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时分,夏日的天空蒙白蒙白的,地面水洼参差不齐的铺陈着,大雨过后的水汽在空气中浮动,叫议事了一夜的刹魂魔教教众们一走出书房,就大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觉混沌的脑子清楚了不少,于是打起精神来,各自散去继续做他们要做的事情。苏日暮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在晨曦中书桌后低眉看着手头资料的蓝衣青年,本想倒转回去说些什么,不过眼尖地看到连晋和飞燕、甄侦都在外面候着了,他只好作罢。在门口和甄侦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扯了扯他袖子,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食盒,道了一句“别走远”就进去了。苏日暮这个时候也不跟他闹,见他手上还有一个食盒,便点了点头,“在外面等你。”然后擦肩而过,一人往里走,一人往外走。阜远舟也没给他安排具体的事务,苏日暮心中有数便行,他随便找了个亭子躺着,拎着酒葫芦喝了两口,再看看食盒里的早点,一晚上议事的烦躁尽数消散得干干净净。书房里。阜远舟看着摆在他手边的食盒,微微愣了愣。雪青衣袍的巨门子规笑了笑,“三爷若是瘦了,爷回来的时候恐怕会罚下官们全部外派到蛮荒之地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那个从昨天开始没人敢随意说起的人,阜远舟怔神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放心,皇兄不会这样的。”他的皇兄那般认真的性子……最多就是拿一身冷气出来吓吓人罢了。想到这里,他眼里的淡漠微微融化了一些,流露出了一线柔和。这样的他看起来终于和原本的仁德君子有些像了,旁边的几人总算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情放松了一些,接下来说起那些严肃的话题就没有那么压抑了。“既然辰州水军已经被拿下了,那么诸位觉得谁来掌管比较好?”阜远舟小口地抿了抿温度刚好可以入口的粥,目光仍然不离桌上的资料。因为范行知的死亡,大家唯恐迟则生变,所以连晋昨晚就先下手为强,让护送“永宁王”的七千连家军连夜拿下了辰州的水军兵权。也幸亏了范行知这几年求神问仙的不作为,让他拿得心安理得轻而易举。但是这个水军的掌权人却是个头疼的差事,现在能担得起重任的都被连晋丢到边境去防止大莽和沙番的开战了,一时之间还真的没办法往回调动。就这个问题连晋和阜远舟来回磋商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让了一个资历很深的官员暂代。不过在边境问题上,飞燕和连晋倒是有了很大的分歧,作为武将,连晋自然是主战的,他也相信他的连家军会守住玉衡的每一寸国土的;飞燕是掌控玉衡暗地里的财源收支,作风要略微保守一点,她对如今玉衡的国库和天仪帝的私库都有个底,认为此时玉衡不能战,一旦战事拖个一年两年,整个国家都会被拖垮的。京城那边虽然收到了消息,庄德治和楚故坐镇着议事殿,一时也讨论不出结果来,甄侦是出了名的作壁上观派,坐等连晋和飞燕他们二人争得几乎没从斗嘴皮子变成斗武。眼看着飞燕的蝴蝶双刀都亮出来了,阜远舟才把空了的碗放在桌子上,碗底叩在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飞燕动作一僵,刷拉收起蝴蝶双刀。连晋也干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甄侦保持一贯的表情不变。阜远舟淡淡地看着他们,“吵出结果了?”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飞燕、甄侦和连晋都轻微地愣了神,飞燕差点没忍住喊了一声“陛下”,两个字滚到喉咙里,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永宁王。这一幕……真的很熟悉,熟悉到他们无论是什么时候和天仪帝议事,阜怀尧都是这样稳坐不动地听他们闹完之后的结果。原来潜移默化这种东西这么可怕,可以让一个人在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来遏制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思念。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们的回答,阜远舟疑惑地“嗯?”了一声。连晋如梦初醒一般道:“三爷是主战还是主和?”阜远舟闻言,双眸微微敛起,“依本王看来,这一战,能不能打起来,还是一个未知数。”……马车摇摇晃晃,终于转悠到了稍微平坦的山路上。想来是为了避开各地秘密的搜捕,在宿天门门主和碧犀等人离开之后,阜怀尧便发现自己这一支队伍一路走来,就没有接近过官道,而且除了赶路的车夫,他方圆三米之内就只有和他共一个车厢的阮鸣毓,估计是怕他会有机会借他人之手朝外面传递消息。他也不着急,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无聊的时候就拿着车厢里堆放的书籍翻看了一番。有碎冰装盆摆在车厢四角,夏日的热气不容易侵蚀进来,叫人心情不会烦躁。