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云者,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庙算者,即商议军国大事。皇宫,议事殿。偌大的圆桌前,大幅的羊皮地图横挂在楠木的架子上,黑线红字,线条分明。连晋拿过几个顶着大圆头的针手脚利索地插在地图上的几处地方,然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这个月的大军调度会集中在这几个关口。”枢密使韩谷看完之后,起身拿了个圆头针扎在了其中一处,“沙番最近时局动荡,国主葬身火场,众多皇子不择手段内斗纷呈,导致不少人躲到比邻的玉衡来避难,那就更要小心有探子混杂进来,此处应该多设置些人手。”连晋摸摸下巴,“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他们都在狗咬狗争皇位,应该不会有什么时间来安插探子,所以我防的是沙番逃过来的人数过多导致起冲突而已,这样的人手已经足够。”资政殿大学士原晖却是道:“即使沙番现在无心于此,但是也难保他国浑水摸鱼。”“探子奸细不可能没有,不过指派普通士兵去设置关卡倒是意义不大,”庄若虚有不同的意见,“他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与其明面上派人,不如暗地里增加人手暗访。”“老庄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连晋顿时深以为然,“那我让士兵乔装打扮成不同国家的人去探听消息好了。”“又调度了一批兵力分布在边疆,军粮会不会不足?”身为户部的尚书,司马康最是关心这个问题。连晋看向左阙。左阙道:“新的军粮这个月就能送到,只要不出意外,就不会不够。”“这次军粮运送是左将军亲自督责吧?”韩谷问。左阙点头。韩谷掏出一份东西,摊开,也是一份路线图,“这是池尤国来使走的路线,连元帅,你和左将军看一下,如果会有相冲的地方,就尽量避开。”因为龚资振和元帅府进贼的事情,即使不完全知情,众人对池尤国这几个字挺感冒的。“池尤国来使?”楚故诧异了一下,“我们的使者不是才刚出发没多久么,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一旁在静听的阜怀尧终于开口了,“礼部和枢密院是昨天才收到消息的,池尤国的人具体出发的时间还没定,所以朕还没跟你们提过这件事。”连晋看了一会儿,道:“按时间来估计的话,军粮会走的会比他们走的快,不过会在边境附近撞上的可能性比较大,除非他们赶路的速度很快。”阜怀尧示意站在身侧的常安摊开一份地图,上面标明了众国的位置,特意加深了池尤国的颜色,上面用朱笔描出几道箭头。“这是池尤国国主登基这几个月以来的调度兵力情况,诸位卿家怎么看?”阜怀尧淡淡道。众人对天仪帝经常能拿出一些类似兵力分布的绝密内容的事情见怪不怪,纷纷都围了过去。连晋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然后扬了扬眉毛,嗤笑,“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么迫不及待想对突厥下手了么?”韩谷摇摇头,“不愧是弑父杀亲的主儿,果然安分不下来。”“池尤国地处极寒,资源有限,又是诸国之中国土最小的一国,自然不会满足于偏居一隅的。”司马康道。“突厥就直接挨着它,又因为这十几年没听过的内乱而导致国势衰落,倒是个好拿捏的柿子。”左阙撇撇嘴。庄若虚若有所思,“再好拿捏,池尤国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毕竟它的国力实在不强。”“不过这一任池尤国主完颜遂简才刚刚登基,就想大动干戈,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还是他在其中另有算计?”作为资政殿的头儿,原晖考虑得要更深更阴谋论一些。“他若不动才奇怪,毕竟池尤国这些年越过越艰难了,他们历史上有点野心的哪个皇帝不打这个主意?而且突厥一旦稳定下来,谋算的肯定也是池尤,两国的世仇比裹脚布还长还臭。”楚故道,琢磨了一下,“不过也的确像原大人说的那样,他这般急于调兵遣将,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掩人耳目,胆大无脑,过于自信,抑或是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庄若虚掂量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池尤国是位置不好,条件不好,但是目前还不至于不打仗就饿死人吧?”打了仗反倒比较会死人。群臣就着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兵法有云,远交近攻,池尤国怎么看都应该和玉衡建立良好关系才对,”楚故道,“不过若是龚资振的反叛和他们有关系的话,岂不是证明完颜遂简并无远见?”“这人胆大心狠,不像是目光短浅之辈。”司马康道。阜怀尧看向楚故,“龚资振还是什么都没招么?”提起这个,楚故就有些挫败,“能用得上的刑讯都用了,再不行的话,臣都考虑动刑了。”