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父亲再度提起,容成贤几乎就要忘记那个曾经的约定,那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礼刚刚离开容成家,父亲放过小礼的条件,就是自己对容成家无条件的付出。从公司里漫无目的的开车出来,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越来越长的白昼,还没有唰的一声拉下夜晚的帷幕,橘红色的大圆饼,明艳的悬在微微泛着灰色的天空中,不知多久才会沉下去。人的心情也会随着太阳起起落落,所以才会白天的时候情绪容易高涨,午后就会变得有些低沉,若是阴天下雨的时候,会更消沉一点点。将车停在公园附近,容成贤从车子里面走出来,慢慢的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随意漫步,这个下班的时间,公园里人烟稀少,人们不是正在忙着做饭,就是正在通往做饭的路上。不知道要和父亲谈多久,所以告诉舒醒不要等他吃饭了,估计舒醒还是会等下去吧,无论怎么说还是快点回去的好,否则还要连累舒醒陪自己一起饿到。虽说如此……不想回去,与其说是不想回去,不如坦诚的告诉自己,是怕回去,害怕回到那个充满了爱和温暖的家里,怕面对舒醒,那个和自己同居的人,那个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心事的人,犀利的如同光学放大镜。假日里被争抢得没完没了的秋千,此刻孤单的被两根铁链悬在横空的铁架子上,小时候从来也没有玩过秋千,长大了以后,虽说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自由,可也没有刻意想要去补上童年的遗憾,说起来,容成贤对所谓的遗憾,本来也就不是抱有特别的执念,母亲在小礼出生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在母亲去世前,他作为容成家的长子,以及容成礼的哥哥,被即将咽气的母亲叫到病榻旁,叮嘱了很多话。那时他的年纪也并不大,有很多话只是记住了,却并不能理解,就是因为不能理解,反而记得特别深刻,就像是刻在记忆当中,哪怕是用最厉害的洗涤剂去清洗,也不能擦拭掉,而他也忘记不了。渐渐的,母亲的嘱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照顾小礼,做好一个尽职的哥哥,也成了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想让那个逆子平安,你就要支撑起容成家的基业!’被唤醒的记忆,在脑海里不停的出现,如果没有出现有关记忆的错误,那么这句话,就是当年自己进入父亲的书房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明明是父子对吧,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亲人,可是竟然能毫不动摇的以性命相威胁。书房里只点着一只台灯,屋顶那盏相当昂贵的吊灯并未被打开,只有台灯光芒的书房,难免会显得相当昏暗,看不清父亲的脸孔,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淡淡的扫在地毯上,孤零零的,没有可以依偎的另一只影子。‘什么意思?’当时,自己应该就是这样询问的。‘舍弃你自己的意识,为了容成家,无论愿意与否,都要为了容成家而活着,想要那个逆子安心放下家业,你就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即使这样,你也愿意么?’‘好……’他没有选择,不可能让小礼被这个家所束缚,与其两个人都难以呼吸,不如让一个人从束缚的绳索里离开,只有他一个人,纵然会感觉到孤单,但是那样也好,说不定绳子里面的空间会轻松一些,即使是不能,小礼能够离开这样的事实,也足够让人觉得欣慰,无论是对于亡故的母亲,还是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都是义不容辞。不会记错,当时的自己,肯定是说了‘好’的,他不能让小礼再受到伤害,舍弃自己的人生,其实算不了什么,生在这样的家里,人生什么的,早就已经被规划成了固定的形状。那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形状呢?正方形?长方形?圆形?还是菱形?摇了摇头,容成贤笑了笑,舒醒那个人,肯定是个不规则的形状,任意一个方向都有棱角,大概没有谁能将那些棱角磨平,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类型,这样看起来,舒醒选择了自己,还真是一件奇异的事情呢。最近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舒醒,只要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情,总会去想如果是舒醒会如何如何,听说人去世前会有回光返照,那么他这种整天脑子里都是舒醒的状况,是不是也宣告着,他和舒醒的终结?终于还是……不行了么?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呢?对了,是在小礼工作的学校,当然了,他和舒醒是同事,不太善于和初次见面的人相处,还以为舒醒是个不太容易相处的人,不过也多亏了他,否则单凭自己,不知道要找小礼找到什么时候。第二次见面……是在**,总之以清醒的时间点来算,确实是在**没有错了,原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啊,完全是被舒醒给骗了呀,可是他的解释太让人心动,总有一种‘根本和他生不起来气’的无奈感啊。