住。听到动静的寿临急忙冲进来,看到里面的场面之后又连忙停住脚步,大气不敢喘地退了出去,期间御书房的两个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阜远舟在动作之后愣住了,他从来没对阜怀尧发过火——无论是儿时存心试探还是后来敬他如父如兄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从未如此怔愣的兄长,伤心、愤怒、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想道歉,也想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矛盾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慌乱,最后只能旋身出门,身影一展,几个纵跃消失在皇城高墙之外,独留御书房中一人茕茕独立。暖日高照,窗边架子上的牡丹没有那人精心照料,仅过一夜便显得有些蔫蔫的。阜怀尧失神望着地上的卷轴,好一会儿后却冷不防的跌坐在龙椅上,脱力一般靠在椅背,用手掩住双眸,包括里面稍纵即逝的脆弱。这一刀果然扎得太深了么……这本来就是他的原意不是么?他阜怀尧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优柔寡断?!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苦意几乎化作水渗出来。远舟离开了么……他离开了啊……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猝不及防地想到什么,阜怀尧蓦地脸色一变,急忙伸手一拽龙椅边隐秘的绳子。闻得一阵风声,一个影卫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对眼前的狼藉一片视而不见,跪地抱拳,“属下参见陛下。”阜怀尧稳住自己的声音,简单扼要:“把宁王找回来!”“是!”影卫领命,飞快消失在御书房里。阜怀尧有些颓丧地闭了闭眼。秦仪分明说过他现在不适宜动用内力,刚才却运了轻功,若他有个差池……他果然操之过急了,都忘了阜远舟伤势未好。……京城,甄府。鹧鸪看着头顶仗着无上轻功飞掠而入的蓝色身影,非常淡定地……叫人通知林伯备茶水去了。不是他太懒散,只是有一就有二,这位殿下和他们的苏公子交情笃深,兼之武功高强,他们这些虾兵蟹想拦将拦也拦不住,回头告诉子规大人一声便是了。鹧鸪这边是淡定,听朝小阁里看到从窗户飘进来的好友的苏日暮可就立刻急了,一把把他拽过来,掰过他低着的脑袋一看,果然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有些溅到了衣领上。是和人动过手还是自己折腾的,苏日暮一眼就看得出来,登时火上心头,对着他掌心一股内力送了进去,张口就是大骂:“这个时候还乱用内力,你大爷的活得不耐烦了?!……说话啊!不说话小爷就治不了你了吗?乌龟土鳖千把岁都不寻死觅活,你丫的王八羔子那么急着投什么胎?阎王爷给你开后门还是早早招你做女婿了?!鬼媳妇送上门你也敢要,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鬼样子,棺材里蹦出来的索命鬼都比你像人……”用内力引导压下对方翻腾的内息的苏日暮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怎么难听怎么来,可是骂了半天没动静,他就纳闷了。调息完了,苏日暮收了手也住了嘴,可是心里窝着一团火,拎着人就丢到**去,正好林伯收到消息来了,他赶紧请林伯那盆热水来。林伯赶紧去端水,偷偷瞥了一眼死气沉沉倚在床柱上默然不语的永宁王,哪里还有那意气风发的皇朝第一高手的模样?他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苏公子,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要让大人回来一趟吗?”苏日暮狠狠瞪了那个方向一眼,才对林伯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事,我会处理。”林伯这才心怀担忧地离开了。阜远舟像是失了魂似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反正没有反应。苏日暮绞了热手巾,粗鲁地替他擦了脸,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确认没裂开之后才臭着脸找了件外衣,帮他换了。不过不管他多么粗手粗脚,阜远舟就是低着头不看他不吭声不抗议,沉默地比木偶还专业。苏日暮忍了半天没听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怒火又起,把换下来染血的外衣随便一丢,怒道:“阜子诤你爷爷的吱一声行不行?!”就算是抗议昨天自己灌醉他也不用这么来吓人啊!阜远舟慢慢抬起头,望着他,依旧没有说话。苏日暮一瞬间愣住。悲切、哀伤,无措等等等等,那些情感都揉参在那双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睛里,他就这么望着苏日暮,像是伤心欲绝。“皇兄让我纳妃……”他这般道,像是个孩子,声音带着沙哑,委屈得眼眶一片酸涩。苏日暮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他和甄侦昨晚才说了这件事,却没想到阜怀尧会行动得这么快。快刀斩乱麻……可惜斩的是两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