不过府尹府一向都不主张严刑逼供,所以还是希望能不用就不用,毕竟比酷刑有效的逼供手段也不是没有。阜怀尧眼神寒凉,“必要的时候,不必顾忌太多。”龚资振犯的可是叛国罪,死上一百遍都不够。“臣明白,”楚故颔首,不过有些迟疑道:“只是,臣觉得龚资振的精神似乎有点不对劲,动刑也未必有用。”……结束了议事,阜怀尧叫住了最后走的连晋。“陪朕出宫走走吧。”他淡淡道。连晋睁大了眼,“啊?”阜怀尧瞟他一眼,“不是你们说朕整天处理政事太过单调么?现在让你跟朕出宫又不肯么?”连晋很无语,“爷你想告诉我你出宫真的不是体察民情么?”阜怀尧默了一下,“顺便。”连晋:“……”他就知道!这个政事狂!阜怀尧起身,“朕回去换一下衣服。”连晋连忙叫停:“就爷你一个?!”阜怀尧道:“朕自然会带着影卫。”连晋嘴角抽抽,“我说的不是这个,那什么,三爷呢?”阜怀尧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道:“他有事出宫了。”“不用通知三爷一下让他也跟来?”~~~阜怀尧很淡定,“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回来了之后常安自然会告诉他朕出宫了。”连晋的脸瞬间绿了——要是阜远舟回来看不到自家兄长,一定会追杀他的!……皇城外,京城大道。两个异常醒目的男子走在喧嚣的街头,一者白衣冷漠,颜容华美,一者黑衣自在,高大俊朗,教人忍不住回头注目。连晋有些郁闷:“爷你应该易个容再出来才对的,你看看这回头率,高调得简直就成活靶子了……要是你有个好歹,我是该以死谢罪还是被大家**死还是被三爷乱剑砍死?”就算那股子气势盖不住,把那张过分出色的脸遮一下也好——即使没有多少人顶不住天仪帝的寒意敢直视他的面容的。阜怀尧不搭理他的碎碎念,在一个买馅饼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跟小贩要了两个馅饼,一边示意连晋给钱一边客气地询问小贩一些关于生意好坏或者是京城环境治安之类的问题。连晋继续无语:“……”他这是成了移动钱袋了么?得,这位爷是管饭碗的,不给也不行。阜怀尧本着是闲聊的意思,不过那小贩估计也没见过气场这么大的客人,回答得一五一十诚惶诚恐,让冷面的帝王心想这小贩真是好心。其中提到了夏季部分京城有些地方暴雨时道路积水难以疏通的问题,这个让阜怀尧有些在意。等阜怀尧问得差不多了,连晋见这个小贩已经在很是凉爽的阴天里汗流浃背了,才抽搐着嘴皮子拉着完全不曾察觉自己面瘫很厉害气势很吓人的天仪帝走了。阜怀尧还在琢磨着刚才的积水问题。连晋把他手里的馅饼接过来——这么一个人,拿着这东西实在是太违和了——正好也饿了,他拿过来便大口吃了起来。“京城不少道路年代已久,排水方面都已经老旧了,这应该就是出现大量积水的原因吧。”阜怀尧道。连晋咽下嘴里的东西,很无奈地看着他,“你和三爷出来的时候也说这种事?”“差不多吧。”阜怀尧回想了一下,“之前他虽然神志不清,不过在政事上倒不含糊。”连晋很有扶额的冲动,深深觉得阜远舟真是个奇葩,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中意一个完全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这人啊,笨也是分不同方向的。阜怀尧道:“朕……我再和你说积水的事……”连晋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恶狠狠龇牙:“这个阿楚肯定会注意到的,爷你能不能少留意一会儿政事,让自己休息一下?”不然他就死谏不让阜怀尧出宫了,何必抢楚故的事情来操心呢?这样和在宫里处理政事有什么不同?啧,人又不是铁打的,再怎么强悍的人也会病倒,春倒寒那会儿的发烧不就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么?阜怀尧愣了一下,心知连晋也是真的为他着想,便不再提这件事了,信步在人群中穿梭。连晋满意地点点头,又张望了几眼四周,人委实有点多,他就靠近了阜怀尧一些,“今个儿是赶集的时间,咱们去转几圈吧?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好东西”虽然对连晋口中所说的“好东西”不感兴趣,不过阜怀尧想着在集市上更能观察底层百姓的生活,便点了头,但是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不然依他对连晋的了解,这位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痞子一定会毫不犹豫拽着他点头就走,直接带他上瓦舍去听戏也不会让他再去体察民情的。集市里果然热闹无比,各种各样的摊子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凑在一起,猛地一看上去,颇有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的架势。连晋倒是很适应这样的地方,为了避免走失,干脆就拽着阜怀尧的衣袖一角随着人流走动。不过等他发现跟在冷气不怒而发的天仪帝身边绝对不会出现人挤人的情况时,连晋相当无语地看着那自动绕开阜怀尧的百姓们。其实,阜怀尧除了面瘫了一点煞气重了一点官大了一点……真的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