这里的书籍很多是山野神话志怪趣事,没有政务纷扰,阜怀尧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翻阅着以前没时间看的东西,倒也觉得有趣。书里不少有写到关于僵尸的传说,嗜血,畏光,力量强大,阜怀尧多瞧了两眼,心想也不知几百年前闻人先祖创造出被闻人折傲命名为“血承”的毒,制造出来的会不会就是这些传说中的僵尸。阮鸣毓除了昨天刚开始相处那会儿骚扰了他片刻之外,之后就进进出出了几次,在车厢的时候也是埋头疾书写些什么,两人倒是相处默默相安无事。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昨天阮鸣毓就默不作声解了他身上的踅目蛊和伪蛊王的毒,也没说是不是宿天门门主的意思。对此阜怀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算是好事一件。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阮鸣毓就百无聊赖地躺在柔软的皮毛上盯着坐在车厢里看书的白衣帝王,见他看了半天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忽然道:“美人儿。”阜怀尧也不排斥他的乱起外号,教养很好地放下书本看向他。阮鸣毓歪着头盯着他看,问:“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嗯?”阜怀尧有些不解,“天下宫的阮宫主,朕想朕的记性还是不错的。”“你果然不记得的,真伤心呢……”阮鸣毓撇撇嘴,不满地咕哝,“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范行知才认得你的,才怪呢,我都不知道认识你多少年了!”阜怀尧微微不解地打量着他的容貌,“……朕似乎从未见过你。”阮鸣毓眼珠子一转,忽然娇声唤他,语调出口委屈至极,竟是女子的声音:“前段时日妾身夜夜为陛下弹琴,一双手都弹得破了皮,陛下竟是认不得妾身了么?”对方话一出口,阜怀尧整个人就愣住了。这个声音他虽然不算是十分熟悉,但是也不会陌生——这正是除了端宁皇后和已经死了的华妃之外,后宫唯三之一的女子,珍妃!阜怀尧眼前浮现起那个粉红宫装娇羞温柔的妃子的样子,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眼前的风流男子联系在一起。对方实在很是惊讶的表情取悦了阮鸣毓,他愉悦地笑了几声。阜怀尧回过神来,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自己的妃子忽然变成男人这件事是需要好好吃惊一下的,于是他问道:“你就是珍妃?”阮鸣毓恢复了本来男子的声调,“不,我只是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份而已?”阜怀尧想了想,“珍妃是宿天门的人?”阮鸣毓也不忌讳,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门主对于玉衡早已经是虎视眈眈,所以很早就准备往你身边插人,可惜你防的严,不好办,所以便打上了太子妃的位置的主意,”对于自家门主,他似乎不像是其他人那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敬畏,说起来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那个什么珍妃的,她家是我宿天门安插在玉衡的探子,几年前她老子就在你出宫的时候安排了一出佳人偶遇的戏码。”默默记下他说的事情,阜怀尧努力回想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倒不是说他没有遇到过珍妃,只是这种佳人偶遇的戏码他作为太子的时候遇到了太多了,直到迎娶了花菱福之后稍微好上了一点,他真的不记得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珍妃……出宫的时候?早几年他年纪略小的时候可是见过不少大胆的千金小姐敢装柔弱往他身上扑的。阮鸣毓哀怨地道:“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觉得有趣,就代替珍妃换了女装去会一会你,谁知道陛下眼高过顶,居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既然换了女装,穿男装的时候不认得也是正常吧,何况你也没露出过真面目,两者差距又那么大——阜怀尧实在无辜,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能转移话题:“你经常在宫里?”阮鸣毓摸了摸下巴,“也没啊,就前段时间进宫去给陛下你弹琴弹了几天。”阜怀尧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妃子一时是男一时是女,他是不是应该谢谢阜远舟早就打消了他踏足后宫的念头了呢?那段时日是阜远舟在启禄殿受伤、他刻意疏远自家三弟的时候,不是在端宁皇后的坤宁宫里喝酒就是留宿在珍妃宫里听她弹琴,一直没有越轨之为,所以也没发现这个妃子的性别有什么偏差(……)。阮鸣毓在软绵绵的皮毛上翻滚了一圈,伸了一个懒腰,“早几年的时候,我倒是有去皇宫里走动,混进御书房的时候见着你,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真羡慕你啊。”阜怀尧被他的话拉回了心神,他不解地问:“羡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