第一次接吻,抿着嘴,容成贤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理由居然是不能浪费粮食,还把水深火热的非洲人民搬出来,舒醒是真的很擅长各种道理和歪理,交往了将近一年,总算是明白了当初根本就是被他给骗了。偶尔被骗的感觉也不坏啊,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和舒醒的相识、相知和相恋,这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能给自己一辈子的回忆,最美好的回忆。有过轻松的生活,要再度回到压抑沉闷的生活里,怎么都会感到不适应,不过人本来就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动物,慢慢的,总会学着忘记,试着将舒醒放在心里的最深处,锁在记忆的盒子里,不轻易打开,只要是那样,或许就会少一些痛楚。自己是要结婚了对吧?而且还附带着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不喜欢安琼也就算了,可孩子却完全没有错,自己明明是最喜欢小孩子的呀,但是为什么,心里完全产生不了已为人父的喜悦呢?舒醒喜不喜欢小孩子呢?从来也没有和他谈过这个问题呢,两个男人,怎么都不可能生出一个孩子的,若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舒醒也会高兴么?当然不会的,不用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和别人的孩子而高兴呢。要什么时候告诉舒醒?瞒着他?不可能,除非舒醒不想说出来,不来问自己,否则一定能够看出来,瞒着他是绝对不现实,可是……现实又究竟是什么?他们唯一一次的出游,曾经在海边,面朝大海,他还曾经和舒醒提议过,等两个人年老的时候,带着彼此的家人,到海边去看海,舒醒当时,回答什么来着?已经想不起来的容成贤,却突然有点好奇。“那次?”正在准备晚饭的舒醒,却突然接到容成贤的电话,手里还拿着一颗鸡蛋:“你虽然这么问,但是我也想不起来了。”“好可惜,”容成贤在电话的那头笑笑:“我还以为你能记得呢。”“过去太久了呀,”将鸡蛋用打蛋器搅散,舒醒拼命的想,结果印象却不是很清晰:“不过仔细想想,肯定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带着家人什么的吧。”“啊?”“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打算让贤成为我的人啊。”“你……”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舒醒这种人,说起这种话来,完全没有心理上的障碍。“什么时候回来?”调戏完了自家贤,舒醒换上温柔的语气:“我在等你。”“我……不回去了。”刚才还很甜蜜的气氛,却让容成贤的一句话,而稍微有了凝滞的感觉,舒醒知道他不会开玩笑,只要是说出来的话,就是代表了言语间的真实意思,这段时间总被各种意外突袭,舒醒听到这样的话,也能多听不怪了。“为什么?”“安琼有了我的孩子,父亲说让我结婚,如果我结婚了,小礼也可以得到父亲的原谅,舒醒,这是不是很完美?”电话那头,却只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闷,舒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不会久到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哀伤却能穿越千古的沉疴,放在耳边的电话已经有点微微发烫,那也是容成贤唯一可以感到热度的来源。外面的天空开始转为浅灰色,再过一会儿,恐怕就要黑了下来,手机上的通话时间,已经显示到了五十九分钟三十一秒,除了最初的交谈外,电话这头的人,以及电话那头的人,都没有再说话。“我在我们曾经一起来过的公园,”长时间的沉默,其实不足以令人的嗓音沙哑,但心已经痛到没有知觉的程度,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也好似被风沙磨砺过的干燥和痛苦:“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打算在这休息一会儿,不要来找我,至于家里,我不会回去了。”“那也打算去哪里?”“哪里都好,你留在那里就好了,以后,我也不想回去了,”有过太多记忆的地方,大概见到一次,就会伤心一次。“怎么,”电话那头,传来舒醒从很轻的笑声:“是给我的分手费么?”“怎么会,”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容成贤只是无意识的和舒醒进行对话:“你根本就不会在意吧,”任何可以用金钱买到的物质化东西,都从来没让舒醒在意过,现在的节日好多,总能有送给恋人礼物的机会,可是每次只要是问舒醒‘要什么’,回答就是千篇一律的‘想要贤’。明明提出分手的是自己,可是这种心脏像要碎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努力让自己头脑保持清醒,好不会错过舒醒说话的容成贤,拼命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可是无论怎么控制,和舒醒生活的一幕幕,却鲜活的存在于眼前。“饭要做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叮’的一声,容成贤听到舒醒继续说:“我将晚饭留在冰箱的冷藏室里,记得热了才能吃,钥匙放在老地方,晚上记得早点回来,晚上会起风。”“你要离开?”“对。”“舒醒……”“贤,”打断容成贤的话,舒醒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